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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铁皮鼓-第3部分

小说: 铁皮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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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第二层的,今天到了第三层。昨天的第三层,今天贴身穿着。昨天贴着皮肤
的那一条,今天可以让别人看到它的式样,或者说,看到它根本没有式样。我的外
祖母安娜·布朗斯基的裙子都偏爱土豆色。这种颜色必定同她最相称。
    除去这种颜色以外,我外祖母的裙子的特点是尺寸宽大,过分地浪费衣料。它
们圆墩墩的,风来时,似波浪翻滚,风吹到时,倒向一边,风过时,劈啪作响,风
从背后吹来时,四条裙子一齐飘扬在我外祖母的前头。她坐下来时,四条裙子便聚
拢在她的周围。
    除去这四条经常蓬松一团、下垂着、起皱褶,或者硬撅撅、空荡荡地挂在她床
头的裙子而外,我的外祖母还有第五条裙子。这一条同另外四条土豆色裙子毫无区
别。这第五条裙子并非永远排行老五。同它的弟兄们一样(因为裙子是阳性名词),
它也得服从轮换的需要,并且同它们一样,如果轮到它的话,那便是在第五天星期
五,它就被扔进洗衣桶里,星期六晚上被挂到厨房窗前晾衣服的亚麻绳子上,晾干
了以后,又被放到熨衣服的木板上。
    每逢星期六,我的外祖母便打扫屋子,烤面包,洗衣服,熨衣服,挤牛奶,喂
母牛。一应杂事完毕,她便从头到脚泡进洗澡桶里,从肥皂水里稍稍探起身子,随
后让桶里的水回到原来的高度。她裹上一条似盛开的大花朵的毛巾,坐在床沿上,
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放着四条穿过的裙子和一条刚洗干净的裙子。她用右手的食指
撑着右眼的下眼皮,不向任何人——包括她哥哥文岑特在内——征求意见,因此很
快就打定了主意。她光着脚站起来,用脚趾把那条已经失去土豆色柔和光泽的裙子
踢到一边。那条新洗干净的裙子就顶替了这个空缺。
    星期日早晨,她把裙子的顺序作了新的调整后,便出发去拉姆考上教堂,去朝
拜在她心中有固定想象的主耶稣。新洗干净的裙子穿在第几层呢?我的外祖母不仅
爱干净,而且也是个有点爱虚荣的女人,她把最好的一条穿在别人能看见的那一层,
外露在晴朗天气里的阳光底下。
    那天是星期一下午,我的外祖母坐在闷烧着的土豆秧堆旁。星期日穿在最外边
的那条裙子,星期一换到了第二层,而星期日温暖她肌肤的那一条,在星期一阴暗
的天色里飘荡在她髋部的最外层。她吹着口哨,脑子里并没有想着什么曲子,一边
用榛木棍把第一个门熟了的土豆从灰堆里扒出来。她把它扒到离问烧着的土豆秧堆
较远的地方,让风把它吹凉。她用一根尖树枝插住这个表皮烧焦并裂开的块茎,举
到嘴边。她不再吹口哨,而是从两片被风吹得焦燥干裂的嘴唇间送出气来,吹捧土
豆表皮的灰和土。
    她闭上眼睛,吹着灰土。当她认为吹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先睁开一只眼睛,
再睁开另一只,用牙缝颇宽、此外别无缺陷的门牙咬了一口,随即把咬剩的土豆挪
开,咬下的半个粉状的、还太烫的土豆则留在张开的嘴里冒着热气。她的鼻孔鼓着,
吸着烟和十月的空气,圆睁的眼睛沿田地望去,直盯着被电线杆和砖窑烟囱上端整
三分之一那一段分割开的地平线。
    有什么东西在电线杆之间移动。我的外祖母闭上嘴巴,抿紧嘴唇,眯缝着眼睛,
咀嚼土豆。有东西在电线杆之间移动。有东西在那里跳动。三个男人在电线杆之间
跳动,三个男人向烟囱跳去,随后在烟囱前面转着圈儿;一个人回到原处,重新起
跳,这个人看来又矮又宽,他跳着过了砖窑;另外两个,又细又高,紧跟在他背后
过了砖窑,又回到电线杆中间;那个矮而宽的,拐来拐去,显得比细而高的两个更
焦急更匆忙;那两个不得不又向烟囱跳去,因为矮而宽的那个已经跳了过去;他们
刚开始跳的时候,他已经同他们两个相隔有一个拇指宽的距离了;他们突然消失,
看样子像是失去了兴头;而那个矮的,在从烟囱跳开去的中途,也隐没在地平线后
面了。
    现在看不见他们了,这可能是幕间休息,或者是在换戏装,要不就是他们去打
砖坯,领报酬了。
    我的外祖母正要利用这个间歇去叉第二个土豆,却叉了一个空。因为那个看去
又矮又宽的人,还是穿着原来的服装,爬上了地平线。那似乎是一道木栅栏,他似
乎把那两个跟在他背后跳跃的人甩在栅栏后面,留在砖堆间,或者留在通往布伦陶
的公路上了。尽管如此,他仍是急匆匆的,想要跳得比电线杆更快。他以慢动作的
大跳越过田地;他在烂泥地里跳动,泥块从鞋底上甩出;在管他一跳很远,但仍像
在烂泥地里爬行。有时他仿佛粘在泥里,随后又停留在空中静止不动,在不高但距
离颇远的跳跃过程中,擦一擦他额头上的汗,接着两条腿又粘在那片新犁过的地里。
这片地在五摩尔根'注'土豆地旁边,一直延伸到田间窄道。
    他好不容易到了窄道上,这个矮而宽的还没有在那里隐没,另外两个高而细的
也爬上了地平线。方才他们可能到砖窑去了一趟,现在在烂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
走过来。他们又高又细,但并不瘦。我外祖母瞧着,又没能叉中土豆;因为这样的
事情并不常见,三个成年人,尽管身材不同,都在电线杆周围跳动,差一点折断了
砖窑的烟囱,随后相互间隔一段距离,先是那个矮而宽的,后是两个高而细的,这
三个都同样费劲但同样顽强地在烂泥地里跳动,靴底的泥团,甩掉又粘上,越粘越
厚。他们就这样跳过了文岑特两天前刚犁过的土地,消失在窄道上。
    现在他们三个都走了,我的外祖母可以放心去又那个快凉了的土豆。她匆匆吹
掉表皮的灰和土,把土豆整个地塞进嘴里,一边想着——如果她在想些什么的话—
—他们可能是砖窑上的人,一边咀嚼着,口腔做着圆周运动。这时,一个人从窄道
上跳了出来,黑色小胡子上的眼睛发狂地四下窥探,两下子就跳到火堆旁,同时站
到了火堆前、火堆后、火堆旁,咒骂着,战战兢兢,走投无路,退回去已经不行,
因为那两个高而细的跟着在窄道上追来了。他拍打自己,拍打膝盖,头上的眼睛像
要瞪出来似的,额上汗珠直冒。他大胆地爬近,气喘吁吁的,小胡子颤动着,一直
爬到靴底前;他爬到我外祖母身边,像一头矮胖的小动物,瞧着我的外祖母,瞧得
她不得不叹气,不能再嚼嘴里的土豆,脚尖翘起,靴底与地面成了斜角。她不再去
想砖窑、砖堆、烧砖的、打砖坯的,而是撩起裙子,不,撩起四条裙子,同时高高
撩起,让这个不是砖窑上的矮而宽的人能够钻到底下去,连同他的黑色小胡子一齐
钻进去。他看上去不再像一头小动物,既不是从拉姆考也不是从菲尔埃克来的。他
怀着恐惧钻到了裙子底下,不再拍打膝盖,既不矮也不宽了,尽管如此,还是找到
了容身之地,他忘掉了喘息、颤抖和拍打膝盖的手:此时,一片寂静,好似创世的
第一天,也像世界末日,微风在火堆里低吟,电线杆无声地报数,砖窑的烟囱立正。
她,我的外祖母,把最外面一条裙子抚平,明智地遮住第二条,她几乎感觉不到第
四条裙子下面的他,也不让第三条裙子知道有什么东西使她的肌肤觉得新奇。是的,
这是新奇的,可是上面一条裙子被明智地抚平了,第二和第三条裙子也都蒙在鼓里。
她从热灰里扒出两三个土豆,从右胳膊肘边上的篮子里拿出四个生的,一个接一个
地捅进热灰里去,用更多的灰把它们埋上,拨弄着,直到冒出了浓烟——她还能做
什么别的呢?
    我的外祖母刚把裙子抚平,闷烧着的土豆秧堆冒出来的浓烟,方才由于拼命拍
膝盖、换地方和拨弄而乱了方向,现在顺着风向形成黄色的一股,贴着地面向西南
飘去。跟在如今藏身裙子底下的矮而宽的家伙后面紧追不舍的那两个高而细的,像
幽灵似的从窄道上走来。他们高而细,由于职业关系,身穿农村保安警察的制服。
    他们差不多贴着我的外祖母身边跑过去。其中一个不是甚至跳过了火堆吗?可
是他们突然想起自己是有鞋跟的,便用鞋跟煞住了身子,转过脸来,脚登皮靴,一
身制服站在浓烟里,连连咳嗽,又从浓烟里拔出穿制服的身子,连浓烟也捎带了出
来。他们还一直咳个不停,一边同我的外祖母搭话,问她是否看见那个科尔雅切克,
还说她一定看见了的,因为她坐在此地,坐在窄道边上,而他,科尔雅切克,正是
从窄道上逃过来的。
    我的外祖母说,她没有见到过科尔雅切克,因为她不认识科尔雅切克这么个人。
她想了解,他是不是砖窑上的,因为她只认识砖窑上的人。两个穿制服的把科尔雅
切克向她描述了一番,说他不是同砖头打交道的,而是一个又矮又宽的家伙。我的
外祖母回想了一下,说她见到这么一个人跑了过去,并用叉着冒热气的土豆的尖树
枝指着比绍方向的某处,顺着树枝上的土豆望去,是从砖窑的烟囱往右数第六和第
七根电线杆之间。我的外祖母说,她可不知道那个奔跑的人是不是科尔雅切克,并
指着靴底前那堆火请他们原谅,说她之所以讲不清楚,是因为这堆火把她折腾苦了;
这堆火不死不活,弄得她顾不上管别人的闲事;无论是从这里跑过去的人,还是站
在浓烟里的人,凡她不认识的人的事情,她是从来都不过问的;她只认识比绍的、
拉姆考的、菲尔埃克的以及砖窑上的人,对她来说,这已经够多的了。
    我的外祖母说罢这一番话,叹息了几声,声音够大的,那两个穿制服的听了便
问她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她对着那堆火点点头,意思是说,她叹息是因为这一小
堆火阴不阴,阳不阳,也多少是由于好几个人呆在浓烟里。说完,她用间距很大的
门牙咬下半个土豆,一门心思地咀嚼,两个眼珠子转到左上角。
    穿农村保安警察服的两个人,从我外祖母心不在焉的目光里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也拿不定主意是否应当到电线杆后面的比绍去寻找,于是,便用身边挂着的刺刀会
捅土豆秧堆。他们突然灵机一动,两个人同时踢翻了我外祖母胳膊肘旁差不多装满
了土豆的两只篮子,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为什么篮子里只有土豆朝他们的靴子滚去,
却偏偏没有科尔雅切克。他们满腹狐疑,蹑手蹑脚地绕着土豆堆转,似乎在这样短
的时间里,科尔雅切克竟能藏进土豆堆里去;他们还是用刺刀对准了扎进去,但听
不见有被刺中的人发出的号叫声。他们怀疑每一丛枝叶凋零的灌木,每一个耗子洞,
某一个鼹鼠窝集中的地方,并且始终怀疑我的外祖母。她像扎了根似的坐在那里,
连连叹气,瞳孔转到了眼睑底下,只让人看见眼白。她挨个儿地念着一切圣者的卡
舒口姓名——由于这堆火阴阳怪气,由于两篮子土豆被踢翻在地,她伤心地加重语
调,声音越来越响。
    两个穿制服的人待了整整半个小时,时而远离火堆,时而靠近火堆,目测砖窑
烟囱的方位,想要去占领比绍,却又推迟进攻,把蓝红色的手伸到火堆上方,直到
我的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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