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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铁皮鼓-第34部分

小说: 铁皮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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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很大的身躯的正面,除去由奥拉的某个妓女在左锁骨旁留下一处咬伤而外,再
无别的伤疤。他们只能从背后攻击他。只能从背后干他,芬兰人和波兰人的刀子,
仓库岛'注'上装船工的短刀,训练舰上军事学院学生的水手刀,都只能在他的背上
留下伤痕。
    赫伯特吃完午饭——每周三次土豆煎饼,这样薄,不油腻却又松又脆,除去特
鲁钦斯基大娘,别人是做不出来的——把盘子推到一边后,我便把《最新消息报》
递给他。他解下背带,撩起衬衣,一边读报,一边让我问他背上的伤疤是怎么留下
的。我盘问的时候,特鲁钦斯基大娘多半也坐在桌旁,折旧毛线袜,一边评论几句,
说赫伯特讲对了或者讲错了,并且从不错过时机,见缝插针地提及那个男人惨死—
—可以想象是那么惨——的往事;他那帧修过的照片镶在玻璃镜框里,悬挂在赫伯
特床对面的墙上。
    询问开始。我用手指弹一下他的一处伤疤。有时我用一根鼓棒敲一下。
    “再按一遍,小家伙。我不知是哪一道。它们今天像是睡着了。”于是,我再
按一下,更使劲一点。
    “啊哟,是它!这是乌克兰人留下的。他同一个格丁根'注'人吵架。他们先是
像兄弟一样坐在一张桌子旁。因为那个格丁根人把另一个叫做俄国佬,这下子那个
乌克兰人不干了,他什么都行,就是不愿当俄国人。他从魏克塞尔河运木筏下来,
先还经过另外几条河,靴统里满是钱,格丁根人把他叫做俄国伦时,他在施塔布施
那儿已经喝掉半靴子。我不得不马上把两个人劝开,非常小心,我一贯是这样的。
当然啰,赫伯特两手都端着东西。这时,乌克兰人骂我是波兰水鬼,那个白天在挖
泥船上挖污泥的波兰佬也骂了我一句,听起来像是纳粹的骂人话。好,小奥斯卡,
你是知道赫伯特·特鲁钦斯基的:那个挖泥船上的家伙,那个脸色苍白像司炉一类
的东西,当场抱着肚子,缩成一团躺在衣帽间前面了。我正要告诉那个乌克兰人,
波兰水鬼同但泽市民有什么区别,他一刀扎在我的背上——就是这个伤疤。”
    每当赫伯特说“就是这个伤疤”时,他总要同时把报纸翻个身来加重他方才那
句话,随后喝一口麦芽咖啡,让我按下一道伤疤,有时按一下,有时得按两下。
    “哎呀,这一道!这个没有什么了不起。那是两年前,从皮拉乌开来一小队鱼
雷艇,在这里抛锚停泊。他们吹牛皮,演《穿蓝制服的小伙子》,姑娘们都疯狂了。
施维梅尔怎么混到海军里去的,直到今天我还捉摸不透。他是德累斯顿人,你想,
小奥斯卡,德累斯顿人!对,你不会明白的,德累斯顿人当海军,这叫什么名堂!”
    赫伯特的念头转到易北河畔美丽的城市德累斯顿上出不来了。于是,我再次敲
敲他认为没什么了不起的那道伤疤,让他的念头转出来,转回到新航道来。
    “对,对,我正要说。他是鱼雷艇上一名二等信号兵。他要充好汉,拿一个不
声不响的苏格兰人开心,这个苏格兰人的船正在干船坞里。先是谈张伯伦'注'、雨
伞等等。我心平气和地劝他,我一贯是这样的,劝他别再讲这些,尤其是那个苏格
兰人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用烧酒在桌面上画画儿。我说,你别跟这小伙子闹,你
在这儿,又不是在家里,你是国际联盟的客人。没想到这个鱼雷艇上的德国兵竟把
我叫做‘不值钱的德国人’,他还用萨克森话说了些什么。我当场给他几个耳光,
他倒太平了。半个小时以后,一个盾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我蹲下去捡,桌子下面很
黑,看不见,这个萨克森人乘机拔出刀来,猛刺一刀!”
    赫伯特笑着翻《最新消息报》,还添了一句:“就是这个伤疤!”随后把报纸
推到咕哝着的特鲁钦斯基大娘面前,摆出要站起来的姿势。赫伯特已经撑着桌角站
起来了,趁他还没去厕所以前——我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想干什么——我赶紧摁了一
下一道黑紫色的缝过线的伤疤。这个伤疤很宽,足有一张施卡特牌那么长。
    “赫伯特要上厕所,小家伙。待会儿给你讲。”我又摁了一下,跺脚,装出三
岁孩子的腔调;这个办法总是很灵验的。
    “好吧!你别闹。不过只能讲短点。”赫伯特又坐下来。“那是一九三○年的
圣诞夜。港口所有的活儿都歇了。装船工在街角闲逛,比谁啐得远。午夜弥撒完毕
——我们刚调好混合甜饮料——他们全出来了,穿蓝的、白的服装的瑞典人和芬兰
人从对面海员教堂出来。我觉得情况不妙,便站在酒店门后望着他们引人注目的虔
诚的脸,心想,干吗手里要拿老粗的锚缆呢?这时,他们已经动起手来了,真是刀
长夜短啊!芬兰人和瑞典人相互间一直过不去。不过,赫伯特·特鲁钦斯基同他们
有什么关系呢?这只有上帝知道。赫伯特有点古怪,只要一动手,总少不了他。我
一个箭步窜到门外,只听见施塔布施在后面喊道:‘赫伯特,当心!’但是,赫伯
特有他的使命,他要去救那个神甫,那个年轻小个子。他刚从马尔默来,神学院新
毕业的,还从来没有同瑞典人和芬兰人一起在一个教堂里度过圣诞夜。我要把他挟
在胳膊下,让他不伤一根毫毛回家去。我刚抓住神甫的衣服,明晃晃的家伙已经插
在背上了。我还想说一声:‘新年愉快!’虽然刚到圣诞夜。我醒过来时,已经躺
在店里柜台上了。我的鲜血,多好的血呀,流进啤酒杯里,免费供应。施塔布施拿
了红十字会的急救药箱,要给我做所谓的紧急包扎。”
    “你干吧要搀和进去?”特鲁钦斯基大娘生气地说,并从面包形发卷里拔出一
枚织针。“你从小就没进过教堂。真是岂有此理!”
    赫伯特一挥手,拖着衬衫,背带搭拉着,走进厕所。他气恼地走,一边气恼地
说:“就是这个伤疤!”他走路的神态,仿佛要同教堂以及与教堂有关的械斗永远
一刀两断似的,仿佛只有厕所才是当自由思想者'注'的地方,当前是,永远是。
    没过几个星期,我见到赫伯特时,他一言不发,也不准备回答我的提问。我发
觉他愁眉苦脸,然而又不像往常那样背上扎着绷带。他完全正常,仰面躺在起居室
的沙发上。他没有受伤,不是俯卧在床,可是,他却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我听到
赫伯特在叹息,他呼喊上帝,呼喊马克思和恩格斯,并且咒骂,时而在房间里的空
中挥动拳头,一下捶在自己胸口上,另一只手跟着又加上一拳。他像一个天主教徒
似的捶打自己,喊道:“我的罪孽,我的洗不尽的罪孽。”
    赫伯特打死了一个拉脱维亚船长。虽然法院判他无罪——他是紧急自卫,这种
情形,在他这一行来说是经常会发生的。尽管宣判他无罪,可是,那个拉脱维亚人
毕竟死了。这位侍者感到心头有干斤重压,虽然据他说,那个船长是一个矮小瘦弱
的人,而且有胃病。赫伯特不再上班。他辞职了。老板施塔布施经常来,挨着赫伯
特坐在沙发上,或者坐到厨房桌子旁特鲁钦斯基大娘身边。他从皮包里拿出一瓶一
九○○年的施托布牌杜松子酒给赫伯特,给特鲁钦斯基大娘半磅没烤过的咖啡豆,
是从自由港弄来的。他想方设法劝说赫伯特,又劝特鲁钦斯基大娘去说服她的儿子。
但是,可以这么说,赫伯特软硬不吃,他决不到新航道海员教堂对面的酒店里去当
侍者了。他不想再当侍者;因为,当侍者的人就要挨刀子,而挨刀子的人总有一天
会打死一个矮小的拉脱维亚船长,仅仅因为他不让那个船长近身,仅仅因为他不想
挨拉脱维亚人一刀,不想让赫伯特·特鲁钦斯基被扎花了的脊背上,在芬兰人、瑞
典人、波兰人、自由市人和德国人留下的伤疤之外,再添上一个拉脱维亚人扎的伤
疤。
    “我宁可到海关去干活,也不再到新航道去当侍者了。”赫伯特说。但是,他
没去海关。



  

 


                               尼俄柏'注'

    一九三八年,关税提高,波兰与自由邦之间的边界暂时封闭。我的外祖母不能
再乘窄轨火车到朗富尔来赶星期集市了,现在好似一只母鸡,坐在蛋上,无心孵化。
自由港内,鲱鱼臭气熏天,货物堆积如山,国家首脑会晤,达成一致意见。唯独我
的朋友赫伯特躺在沙发上,内心矛盾,没有工作,像真正遇到麻烦的人似的在那里
苦思冥索。
    到海关工作,有薪水,有饭吃,还发绿色制服,因为那条绿色边界需要人去把
守。赫伯特不去海关,也不想再当侍者,只是躺在沙发上苦思冥索。
    不过人总得要有工作做才行。不仅特鲁钦斯基大娘这样想。她虽然不同意按照
老板施塔布施的意思说服她的儿子再去新航道当侍者,可是她同意设法诱使他从沙
发上爬起来。赫伯特自己过不多久也觉得这个两间一套的房间太腻味,他的苦思冥
索也仅仅是装模作样而已。有一天,他动手翻阅《最新消息报》上的招工栏,还非
常勉强地翻起《前哨报》'注'来,翻阅前还微微打了一阵寒颤。
    我要是能帮他忙就好了。像赫伯特这样的人,有必要放弃适合他干的工作,在
这个港口城市的郊区去找辅助性的活干吗?去当码头装卸工,去当临时工,去埋烂
鲱鱼?我可不愿看到赫伯特站在莫特劳河的桥上,对着海鸥啐唾沫,并降低身份,
成为一个嚼烟草的。我想出一个念头,我可以同赫伯特合伙。每星期,甚至每月,
只要集中精力干它两个小时,我们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在这方面积累了长期经验并
因此而更有头脑的奥斯卡,可以用他那种一直还像金刚钻一样的声音,割开陈列值
钱样品的橱窗,同时站在那里望风,而赫伯特马上就可以得手。我们既不需要喷灯、
万能钥匙和工具箱,也不需要指节铜套'注'和手枪。囚车同我们无缘,窃贼的守护
神和掌管商业的神墨丘利庇护着我们,因为我是在太阳正处于室女宫时诞生的,我
有这个星座的印章,有时把它盖在坚硬的物体上。
    这段插曲,略而不谈倒也不必。我简单提一笔吧!但是,读者诸君切莫当做是
本人的坦白交代。在赫伯特失业期间,他和我对熟食店进行过两次不大不小的盗窃,
还对皮货店干过一次,油水挺大,赃物计有:三张青灰狐皮,一张海豹皮,一个波
斯羔羊皮暖手筒,还有一件漂亮的、可也不是贵得了不起的驹皮大衣,我可怜的妈
妈要是活着的话,肯定会喜欢穿的。
    我们洗手不干了,其原因并非由于那种毫无必要的却又时时袭来的犯罪感,而
是由于赃物越来越难脱手。为能多卖些钱,赫伯特就非去新航道不可,因为只有在
这个港口区才有用得着的中间人。可是,那个地方总使他想起那个瘦弱的、患胃病
的拉脱维亚船长。所以,他哪儿都去就是不去新航道,而偏偏在那儿皮货像黄油一
样地容易脱手。他宁可在席哈乌巷,在哈克尔工厂旁,在比格尔维森兜售。因此,
我们的赃物久久卖不出去。最后,熟食店的东西进了特鲁钦斯基大娘的厨房,那个
波斯羔羊皮暖手筒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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