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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用力呼吸-第6部分

小说: 用力呼吸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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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看望的朋友多,都说是我人缘好,但我心里明白,是我病得不轻的消息,对朋友们有些震动,因为我给大家的印象是鲜龙活跳的,永远风风火火、匆匆忙忙。来住院那天,下午作协有个作品讨论会,我到会小坐,一些朋友还半开玩笑地劝告我:〃说开刀就开刀?瞧瞧,我们在座的,数你脸色好,星儿,可千万别白白地挨一刀啊!〃
  我相信我的〃脸色好〃,是一种内在的力量,是生命力的表现,而我这次得病,实在是用力太过,生命被透支了,身体不得不抗议,不病不行了。只是,一病就是〃CA〃,尽管后面还拖个问号,毕竟有点吓人。
  过完新年的长假,化验报告就会破译〃CA〃后面的问号。虽然在过年过节,我心里却天天在默默打击自己:〃肯定是'CA'!肯定!〃要让神经坚强起来,就得在这样的〃肯定〃中磨砺。但夜深人静时,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有希望闪过:但愿化验报告会揭示一个让人宽慰的〃谜〃底。
  初六,芮医生第一天来上班,我就催姐姐、催儿子去芮医生那里打听化验结果。姐姐和儿子的回答一致:〃还是胃镜报告的结论,重度不典型增生。〃这回答,无疑是宽慰的,但我不相信,姐姐和儿子的眼神并没有宽慰的表情,他们骗不了我。可我得装出宽慰的样子,并天天向值班医生讨教有关〃不典型增生〃需要不需要化疗的问题。从值班医生的口气里,我确定了化验报告的结论,要比〃不典型增生〃严重。
  病情一旦被确定,有那么一些时候,我豁出去,全身心地面对这个〃癌〃字、感受这个〃癌〃字。不知为什么,干脆迎上去,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盯住这个让所有人都畏惧的字眼,我反而觉得,它不那么可怕了。首先,这个字的出现,是抽象的,我的身体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过去,胃长期隐痛,现在手术了,胃基本切除,手术做得利利索索,我相信那位外科主任对这次手术的评价:〃上海滩上找不到这么干净的手术!〃既然生理上不感觉〃癌〃字,我的心理也应该采取〃不感觉、不承认〃的态度。其次,我反复劝告自己:确诊是〃癌〃了,怕也怕不掉,如果不怕呢,也许还有掉的可能。再则,我还是确信自己一向〃鲜龙活跳〃的生命力,是一眼不会轻易枯竭的井,至少在目前。手术以后,仔细体会自己,我感觉我的〃井〃仍在努力地往上冒水,只要〃努力〃,只要〃往上〃,这无形的〃水〃,就能滋润生命、活跃生命。虽然,所有体检项目,没有测试生命力的,没有数据、没有指标予以证明,但这是一种比中医号脉更深入的自我感觉。
  就这样,一、二、三地想过来,我安抚了自己,好像真的不那么害怕了。
  化验报告出来后的不几天,哥哥从北京赶来,大冬天的,进病房时他一头大汗,愁容满面。坐定,哥哥说,他受作家协会党组的委托要和我好好谈谈。我知道,他要向我宣布病情,因为,谁也不肯来做这件残酷的事。原来,医院早把我的化验报告传真到北京,哥哥拿着我的化验报告,也咨询了北京的有关专家。接下来,大家商量的结果是:不瞒我,希望我不要悲观,积极治疗。
  不知为什么,和哥哥交谈病情时,我觉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哥哥口气严肃:〃星儿,你是不是在装?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说出来,大家可以帮你的。〃
  〃我没有装。〃我声明。真的,我没必要装。我心里只是感到麻烦,让那么多人为我操心,我自己也得认真对待,大家谈〃癌〃色变,毕竟太陌生、太不可知了。命运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很大的悬念。
  我实在不是一个好事的人,可以说,我是平庸的,没多大才能,也没有过多高的理想和期望,包括对生活,曾经的想法也普普通通:嫁一个心疼自己的男人,有一个和和睦睦的家。仅此而已。至于当作家,至于离婚,至于得癌,都是计划外的、超标的、出乎意料的。我只能这样理解:我原先不过是一块平常的榆木疙瘩,命运却偏要一刀一刀地雕琢我,让我成器。这左一刀、右一刀的,确实削去了许多没用的东西,我愿意把它想成是神工鬼斧,使我渐渐地显现出特点。只是,这一刀刀的〃砍〃来,有时,真是痛彻心肺。而眼下的这一刀,似乎下手更狠了。
  哥哥在说完病情之后,便进一步地安慰我,他说,来上海的前一天,他独自在家,净身、净手地根据易经的方法为我算了一卦:原卦是:水在地上流;变卦是:水在山前流。水到山前,自然是遇障碍流不过去了。但哥哥的解释是:水有柔性,会绕山而行,终归大海。哥哥虔诚卜卦,确是我目前境况的写照,不能不信。我的直觉也告诉我,我生命的水,尽管遇山挡道,但能绕道远行。
  下午,哥哥又带来一位中医,名为游默。游医生进病房在我床前一坐,脱口而出:〃陆星儿,我看你不像他们说得那么严重么。〃他又摊开我的手,举到阳光下,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你生命力很强,生命线很长,没问题!〃
  自我感觉的生命力得到一次肯定,我喜出望外,当然,是暗暗的。虽然,我不知道手相一说是否有科学根据。可人到危难时刻,对任何有利的话,都会抓住不放的。何况,还有哥哥的一番卦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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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化伤痛为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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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每天的工作,量力而行,改一页是一页,改一段是一段。这样细工慢活地修改长篇,倒是个挺〃清虚静定〃的过程。所以,出院后不久,我的养病便与工作结合起来了,而且是相辅相成的,这要感谢〃清虚静定〃的方针。养病还能悟到一点哲理,这是意外所得,颇有歪打正着的意思。而尼采恰好说过这样的话:〃有人把伤痛化为哲学。〃但愿我能挤进〃有人〃之列,也不枉大病一场。


2002年2月25日 屋檐下的鸡蛋



  连做两夜美梦,美得都不愿醒过来了。而突然醒来的一刹那,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猛地睁大眼睛,看见白色的窗帘被晨风轻轻撩起,我才回过神,明白自己在医院、在病房。可梦里的小茅屋又是什么地方?
  梦里的小茅屋可爱至极,屋顶铺着松脆的麦秸,金黄色的,墙是用土坯垒的,晒干的泥巴裂开细密的缝隙,是不规则的,图案似的。屋前有个小院,满地都晾着硕大的玉米棒,晶莹的颗粒,像珍珠,在阳光下闪闪烁烁,不时地有麻雀飞来,三三两两,在一个个玉米棒上雀跃。我好像是小屋的女主人,挎一只小篮,爬在小屋门前的一架木梯上,忙着在屋檐下的鸡窝里捡鸡蛋。鸡怎么会飞上屋檐做窝下蛋呢?但梦里的画面就这样真切,我欢天喜地的,一个个滚圆光润的鸡蛋还温温的暖手呢。不一会儿,小篮子放满了,我却贪婪,把上衣口袋也装得鼓鼓的。那鸡窝很神,像魔术师的道具,你可以一个劲地捡,无止尽的。
  但再好的梦也短促、也有限。
  醒过来,我立刻又闭上眼睛,流连忘返,希望还能回到刚才的梦里。遗憾的是,梦是过眼烟云,抓不住也留不下。幸好,刚才的梦境从头到尾都清晰,画面、色彩、细节都印在脑子里。只是,再想梦境,我心里直诧异,怎么回味,都无法想象,这样质朴、安然的田园风光,竟是我重病在身时的梦?!
  很多很多年了,我几乎没做过好梦。曾听几个女朋友在议论,说她们常常梦到奇草异花,美不胜收。谈论〃美梦〃,我从不插嘴,好像没有发言权,我只能暗暗羡慕,对自己却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不做〃美梦〃?我有过解释:也许,你太不够诗意。好在,我也不做噩梦。我的梦似乎总在重复一个主题:追赶各种各样的追赶,仿佛永远在艰辛的旅途中疲于奔波,拖拉着大堆行李,还会碰到种种意外的事情阻碍行程,但我迷途不返、不依不饶,直到〃追赶〃得筋疲力竭,最后,还是误了飞机或赶不上火车,怎么也到达不了目的地,结尾总是半途而废,好事连连夭折。醒来,胸闷半天缓不过气,好像消耗了一夜,比不睡还累。
  说来惭愧,我真不知道做美梦是什么滋味。而对于夜里睡着了还在屡屡受累的梦境,也没用心追究过原因。何况,夜里做梦,真是由不得自己,想美,也美不起来的。干脆不想。生活教我务实,每天一早睁开眼睛,就像一头驾辕的牛,套上笼头埋头赶路。儿子读小学时为我画像就很形象:一头老牛汗流浃背地拉一辆板车,车上装着一摞书一只煤炉外加一只小狗(他自己)。看来,那时还不满十岁的儿子,够有远见的,他画出了我十几年不变的生活,连做梦也是赶路,有时风风火火,有时心急慌忙。
  而再三回味〃田园茅屋〃的美梦,我才有些恍悟:住进医院,使我第一次这样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歇下来了,我这挂〃牛车〃不得不卸载,家、儿子、小说,一切的一切,统统放下,只剩下我自己,我只是我,我的任务就是休息,细细地修理这挂差一点完蛋的〃牛车〃。天天躺着,还有亲人、朋友不断地来看望、来照料,养尊处优的,再也不用〃赶路〃,完全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角色,连做梦也跟着换布景、换情节:我同村姑,过上了养鸡拾蛋的农家生活,并富有想像力地让鸡窝登上了屋檐。我想,写小说的时候,如有这样的想像力,我的小说也许会生出翅膀。但过于〃赶路〃的生活,把想像力也填满了。
  住院、手术虽然痛苦,代价很大,但生活是公平的,失去的同时总有得到我有了美梦。而体验美梦,又让我幡然醒悟。〃美梦〃和〃醒悟〃,是命运赐予的一份礼物,不可多得,使我开始对这次重病的打击有了感恩老天还是厚爱我的,不忍心看着我这头不会疼爱自己、并不停的被鞭打、鞭策的〃牛〃,就这样累垮以至半途而废,于是,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警觉、惊醒,以此为训,改变生活、改变自己。
  我心领神会,从做梦开始有了改变。而在屋檐下捡回的那些鸡蛋,会永远藏在我心灵,应视为珍宝。



2002年3月1日 必须化疗?!



  手术后两周,我本可以出院,但临近出院时,右腿的静脉血管出现多处肿块,每天都伴有几分低烧,医生说,是输液引起的感染,还得继续输液,注入青霉素等药物抗菌消炎。
  我实在害怕输液了。胃切除后只能全流、半流地喝点汤水,养料供应不足,使我本来就比较细微的血管进一步萎缩,每一次的静脉注射,技术再高的护士都不能保证一针见血,常常是左手右手地来回试针,才勉强地找到一根能进针的血管。但就在这样的状况下,经过肿瘤医院一位主任医生的会诊,决定等右腿一旦消炎消肿,马上化疗,不急着出院了。
  化疗,稀释的各种药物还是静脉点滴直接输进血液。但我恐惧化疗,不仅仅是害怕输液。
  尽管,我明明知道人在医院,是无法拒绝医嘱的,而且,我好像没任何理由不服从医生的治疗方案,更何况,必须化疗,是会诊的决定。医院对我相当负责,来参加会诊的,都是外科与肿瘤方面的权威、专家。我却很不安分,对〃必须化疗〃的决定耿耿于怀,几乎寻遍了所有参与治疗、护理我的医生护士,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再三恳求他们:〃能不能就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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