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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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鸳鸯粉嫩粉嫩的;嘴角有一颗美人痣;公鸳鸯白净脸、高鼻梁;戴着一副玳瑁框的
近视镜。” 母亲脸上唰地没有血色。
晚上;玳瑁框眼镜在父亲鼻梁上一惊一乍地发亮;滑下来、推上去;又滑下来。
“这因为……仅仅因为一个小黑驴儿!”父亲急头怪脑地分辩。
“什么?从哪里跑来个小黑驴儿?”母亲气得耳朵支楞着。
我记得;那的确是一头十分可爱的小黑驴儿。父亲曾经看着他记录的曲稿;用手
指在桌子上击打着节拍、脑袋一点一点地哼唱:
“说黑驴儿;道黑驴儿;说起黑驴儿有故事儿。
白脊梁骨白盖衣儿;白尾巴尖儿白肚皮儿。
粉耳朵、粉囱门儿;粉鼻子粉眼乌嘴唇儿;还有四只白银蹄儿。
花鞍子儿;铜镫子儿;檀香木镶就驴捋棍儿。
金嚼子儿;银环子儿;五花笼头花穗子儿;哧不愣登尥蹶子儿。
男男女女驴身上看;只坐着俏溜溜的小佳人儿。
……”
躲在门外的薛姨跳进来说:“张先生;别绕圈子了!孟姐问你跟‘美人痣’是怎
么一回事;你怎么牵出一头小黑驴儿?”
父亲涨红了脸;“你们听我说么!我要搜集南阳大调曲;还要记下曲谱;是不是?你
们知道;她……她是女师音乐系毕业;会记谱;还会把民间使用的‘工尺’谱翻译成简
谱或五线谱;是不是?她父亲又是南阳著名的‘曲痴’;珍藏着秘不示人的曲稿;是不
是?我在河边碰见她;希望得到她的帮助;请她首先帮我把《小黑驴儿》的曲谱记下来。
谁知偏偏来了飞机;偏偏在那里扔了炸弹!”
“往下说!”薛姨不依不饶地追问;“扔炸弹时;你们做什么了?”
“在炸弹底下还能做什么?”父亲怒视屋顶如同怒视着那颗来得不是时候的炸弹;
“一个男人本能地要保护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本能地要得到男人的保护罢了。”
“说呀;你怎样对那位美人儿进行你本能的保护?”
父亲结结巴巴说:“她说……她说哎呀;吓死我了!我说……我说不……不要怕……”
父亲受审似的感到屈辱;瞥了薛姨一眼;“我还能做什么!你们男女混杂;挤在黑古隆
冬的防空洞里;倒不知会挤出点什么罗曼蒂克来呢!”
“好一个猪八戒;你倒打一耙!”薛姨用她很好看的虎牙咬了咬嘴唇;冷笑说;
“你这是何苦呢?想当初;你的老丈人把孟姐关起来;不叫你们见面。是你死气白赖求
我为你们穿针引线;当了《西厢记》里的红娘。‘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只怕
这‘玉人’换了人呢!孟姐;你要本能地管教好你的张先生。哼!”她一扭腰肢;转身
走了;从省城穿来的高跟鞋在南阳古城的粘土地上敲打出轻脆的鼓点;走进对面的小
屋;又从窗口里伸出脑袋喊叫:“叫小斑过来跟我睡吧;你还得给你的张先生照料没
满月的小张生呢!”
父亲还在向母亲苦苦辩解:“你知道的;听南阳大调曲是我儿时唯一的精神享受。
我上燕大时;在郑振铎先生编选的《白雪遗音》中看到一些明代流传的曲目;竟是我
儿时听乡间艺人还在传唱的段子。你说;何不趁我们失去了图书、失去了书桌、又恰
好流亡到南阳而无所事事的机会;把这些曲目搜集起来;以免后人再生‘广陵散’之
叹呢?”
我不记得父母亲是怎样和好的。
炸弹崩出来的桃色事件扑朔迷离;只是由于人们经久不息地复述才储入了我童年
的记忆。六十年后的今天;我已无法对此一重大历史疑案进行考证以作出准确的判断
了。前边引用的“小黑驴儿”倒是确凿无疑地存在着。刚才一想起小黑驴;小黑驴就
在书橱最下层的抽屉里“嗵嗵”地刨蹄子。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摞竖写的文稿;那是父
亲六十年前亲笔记录的《鼓子曲存》。从字迹早已发黄的文稿中跳出了一头依旧年
轻、依旧欢实的《小黑驴儿》。
我记得母亲讲过;薛姨是她在大学读书时的同学。在省城开封;她家与我家只隔
着一条街道。我们逃离开封以前;只要她一阵风似地撞进门来;我家的盆盆罐罐都会
跟着她乱蹦乱跳。她会唱谁也听不懂的英国歌;会唱母亲也能跟着唱的“望穿秋水;
不见伊人的倩影”;甚至还会唱知识阶层不屑唱、她偏要手指夹着别人的烟卷儿并做
出打瞌睡的样子唱那支“烟花那个女子唱罢了第一声”;而且;十分惊人的是;她会吹
十分动听的口哨;一呶嘴唇;就有五颜六色的细丝线线从她花骨朵一般的嘴唇上一颤
一颤地扯出来;丝丝缕缕;五彩缤纷;在小院里缭缭绕绕;老槐树也跟着喧闹起来;满院
子洋溢着槐花的香气。
一天晚上;她却哭着来到了我家。母亲也在陪着她落泪。后来;母亲带着我去看
她。在她家的客厅里;我看见了她和一个军官的合影;相框上却披着黑纱。照片上的
军官年轻英俊;有两道剑眉。薛姨娇滴滴地把脑袋歪在他的肩上不愿抬起来。母亲说;
他击落了两架鬼子飞机;他的飞机也被鬼子击中了。他跳伞降落在鬼子阵地上;用手
枪打死了两个包围上来的鬼子;却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父亲叹息说:“他们
结婚还不到三个月呢!”母亲说:“哪有三个月?结婚三天就分别了!”
又一天;母亲不在家;薛姨一如往常地来了。她的头发蓬松着;不经意地呶着嘴唇;
却没有口哨飞出来。她从我父亲身边把我抱过去;在我父亲名字前边加了一个“小”
字;对我说:“小张聪;叫我亲亲你!”就把我举起来;“叭”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又
对着镜子;望着印在我脸上的唇形口红;皱了皱眉;表示遗憾说:“唉;绝对不是樱桃
小口!”却又释然地微笑着;“但是;像菱角!”又斜睨着我的父亲;“你说;这个菱角
好不好?”父亲愣了一下;连连点头说:“好;很好!”她就把我放在地下;闭上眼睛;
仰起下巴说:“过来呀;吃了这个菱角。”父亲眼睛里有火光一闪却又在瞬间熄灭;
说:“应该叫贾宝玉来;他爱吃女人的胭脂;当然也爱吃女人的口红。”薛姨撒娇说:
“哪里是口红呀;我刚才嚼了南方的槟榔;酸酸甜甜的哩!”她凑近我父亲;再次闭上
眼睛;呶起嘴唇;“你过来闻闻呀;香着呢!”父亲眼睛里又有火光一闪;鼻子吸溜了一
下;又慌忙倒退着说:“哦;真香!”薛姨用眼白瞟着我父亲;恨恨地说:“哼;别装模
作样了;我知道;只怪我嘴角上没长那颗美人痣!”说着;就有一滴眼泪颤颤地掉下来。
父亲慌忙递过去一条手绢;说:“都怪你自己挑肥捡瘦;你知道有多少杰出的男人正
在为你疯狂吗?”薛姨接过手娟;却向天上抛起;让它像一片落叶飘坠下来;一转身说:
“呸;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南阳;我是跟着薛姨睡的。薛姨把一个摔掉了耳朵的漱口杯放在床头柜上成了
她的花瓶;让一朵没有绿叶陪伴的玫瑰花怒放着带刺的孤独。玫瑰花红得打眼、红得
邪火、红得妖媚;让我闻到了不祥的气息。薛姨的肌肤丰腴的肉体却在散发着醉人的
芳香。
那是一个给我留下了异样感觉和灼热记忆的肉体。
每晚睡觉前;薛姨都要把我放在一个大澡盆里洗干净。她的手指不经意地扒拉住
了“小鸡鸡”;“小鸡鸡”就会一挺一挺地振作起来。她就“嗤”地笑着;用指头敲
它一下;说:“老实点儿;不大点儿一个茶壶嘴儿;就会梗着脖子想媳妇了!”她给我
洗了澡;把我放在床上;在我的脖子、腋窝、大腿根扑了痱子粉;用毛巾被盖好我的肚
皮和肚脐眼之后;就向窗外夜色里打量一下;拉严窗帘;捻小了煤油灯的灯捻儿;让室
内的光线暗淡下来;警告我说:“小不点儿;不准看我!”她的警告总是激起我相反的
欲望。她好像并不在乎我是不是接受了她的警告;就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把她象牙
色的肌肤、滚圆的桃形乳房、平坦而丰腴的腹部平原;一览无余地暴露给一个男童的
眼睛。那是一双只知道好奇、还不懂得欣赏异性的眼睛。记忆经过了多年的储蓄以
后才表现出它的价值;开始向我支付取之不尽的遐想和灼人的、总是不那么规矩的躁
动。
我能清晰地记起她洗澡的特殊方式和向我重复过多次的细节:她在一个大澡盆
里放了一个小板凳上;如同坐在一个小小湖泊中央的小小孤岛上;用一条蓝格格毛巾
向身上撩着水花;在毛巾上打了当时叫做“香胰子”的香皂;再拿出小板凳;赤条条地
站在澡盆里。朦胧的灯光勾勒出她线条圆润的轮廓;如同用羊脂玉雕塑的神女站在一
片荷叶上翘首远望。她常常在这时呶起嘴唇吹口哨;我就看见五光十色的细丝线线在
小屋里缭缭绕绕。她在脖颈和高耸的乳房上轻轻揉搓;滚圆的桃形乳房就在洁白的泡
沫中活泼泼地颠动;像一对肥硕的白鸽扑楞翅膀。接下来;她用手指扯起毛巾两端;把
胳膊弯向背后拉来拉去;脊背和肩胛也活泼泼地扭上扭下;再把毛巾正过来;轮换揩
拭着两条莲藕样的胳膊和腋毛旺盛的腋窝。然后;她把毛巾移向不时扭动着的腰肢;
再向下;开始侍弄腹部的平原;却留下小腹下边的一个夹角;向两边滑动;在两条优美
的曲线上料理了髋部;又向后摩挲着微微翘起的圆弧;那是她饱满而结实的臀部。当
她擦拭了浑圆的大腿、细长的脚踝;又轮换地抬起一只脚;用手指捏搓了每一个脚趾
缝以后;又在一盆清水里涮了另一条粉红色毛巾;开始清洗小腹和大腿之间的夹角。
她对那里的揉搓常常使她闭上眼睛;脸颊上泛起了胭脂般的红晕;菱角形的嘴唇半开
半合。最后她依旧站在浴盆里弯下腰肢;把胳膊懒懒地伸出去;拿起一个葫芦瓢;一瓢
一瓢地舀着一只洋铁桶里的清水;从肩胛上、脖颈上冲了下去;每冲一下;她都要猛地
打个激灵;发出一声快意的尖叫。
终于到了她上床的时候。她跟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北方女子一样;不穿睡衣;也不
戴胸罩;只穿一件宽松的汗衫、一条短小的花裤头。我总是等她上床以后;让她像开
封的老干娘那样搂着我睡;还要一手捉住一只乳房、嘴里啜着另一个乳头才能睡得踏
实。头一个晚上;我刚刚挨着她;她就受惊地打了个哆嗦;陡地推开了我。我的手和嘴
又隔着汗衫再接再厉。她在我的手背上拍打了一下;骂着:“孬家伙!”我感到委屈;
就抽抽嗒嗒地哭起来。她又抚摸着我:“好孩子不哭。”我说:“我想干娘。”她
说:“我就是干娘。”我又把脑袋拱到她的怀里;再次开始了执着地寻找。不知为什
么;她又骂了我的父亲且又加上了一个“小”字:“小张聪;你真坏!”却撩起了汗衫。
我急急捉住一只乳房;又噙着另一个乳头裹了一下;乳头饱满发胀;她就发出一声奇特
的呻吟;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是一对与老干娘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乳房。老干娘的乳房是干瘪的;像两只让人
掏空了的布袋。薛姨的乳房硕大而富于弹性;颤颤地顶着我的脸颊;我就把老干娘忘
得一干二净。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男孩子;在我来不及产生性别意识的时候;就具有
崇拜硕大、饱满乳房的天性;用我的小手抓住不放。薛姨发出小声的呻唤;把她的手
压在我的手上;不时地“哎呀”一声;再骂一声“小张聪;你真坏!”她的体温滚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