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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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进入了画面。阿格奈塔吓得匆匆离去,我从被东风修饰过的语流中听出,她
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随后被夹在中间带走了。兰克斯在做梦。他把叉子倒插在嘴
里,凝视着在沙丘上方随风飘去的这一群:“这不是修女,是帆船。”
“帆船是白的。”我提醒他。
“这是些黑帆船。”同兰克斯是很难争辩的。“左外侧的是旗舰。阿格奈塔,
是快速科尔维特式轻型巡航舰。有利的扬帆风向,摆开楔形阵势,从艄三角帆到尾
帆、前桅、第三桅和主桅,所有的帆都挂上了,朝英格兰方向的地平线驶去。你想
象一下:明天清早,英国兵一觉醒来,朝窗外望去,你猜他们看到了什么?两万五
千名修女,直到桅顶上都挂满了旗帜。瞧,第一艘船的甲板已来到眼前了……”
“一场新的宗教战争!”我帮他说下去。依我看,旗舰应叫“玛丽亚·斯图亚
特”号或“德·瓦莱拉”号,叫“堂璜”号自然更妙。一支新的更灵活的“阿尔马
达”'注'来为特拉法尔加'注'之役雪耻了。战斗口号是:
“杀死全部清教徒!”英
国人的军营里这一回可没有纳尔逊了。入侵可以开始了:英国再也不是一个海岛了!
兰克斯觉得这样的谈话政治性太强。“现在她们开走了,那些修女们!”他报
告说。
“不对,应该说扬帆而去!”我更正说。
好吧,不管她们是扬帆而去还是由蒸汽推动而去,反正舰队是朝卡堡方向飘去
了。她们手执雨伞,挡住太阳。只有一个人,落在后面,走几步,弯下腰,直起来,
又倒下了。舰队的其余船只,为了留在画面上,它们缓慢地逆风游弋,朝原先的海
滨饭店这一焚毁的布景驶去。
“那艘船也许没能把错起上来,也许桨被打坏了。”兰克斯继续操着水手的语
言。“那不是快速科尔维特式船吗?不是阿格奈塔吗?”
不管这是科尔维特式船还是三桅快速舰,反正这是见习修女阿格奈塔。她向我
们走近,拣起贝壳又扔掉。
“您在拣什么呢,姆姆?”她在拣什么,兰克斯其实看得清清楚楚。
“贝壳!”她说这个字眼时发音特别,说着又蹲下来。
“您拣这个行吗?这可是人间的财物啊。”
我支持见习修女阿格奈塔:“你胡涂了,兰克斯,贝壳从来不是什么人间财物。”
“那也是海滨财物,总而言之是财物,修女不得占有。修女应当贫困、贫困再
贫困!我说得不对吗,姆姆?”
阿格奈塔姆姆露出突出的牙齿微笑:“我只拣很少几个贝壳。是替幼儿园拣的。
孩子们真喜欢玩贝壳,他们还没有到海边来过呢。”
阿格奈塔站在地堡入口处,把修女的目光投入地堡内部。
“您喜欢我们的小房子吗?”我巴结她。兰克斯更加直截了当:“参观一下这
幢别墅吧!看一看是不用花钱的,姆姆。”
在耐穿的裙子下面,她的系带尖头鞋在蹭地,甚至踢起一些沙子,被风卷走,
撒到我们的鱼上。有点没把握,浅褐色的眼睛审视着我们和我们中间的桌子。“这
肯定不行。”她想要引我们讲出不同意她这种说法的话来。
“别这么说,姆姆!”画师替她清除一切障碍,站起身来。“从地堡里往外看,
景色可好啦!站在射击孔后面看去,整个海滩可以一览无余。”
她还在犹豫,鞋子里肯定灌满了沙子。兰克斯把手伸向地堡入口。他的水泥图
案投下了黑影。“里面也很干净!”画师的这个动作可能是邀请修女进地堡吧。
“只待一会儿!”他明确地说。她身子一闪,进入地堡。兰克斯两手在裤子上擦了
擦,这是画师的典型动作。他自己进去之前,威胁说:“你可不准动我的鱼!”
鱼?!奥斯卡已经吃够了。他从桌旁撤离,听任带沙的风和海潮这个千古力士
的夸张的喧嚣声的摆布。我用脚把我的鼓移过来,开始击鼓,在这水泥原野、地堡
世界和名叫隆美尔芦笋的蔬菜里寻找一条出路。
我先借助爱情来试试,但没有多少结果。我一度也爱过一位姆姆。说是修女,
倒不如说是护士。她住在蔡德勒寓所里一扇乳白玻璃门后面。她很美,可我从未见
过她。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椰子纤维地毯。蔡德勒寓所的走廊也太黑。所以,我更明
显地感觉到的是椰子纤维而不是道罗泰娅姆姆的身体。
这个主题很快倒毙在椰子纤维地毯上。我尝试着把我早年对玛丽亚的爱分解为
节奏,让像水泥一样迅速生长的攀缘植物生长出来。又是道罗泰娅姆姆,她挡住了
我对玛丽亚的爱的去路。从海上吹来石炭酸味,身穿护士服的海鸥在招手,红十字
颈饰般的太阳照射着我。
奥斯卡真高兴,他的鼓声被人打断了。院长朔拉斯蒂卡带着她的五名修女又回
来了,满面倦容,斜举着雨伞,绝望地问:“您见到过一个年轻修女吗?我们的年
轻见习修女?这孩子那么年轻。这孩子头一回见到海洋。她一定迷路了。您在哪儿,
阿格奈塔姆姆?”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只好目送这只被背后吹来的风刮走的舰队朝奥恩河入海口、
阿罗芒什和温斯顿港方向而去。当年,英国人就在那里把人工港硬加给了大海'注'。
假如她们全都来,我们的地堡可容纳不下。我也曾闪过一个念头,让画师兰克斯接
待她们的来访,但紧接着,友谊、厌烦和邪念同时吩咐我把大拇指朝奥恩河入海口
指去。修女们听从了我的大拇指,在沙丘上渐渐地变成了飘忽而去的六个越来越小
的黑洞眼,那伤心的“阿格奈塔姆姆,阿格奈塔姆姆!”的喊声,也使她们越来越
神速如风,最后化为沙粒。
兰克斯先走出地堡。典型的画师的动作:他的两只手贴在裤子上擦了擦,懒洋
洋地来到太阳底下,向我讨了一支烟,把烟塞进衬衫口袋里,向冷了的鱼扑过去。
“这种事情使人饥饿。”他暗示地解释说,抢走了归我的鱼尾。
“她现在肯定很不幸。”我埋怨兰克斯,对用了“不幸”这个字眼颇感得意。
“为什么?她没有理由感到不幸。”
兰克斯无法想象,他同别人打交道的方式会使人不幸。
“她现在在干什么?”我问道,可我原来想问些别的事情的。
“她在缝补。”兰克斯用叉子比划着。“她的修女服撕破了一点,正在缝补。”
缝补女郎走出地堡。她随即撑开雨伞,顺口哼着什么,然而我相信自己听出她
有些紧张:“从您的地堡往外看,那野景真美啊!整个海滩尽收眼底,还有大海。”
她在我们的鱼的废墟前面站住不走了。
“我可以吗?”
我们两个同时点点头。
“海风使人饥饿。”我给她帮腔。她点点头,用那双使人联想起修道院里的笨
重劳动的又红又裂口的手抓我们的鱼,送进嘴里,严肃而紧张地吃着,思索着,仿
佛她咀嚼的除了鱼之外,还有她在吃鱼前所得到的享受。
我瞧着修女帽下的她。她把记者用的绿色墨镜忘在地堡里了。一般大的小汗珠
排列在她的白色上浆帽檐下光滑的前额上,倒颇有圣母前额的丰采。兰克斯又想向
我要烟,可是方才他要去的那一支还没有抽呢。我把整包烟扔给了他。他把三支插
在衬衫口袋里,第四支叼在唇间。这时,阿格奈塔姆姆转过身去,扔掉雨伞,跑—
—这时我才看到她赤着脚——上沙丘,消失在海涛的方向上。
“让她跑吧!”兰克斯像是在预言,“她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
我只安稳地待了片刻,盯着画师的香烟,随后登上地堡,远眺海潮以及被吞没
了大半的海滩。
“怎么样?”兰克斯想从我这儿知道点什么。
“她脱掉了衣服。”除此之外,他从我这儿再也打听不到什么了。
“她可能想去游泳,清凉一下。”
我认为涨潮时游泳是危险的,而且刚吃完东西。海水已经没及她的膝盖,她渐
渐被淹没,只剩下滚圆的后背。八月底的海水肯定不太暖,看来她并没有被吓住。
她游起来了,灵巧地游着,练习着各种姿势,潜水破浪而去。
“让她游吧!你给我从地堡上下来!”我回头看去,只见兰克斯伸开四肢在抽
烟。太阳下,鳕鱼的骨架泛着白光,独霸餐桌。
我从水泥上跳下来时,兰克斯睁开画师的眼睛,说:“这真是幅绝妙的画:下
潜的修女。或者:涨潮时的修女。”
“你这个残忍的家伙!”我嚷道,“她要是淹死了呢?”
兰克斯闭上眼睛:“那么,这幅画就取名为:淹死的修女。”
“假如她回来了,倒在你的脚下呢?”
画师睁开眼睛谈了他的看法:“那么,就可以把她和这幅画叫做:倒下的修女。”
他只懂得非此即被,不是头即是尾,不是淹死即是倒毙。他夺走我的香烟,他
把中尉扔下沙丘,他吃我的那份鱼,让一个本来是被奉献给天国的女孩去看地堡内
部,当她还在向公海游去的时候,他用粗糙的、块茎状的脚在空中作画,随即标好
尺寸,加上标题:下潜的修女。涨潮时的修女。淹死的修女。倒下的修女。两万五
千个修女。横幅画:修女在特拉法尔加。条幅画:修女战胜纳尔逊爵士。逆风时的
修女。顺风时的修女。修女逆风游七。抹上黑色,许多黑色,溶化的白色和冷蓝色:
进犯,或者:神秘,野蛮,无聊——战时他的水泥上的旧标题。我们回到莱茵兰后,
画师兰克斯才把所有这些画真正画下来,有横幅的,有条幅的。他完成了全部修女
组画,找到了一个强烈渴望得到修女画的艺术商。此人展出了四十三幅修女画,卖
了十七幅,买主有收藏家、企业家、艺术博物馆以及一个美国人,使得评论家们把
他这个兰克斯同毕加索相比较。兰克斯用他的成就说服了我,奥斯卡,把那个音乐
会经纪人丢施博士的名片找出来,因为不仅兰克斯的艺术,我的艺术也在叫喊着要
吃面包:是时候了,该把三岁鼓手奥斯卡在战前和战争时期的经验,通过铁皮鼓变
成战后时期丁当响的纯金了。
无名指
“好啊,”蔡德勒说,“二位看来是不想再工作了。”他挺恼火,因为克勒普
和奥斯卡不是待在克勒普的房间里,便是待在奥斯卡的房间里,无所事事。安葬施
穆那天,丢施博士在城南公墓预支给我的那笔钱的余款,我替我们两个交了十月份
的房租,但是,十一月从经济方面着眼,大有变成灰暗的十一月的危险。
不过,确有许多地方来请我们。我们可以在这家或那家舞厅以及夜总会里演奏
爵士音乐。可是,奥斯卡不愿再演奏爵士乐。克勒普和我,我们在争吵。他说,我
处理铁皮鼓的新方式同爵士乐不是一回事。我不予反驳。他因此说我是爵士音乐思
想的叛徒。
十一月初,克勒普找到了一名新的打击乐手,“独角兽”的博比,一个能干人,
并同这位打击乐手一起在旧城应聘。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又能像朋友似的交谈了,
虽说此时克勒普已开始与其说在思想上还不如说是在言谈上与德国共产党一致了。
现在向我敞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