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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铁皮鼓-第45部分

小说: 铁皮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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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有点莽撞,但手法不算不熟练。我是有意不再伪装的,但对于我这个侏儒般的身
体来说却非常吃力,结果,玩了近一小时的牌以后,我的四肢和脑袋都剧烈疼痛。
    奥斯卡想洗手不干了。他满可以在一发炮弹击中,楼房摇晃,紧接着打来的炮
弹将到未到之际溜走。但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吩咐他坚持下去,用唯一有
效的手段——玩施卡特牌来对付他假想的父亲心中的恐惧。
    于是我们继续玩牌,并且不让科比埃拉死掉。他顾不上去死,因为我费尽心机
不让牌局停下来。当炮弹在楼梯间里爆炸,蜡烛统统倒下,烛火全部熄灭时,唯一
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办的人就是我。我从扬的口袋里掏出了火柴,顺手把扬的金色过
滤嘴香烟也掏了出来。我给这个世界重新带来了光明,给扬点上一支雷加塔牌香烟,
让他镇静镇静。科比埃拉还来不及利用这一片黑暗的时机离开人世,我就在黑暗中
把蜡烛一支接一支地点亮了。
    奥斯卡把两支蜡烛粘在他的新鼓上,把香烟放在身边,自己并不抽,但过一段
时间就递给扬一支,也让科比埃拉歪了的嘴上叼上一支。情况好转,牌局也活跃起
来,香烟起了安慰和镇静作用,可是扬还不免一盘接一盘地输掉。扬·布朗斯基在
出汗,并且如同他专心干某件事情时那样,舔着他的上嘴唇。他专心致志地打牌,
玩得那样起劲,竟把我叫做阿尔弗雷德或马策拉特,把科比埃拉当成是陪他打牌的
我的可怜的妈妈。当有人在过道里喊“康拉德被打死了!”时,扬用责备的目光瞧
着我并说:“我求求你,阿尔弗雷德,你把收音机关了吧!连自己的说话声音都听
不清了!”
    当他们打开信件存放室的门,把已经完蛋的康拉德直挺挺地拖进来时,可怜的
扬真的发火了。
    “关门,有风!”他抗议道。当真带进了风。烛火摇摇摆摆,差点儿灭了。一
直等到他们把康拉德砰地撂在角落里,转身出去,带上了身后的门,烛火才平静下
来。我们三个人的模样一定很奇特。烛光由下往上照射着我们,使我们看上去好似
万能的魔术师。
    科比埃拉要打缺两张王的红心,他叫牌:二十七点,三十点,不,他发出的是
嗽喉咙似的咯咯声,一边不断地翻白眼,右肩膀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抽
搐着,发疯似地跳动着,最后平静了下来。可是,这却使得科比埃拉往前扑倒,并
使得同他的身子捆在一起的篮子、篮子里面的信件以及那个没了背带的死人也一齐
倒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扬使足全身力气,一下子扶住了科比埃拉和篮子。想溜
之大吉的科比埃拉被抓回来后,他的喉咙里终于咕噜出一声“红心”,扬接着从牙
缝里轻吐了一声“加倍”,科比埃拉又硬挤出一声“再加倍”。此时此刻,奥斯卡
懂得了,波兰邮局的保卫战胜利了,那些进攻者刚发动战争就已经打输了,尽管他
们在战争的过程中占领了阿拉斯加和西藏,占领了复活节岛'注'和耶路撒冷。
    唯一糟糕的是,扬手里捏着四张王牌,稳打一盘无主一百二十点,若打赢还能
加四十八点,但是这一盘却没能打完。
    扬先出梅花顺子。这时,他叫我阿格内斯,把科比埃拉当做他的情敌马策拉特。
随后,他虚晃一枪,出了一张方块J——我宁肯被他误认作我可怜的妈妈,也不愿
被他当做马策拉特——接着打出红心J——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被人误认做马策拉特
——扬不耐烦地等着,直到那个马策拉特(他实际上是残废的看房人,名叫科比埃
拉)垫了牌;他过了良久才垫出这张牌,可是,在扬把红心A啪的一声甩到地板上
后,他不能也不想理解,他永远也不会理解,因为他仅仅是有一双蓝眼睛的孩子,
身上散发着科隆香水味,永远什么也不理解,因此他也不懂得,为什么突然间科比
埃拉让手里的牌全都掉了下来,翻倒了篮子、篮子里的信和信上躺着的死人。先滚
下来的是那个死人,继而是那一篮子信件,末了倾倒的是空空如也的篮子。信件似
潮水般地向我们涌来,仿佛我们是收信人,仿佛现在我们应该把施卡特牌挪到一边
而去读使徒书或者收集邮票。但是,扬既不愿读使徒书,也不想收集邮票——他从
小集邮,收藏过多——现在他只想打牌,打成他的无主。扬要赢牌,要获胜。于是
他扶起科比埃拉,让篮子轮子着地,但听凭另外那个死人躺在地上,也不把信件拣
回去加重篮子的力量(尽管这点分量是不够的)。他只是一味地惊讶,看着科比埃
拉。科比埃拉挂在分量很轻、摇摇晃晃的篮子上,显出一副心不定、坐不住的样子,
又慢慢地倒下来。扬终于冲着他嚷起来:“阿尔弗雷德,我求求你,打下去,别捣
乱,你听见吗?就这一盘了,打完我们就回家,你可听我说呀!”
    奥斯卡疲乏地站起身来,四肢和脑袋越来越痛。他咬牙忍着,把他那只坚强的、
鼓手的小手搭在扬·布朗斯基的肩上,强使自己说出了下面的话,声音虽小,却能
打动人心:“让他去吧,爸爸。他死了,不会再玩牌了。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们来
玩六十六点吧!”
    我刚叫了他一声爸爸,扬便松开了看房人灵魂已经出窍的躯壳,用他蓝蓝的、
像洪水泛滥似的眼睛盯着我,大声哭喊着:“不不不不不……”我抚摩他,但他照
旧“不不不”地哭。我意味深长地亲吻他,他却一心只想着没有打完的无主。
    “我本来会赢的,阿格内斯。我肯定会打赢这一盘回家的。”他把我当成了我
可怜的妈妈,并这样诉说着,而我——他的儿子——干脆扮起了这个角色,表示同
意他的话,指天誓日地说,他本来会赢的,他实际上也已经赢了,他只消坚信这一
点,只消听他的阿格内斯的话。但是,扬既不信我,也不信我的妈妈。他先是大声
哭诉,随后小声地不成调地哼哼起来,从科比埃拉冰山似的躯体下面把施卡特牌掏
出来,随后又在自己的两腿间寻找,使一些信件像雪崩似的滚落。他一刻不停,直
到找齐了三十二张牌为止。他擦掉牌上黏糊糊的血浆,那是从科比埃拉裤子里渗出
来的。他一张张擦干净后,便开始洗牌,还想发牌,他的头脑——脑门形状很好,
一点也不低,只是额头皮肤太滑,不太容易渗透罢了——他的头脑终于明白了,在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第三个人同他一起玩施卡特了。
    信件存放室里变得非常之静。外面也静了足足一分钟,来为这最后一位施卡特
牌友和“第三个人”默哀。门轻轻地打开了。觉察到这动静的又是奥斯卡。他抬头
望去,期待着出现超凡的现象,但他见到的是维克托·韦卢恩的脸,没了眼镜,瞎
乎乎地眯缝着眼。“我眼镜丢了,扬。你还在吗?我们逃吧!法国人不来了,或者
来得太晚了。跟我一起走,扬。领着我,我把眼镜丢了!”
    可怜的维克托也许以为走错了房间,因为没人回答他,没人给他眼镜,扬也没
有向他伸过手去准备领着他逃跑。于是他缩回了没了眼镜的脸,关上门,我还听见
维克托的脚步声,他在眼前的一片迷雾里摸索着逃走了。
    天晓得扬的小脑袋里又转着什么可笑的念头。他泪流满面,但却笑了起来,先
是小声,接着变成大声,笑得非常开心,戏弄着他的粉红色的、尖尖的舌头,把施
卡特牌抛到空中,复又抓住。室内只有无声的人和无声的信,因此气氛就像一个无
风而寂静的星期天。末了,扬开始屏住呼吸,用精细的动作搭一座极易损坏的纸牌
房屋'注'。他用黑桃七和梅花Q当墙,上面架一张方块K,搭成底层。又用红心九
和黑桃A当墙,上架梅花八,搭成又一间底层。他用十和J当墙,Q和A当顶,在
两间底层上架起第二层,各个小间互相支撑。他继而决心在第二层上加一个第三层。
他的手像画符咒似的,与另一种宗教仪式相仿,我可怜的妈妈必定是很熟悉的。当
扬把红心Q和红心K靠在一起时,这座建筑物并没有倒塌;不,它是通风的,在那
间躺满不再呼吸的死人和坐着两个屏住呼吸的活人的信件存放室里,这座建筑物也
在轻微地呼吸,让我们交叉两手坐着观赏,让怀疑着的奥斯卡——他是熟悉搭纸牌
房屋的规则的——忘却了从信件存放室的门缝里透进来的呛人的浓烟和焦臭味,并
使人觉得信件存放室和里面的纸牌房屋同地狱相邻,只隔着一道墙、一扇门。
    他们不再正面进攻,而是使用了喷火器,非把最后的几个守卫者熏出来不可。
他们把米尚博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摘下钢盔,抓起一块床单布,觉得还不够,又
抽出他的骑士小手绢,两只手各执一块,使劲摇晃,表示波兰邮局投降了。他们,
三十个半瞎的、被烧伤的男人,举起手,抱住后颈,离开邮局大楼,从左旁门出来,
站到院于围墙前,等候慢慢走近的民军。后来据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即当守卫
者站在院子里,而进攻者正在半路上还没到达的时候,有三四个人逃跑了。他们从
邮局的车库穿过相邻的警察分局的车库,溜进雷姆河畔居民已被疏散而又无军队据
守的房子里。他们在那儿找到了衣服,甚至找到了党徽,洗了澡,打扮整齐出了门,
一个个地溜掉了。据说,其中有一个,到了旧城沟的一家眼镜店里,买了一副眼镜,
因为他原来那副在邮局的战斗中丢失了。这当然就是维克托·韦卢恩。他戴上新配
的眼镜,还在木材市场喝了一杯啤酒,后来又喝了一杯,因为他被喷火器烧得唇焦
口渴。他的新眼镜虽说不如旧的那副,但毕竟拨开了一点他眼前的迷雾。他逃跑了,
直到今天,他还在逃跑,因为他的追踪者紧追不放。
    其余的人——我指的是没有下决心逃跑的三十个人——站到对着旁门的墙下时,
扬正好把红心Q和红心K靠在一起,随后乐滋滋地缩回了他的手。
    我还说些什么呢?他们找到了我们。他们拽开了门,喊着:“出来!”气流灌
入,风吹进来,刮倒了纸牌房屋。对于这样的建筑术,他们是一窍不通的。他们只
相信水泥。他们只造永久性的建筑物。邮局秘书布朗斯基受了冒犯,怒容满面,但
他们不屑一顾。他们把他拽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扬再次伸手从牌堆里拿了点什
么。他们也没有看见我,奥斯卡,把自己新获得的鼓上的蜡烛头扫到地上,带走了
鼓;蜡烛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因为他们用许许多多的手电照着我们;可是,他们
没有注意到,手电的光照得我们睁不开眼睛,也找不到房门。他们在手电的光背后
端着冲锋枪,只顾喊着:“出来!”扬和我已经站在过道里时,他们还一味地叫喊:
“出来!”他们在叫科比埃拉,叫华沙来的康拉德,叫波贝克,叫生前在电报接收
室工作的维施涅夫斯基。这些人竟然不听命令,这使他们害怕了。他们厉声吼着:
“出来!”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民军这才明白,他们在我和扬面前出了洋相,于是
停止了吼叫,并说道:“原来如此!”民军把我和扬带到邮局院子里,同那三十个
人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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