草叶集(上)-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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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用的炮只有三尊了,
一尊由舰长自己指挥,攻击着敌人的主桅,
两尊发射葡萄弹和需弹使敌人的步枪沉默无声并且扫射着敌人的甲
板。
只有桅楼上在协助着这个小炮台开火,尤其是主帆的桅楼上,
在战斗中他们都英勇地坚持到底。
没有片刻的休息,
船漏得厉害,来不及抽水,火焰正窜向弹药库。
有一个抽水管被炮弹打掉了,大家都想着我们正在向下沉。
小舰长从容地站着,
他并不慌忙,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
他的眼睛发射出比我们的船灯更多的光亮。
将近十二点钟,在月光下他们向我们投降了。
36
千夜静静地躺着,
两只巨大的船壳动也不动地伏在黑暗的胸腹上,
我们的船已经全漏,且渐渐的下沉了,我们准备要渡到我们所征服的另
一只船上去,
舰长在后甲板上,脸色雪白如纸,冷酷地发布着命令,
近旁则是在船舱中工作的那个孩子的尸体,
一个己死的老水手的脸上还覆着长长的白发和用心卷曲过的髭须,
虽竭尽了人之所能去扑灭,人焰仍不分高下地燃烧着,
两三个还能担当职务的军官的干哑的声音,
断残的肢体和死尸,梳上涂抹着的血肉,
船缆碎断了,绳索摇摆着,平滑的海面微微波动着,
黝黑而顽冥的巨炮,散乱的火药包,强烈的气味,
头上几点硕大的星星沉默而悲哀地闪照着,
海风的轻吹,岸旁的水草和水田的香气,死者对残存者的嘱托,
外科医生手术刀的微响、锯子锯入人体时的嘶嘶声、
喘息声、咯咯声、流血的飞溅、短而猛厉的尖叫、悠长而暗淡的低微的
悲鸣,
一切就是如此,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37
你们那些怠情的守卫者哟!小心你们的武器吧!
他门都挤进了已被攻下的大门!我发疯了呀!
一切有罪的和受苦的人的处境都体现在我身上,
仿佛看到我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呆在监狱里,
并同样地感觉到悲惨无边的痛苦。
犯人的看守者,肩上荷着马枪,监视我,
这便是我,早晨被放出来,晚间又被关在监狱
里。
每一个叛徒带着手铐走到监狱里去时,我也跟他一起带着手铐和他并肩
走着,
(我比他更不快活,更沉默,痉孪的嘴唇边流着汗滴。)
每一个年轻人因为盗窃被捕时,我也走上法庭,受审判,被定罪。
每一个患霍乱病的人奄奄一息地躺着时,我也就奄奄一息地躺着。
我面色如土,青筋突露,人们丢下我走开。
求乞者将他们自己和我合为一体,我也和他们合为一体,
我举出我的帽子①,满脸羞愧地坐着求乞。
38
够了!够了!够了!
我有点弄昏了。站开些吧!
让我挨了打的头休息片刻吧,从昏沉,梦寐,呆滞中暂时清醒,
我发现我自己正处在一种普通错误的边缘。
我怎么能够忘记那些嘲笑者和他们给我的侮辱!
我怎么能够忘记籁获滴落的眼泪和木棒与铁锤的打击!
我怎么能够以别人的眼光来欣赏钉在自己身上的十字架和戴在自己头
上的血的王冠:
现在我想起来了,
我又开始了我的长久的精神分裂,
石墓使藏在它自己或任何坟墓内的东西繁生
死尸站起来,创痕已愈,锁链从我身上脱落了。
我重新充满了无上的能力,在一队无尽的行列中成为普通的一员,
我们去到内地和海边,经过了一切的疆界,
我们的法则正迅速地在全世界传播,
我们眷在帽子上的花朵是在千万年中长成的。
学生们哟!向前进吧!我向你们敬礼:
继续着你们的评注工作,继续提出你们的疑问!
39
那友爱的自在的野蛮人,他是谁呀?
他在期待着文明吗?还是他已超过了文明而且已支配着它?
他是在户外生长的某种西南边地的人么?他是加拿大人么?
他是从密西西比的乡下来的么?从衣阿华,阿里贡,加利福尼亚来的
么?
是山地上的人?是草原或森林里的居住者?或是从海上来的水手?
无论他到了哪里,男人和女人都接待他,想念他,
他们都渴望他会喜爱他们,跟他们接触,和他们说话,和他们同住。
行动如同雪片一样地无规律,话语如同草一样的朴实,头发散乱,满脸
① 英美习俗,向人敛钱时,每以帽子为盛钱具。
笑容并充满天真,
沉着的步履,平凡的面貌,平凡的态度和表情,
它们以一种新形式从他的指尖上降临,
它们同着他的身体的气味或呼吸一同飘出,它们从他的眼神中飞出。
40
耀武扬威的阳光哟!我并不需要你晒着我,滚开吧!
你只照亮表面,我却更深入表面进到深处。
大地哟!你好像想在我手中寻找什么东西,
说吧,老巫婆,你要些什么呢?
男人和女人哟!我原可以告诉你们我如何地喜欢你们,但是不能够,
也可以告诉你们我心中有什么,你心中有什么,但是不能够,
也可以告诉你们我胸中的悲痛和日里夜里我脉搏的跳动。
看哪,我不要给人教训或一点小慈悲,
我所给与人的是整个我自己。
你无力地在那里屈膝求怜,
张开你的包扎着的嘴,等我给你吹进些勇气,
你且摊开你的两手,并打开你的口袋吧,
我决不容你推辞,我强迫你接受,我的储蓄十分充足,
我要赠给你我所有的一切。
我并不问你是谁,那对我无关重要。
除了我将加在你身上的以外,你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是。
我低身向棉田里的农奴或打扫厕所的粪夫,
我在他的右颊上给他以家人一样的亲吻,
以我的灵魂为誓我将永不弃绝他。
在可以怀胎的妇人身上我留下了更硕大更敏慧的婴儿的种子,(今天我
正放射出可构成更骄做的共和国的材料。)
对于任何将死的人,我飞奔前去,拧开他的门,
将被裳推向床脚,
请医生和牧师都各自回家。
我抓着垂死的人,以不可抗拒的意志把他举起来,
啊,绝望的入哟,这里是我的脖颈。
我的天,它决不容你下沉!把你的全身重量压在我的身上。
我猛烈地吹气吹胀了你,让你恢复过来,
我使房子里的每一间屋都充满了一种武装力量,
即爱我的人们和战胜坟墓的人们。
睡下吧——我和他们都整夜地看守着,
没有疑惧,没有病患敢再来侵扰你,
我已经拥抱你,使你今后成为我所有。
当你早晨醒来时你将看出一切正如我所告诉你的。
41
我是当病人躺着喘息时给他带来帮助的人,对于强健的能行动的入,我
带来更为必需的帮助。
找听到关于宇宙别人说了些什么,
听到几千年来关于它的传说,一般说来它算是相当不错——但仅只如此
而已
吗?
我来把它加大,将它应用。开始就比锱铣计较的年老小贩出了更高的价
钱,
我自己量出了那和华的精确的尺寸,
印刷了克洛诺斯,和他的儿子宙斯,他的孙子赫刺克勒斯。
买下了阿喀琉斯,伊堤斯J 白琉斯,波罗门和释迎牟尼的书稿。
在我的书夹中散置着玛尼多,印在单页上的阿拉,耶稣受难的十字架,
和阿丁①,和狞面的麦西第,以及各种偶像和神像,
完全按着他们真正的价值接受下来,并不多给一分钱,
我承认他们曾经生存过,并在他们的时代做过
了他们应做的工作,(他们以前好像是给羽毛未丰的雏鸟带来小虫子,
而现在这些鸟必须起来自己飞翔,歌唱
接受了这粗糙的神圣的速写使它在我的心中更加完成,然后自由地赠给
我所遇到的每一个
男人和女人,
在构造房屋时的一个建筑工人身上,我发现他有着同样多或更多的神
性,当他卷起了袖子挥着褪子和凿刀的时候,他有权要求更高的崇敬,
我并不反对特殊的启示,我想着一缕烟或我手背上的一根毫毛也是如同
任何启示一样地稀奇;
驾着消防车和攀援着绳梯的小伙子,在我看来不见得不如古代战争中的
诸神,
他们的呼声在毁灭的喧声中震响着,
他们的雄强的肢体在烧焦了的木板上,他们的雪白的前额在熊熊的火焰
中平安地移动着;
在抱着婴儿喂乳的机器匠的妻子旁边,我为每一个生出来的人说项,
① 克洛诺斯,希腊神话中大神宙斯之父,宙斯则力诸神之父,赫刺克勒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阿喀琉斯,
埃及神话中之太阳,司生殖,为农神伊堤斯之夫,珀琉斯。古代巴比伦人之大伸。玛尼多,印第安人崇拜
之神。阿拉,伊斯兰教之神。阿丁,古代北欧人最重要之神。
三个穿着宽大衬衣的壮美的天使,一井排拿着三把镰刀在沙沙地收割庄
稼,
红发缺牙的马夫为求赎免过去和未来的罪恶
卖去了所有的一切,步行去替他的兄弟付律师
费,并在他的兄弟因伪造文书罪受审时坐在他的旁边;
播散得最广的东西,也只散播在我周围三十方码以内,并且也未能把这
三十方码铺满,
牛和小虫完全没有受足够的崇拜,
粪块和泥上有梦想不到的可钦羡之处,
神奇怪异算不了什么,我自己也期待着成为尊神之一,
这日了已临近了,那时当我将与至善者做出同样多的善果并且同样神
奇;
我可以用生命起誓,我已经成为一个造物者,
就在此时此地将我自己放在潜伏着的暗影的子宫里。
42
在人丛中一声叫喊,
这是我自己的呼声,迅速地扫过一切的坚决的呼声。
来呀,我的孩子们,
来呀,我的男孩和女孩、我的女人、我的家属和我的至友,
现在演奏者己开始兴奋起来,他已经在他的心内的芦管中奏完了序曲。
很容易地随手写下的调子——我已感觉到你的顶点和最后的收束。
我的头,在我的脖颈上转动着,
音乐抑扬顿挫,但并非来自风琴中,
人们围绕在我的周围,但他们并不是我的家属。
永远是坚固的不沉没的大地,
永远是饮者和食者,永远是升起和下落的太阳,永远是大气,和无止息
的海潮,
永远是我自己和我的邻人,爽朗的、邪恶的、真实的,
永远是古时的不可解答的疑问,永远是刺伤的大拇指,永远是发痒的和
渴想的呼吸。
永远是使人恼怒的“呜!呜!”声!直到我们寻觅到这狡猾的人所藏匿
的地方,并将他拖出来,
永远是恋爱,永远是生命的呜咽的眼泪,
永远是颔下的绷带,永远是死者的尸床。
这里那里眼睛蒙上小银币的人在走动,
为了喂饱无唇的肚腹,头脑却放量地四处攫取。
买,卖并取得票子,却一次也不去赴宴会,
许多人流汗、耕田、打麦,却只得到批糠的酬赏,
少数懒怠的私有者,他们却不断地在要麦子。
这里是城市,我是公民之一,
凡与其余的人有关系的都与我有关系,政治、战争、市场、报纸、学校,
市长和议会、银行、海关、轮船、工厂、货仓、铺子、不动产和动产。
渺小的富有休儒穿着硬领的燕尾服到处欢蹦乱
跳。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绝对不是蛆虫和跳蚤,)
我承认在他们中有我自己的复本,其中最脆弱的和最浅薄的,也和我一
样地不死,
凡我所做的和所说的都同样对他们适合。
在我心中挣扎着的每一种思想,都同样在他们的心中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