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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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妻子说,她过一会儿到按摩院找他,或者直接回家。然后,她关掉手机,
通话完 毕。
下午六点过十分,查抵达爱克斯按摩院。他必须仔细交代,在这几小时内的行
踪。前台 服务小姐看到查,热情打招呼,还好奇地问他太太今天怎么没有一起来?
捏脚还是全身?您 喜欢的五号正好在。服务小姐把五号工牌翻转,意思是有客人点
了。所有这些,时间、寒暄 、翻牌,都可以作为佐证,可是,证明什么?查第一次
跟妻子、还有妻子的朋友们一起来时 ,他惊讶于它的干净明亮。所有屋子、屋里的
床和窗帘、玻璃,都收拾得一尘不染。那些盲 人按摩师则安静地呆在一间小黑屋里,
像不需要灯光的巫师,等待着铃声和房号。查、妻子 和妻子的朋友们换上按摩服,
白色的,有点儿像一群练功者,一个小伙子还无声兴奋地打了 一套猴拳。如熟练的
引导犬,服务小姐领着四五个盲人出现了。每位盲人都穿白大褂,手里 捏着电子钟,
摸索向属于自己的客人。那情形同样是无声的,就像盲乐手扑向琴键,或者, 盲屠
夫扑向砧板?当一个钟满,计时器会嘟嘟鸣响。查最初很害怕,这样把身体交出去。
结 婚六年,他只把身体交给过妻子。可妻子已经交出去了。她平趴在旁边小床,穿
着白条纹睡 服。床头挖有一个洞,她的脸深深埋下,使他看不见。他的面前,也有
这样一个洞。后来, 查和妻子对按摩就上瘾了。两人经常在晚饭后,开着车去。一
进按摩院,他俩便只剩肉体, 对盲人按摩师来说只意味着两具肉体。假如盲人的手
不按他们,因为不被看见,他们连肉体 都不算。查和妻子通常要小房,趴在分开的
两张床上,脸埋进洞里。查过去从未想到,世上 还有这种彼此分开但又在一起的肉
体之欢。他们俩已很少做爱了。当盲人师傅的手按中查的 脊背时,查背上每一根肌
肉和因抑郁形成的索结都发出激悦的呻吟。查的妻子也在哼哼。两 个人主动分开,
卧姿一样,即使做爱都不可能趴得这么一致,那需要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互相 抱着有
些尴尬因为两人哼哼得总不合拍。但按摩时他们哼哼得就很好。旁边大房间里男的、
女的、老的、少的、肥的、瘦的顾客也一起在盲人师傅手底下哼哼。谁都看不见谁,
师傅看 不见顾客,顾客也看不见顾客,大家都只考虑肉体。查喜欢问正在服务的师
傅,自己的身体 怎样?嗯嗯,盲人师傅一边摁,一边闭着眼说,肾不太好,胃不太
好,脖子不太好,你是坐 办公室的白领吧,都不太好,不过不要紧,总的来讲,都
不算什么问题?
真没有什么问题吗?
假如和全世界的查一样,查度过了一个平凡的星期天,他不会有大问题。但不
幸的是, 他是这个查!所以,他不得不面临自己的问题。
某种程度上,大量问题首先都可归结为性的问题。七点十五,查离开按摩院。
在街边磁 卡电话亭,他先给家里挂了电话,没人接。他又拨妻子手机,里面讯息说
她暂不在服务区。 查估计妻子临时又有事去了。她总是这样,忙得很。他跟她不是
有很久没做爱了吗?啊不, 她不是去做爱了,查这样认为。她的问题,不是性的问
题。至于他,在这方面也没有出过问 题。查承认,活到三十年,他有时是想尝一尝
跟年轻女孩子做爱的滋味的。他从没有尝过这 种滋味,比方说,跟办公室里那些年
轻有挑逗性的女同事。查只能琢磨琢磨女同事,作为白 领,他的生活可苍白得很!
然而,问题也就在这儿,他的头脑、以及对世界的理解都是空洞 的,里面的内容都
是他妻子教给他的。假如没有她,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生活,连怎么去勾 引女孩都
不懂!跟她们在一起,他的手会颤抖,下体也硬不起来,总之软绵绵地没有力量!
他的妻子倒很有力量,但他不是她,她可以替代他俩生活,却不能替代他,也就是
说,他常 常眼睁睁地看着她,很羡慕她,羡慕她有能力,就好比看着美国,但他不
是美国,他要独立 地战胜下午五点多遇到的危机,就必须成为她。但是,他怎么可
能成为她呢?只要有她在, 他就不会取代她,因为他太依赖、太崇拜她了!
出了按摩院,通体舒泰,被冷风一吹,查突然间醒悟了,他的问题在于,对她
感觉到的 生活,他其实没有感觉,因为他不是她,所以感觉不到!但是,情况很快
会改变,他就会有感觉,因为查还不知道——
他的妻子已经失踪!
2李
李,同样模糊的称谓或姓氏。里根?李卜克内西?李牌牛仔裤?李察·基尔,
那名喜欢 演色情警察的明星?美国警察李拿着讯问笔录,端坐在被害人家里。美国,
这个词在这里是 施虐的。它有一定的权威性,是被第三世界理解的美国。它的腐烂
隐藏在暗地。
李来了解,十天前女律师失踪的情形。关于那个电话,在商场门口的电话,她
声称马上 就回家,可到深夜也没有回家,永远也没回家,发现的是尸体。遭到奸杀,
遭到毁容。哦, 多么残忍的悲剧!一定会被丈夫的同事们所津津乐道。她曾经是他
们的同事,后来离开了。 他们认得她。她就像他们的妻子,她在那家公司里干了好
几年,她给人的感觉很性感,一定 诱惑过他们每一个人。怎么,她难道不是性感的
吗?谁敢说她不性感?当他们听说她被杀, 一定感到心悸,假如被杀的是他们的妻
子,成功、性感的妻子!但实际上被杀的不是他们妻 子,而是他们幻想的妻子。有
一个概率问题,不可能杀掉所有妻子。这样一来,他们就愈发 关心她是怎样遭到奸
杀的了?难道说,他们关心不是这个?他们不可能关心太多。但一个杀 手,却可能
想得很多!
那天下午,他在商场停车场看见那名妻子。他上前出示警徽,申明在执行紧急
公务,请 她驾车协助。警徽也好证件也好,永远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用这种方式劫
持过多少女子?也 许第一次?当然没有紧急公务,只有她紧急、压迫着他喉咙的性
感。那正是他所喜欢的对象 ,三十多岁,中产阶级,自以为是,还有一种隐蔽的风
骚。在公共场所,她当然可以拒绝他 ,假如她拒绝了他一点办法没有,但是,她没
有。
我是一名警察,年轻警察,他一本正经、尽量严肃地对她说,哦,当然了,美
国的,这 里不是在美国吗?
紧急公务?他看到她犹豫一下,然后打开车门,好吧,她说。
于是,一切就被决定了。
我认识一些警察,但不太多,你知道,我是一名律师呢,我很想多认识一些警
察!在路上,她说。
他明白她为何允许他搭车了!她,包括他遇到的其他中产阶级女人,对他的态
度都共同 是:既讨好又谄媚,这是她们的通性。一开始,她们总不由自主地想接近
他、依赖他,谦卑 地想捞取什么,谦卑后藏有软弱、贪婪和丑陋。这跟她们的性感
和从事什么职业都没关系。 他不关心她们的职业,殊不知他只关心性感,殊不知,
他比她们还要丑陋,当真是一个变态 杀人狂呢!
假如她的那些同伴,男的和女的,特别的男的,得知这一切,肯定会生气地嚷
嚷的。他 们不是气她,她有什么过错呢?他们会因他而抗议!什么执法犯法了,骇
人听闻,这社会缺 乏安全感了!他们像一大群蚂蚁,胆怯的,卑微的,服从着所谓
的秩序,这秩序庇护着它们 ,使它们可以满足地往洞里搬土疙瘩。它们在秩序内忙
忙碌碌,谨慎掩饰自己的梦想,就是 做一只大蚂蚁!可突然间,他出现了。他不守
秩序,是一只食蚁兽!虽然他的形体跟它们一 样小,不可能吃掉全部蚂蚁,但毕竟
他是食蚁为生的,还当真干掉了它们当中几个。这不由 得不使它们震怒。因为,他
是赤裸裸,过于欲望的。他的欲望为秩序所不容,假如它们有类 似的欲望大概会藏
起来。对,它们一定有!否则它们怎么会叫做蚂蚁?没有蚂蚁也就没有孕 育食蚁兽
的温床!它们一定对他感到嫉妒,对他不择手段就赤裸裸地干掉了它们中最诱人的
蚂蚁。它们还感到难堪,因为他其实就是它们身上最邪恶部分的公开化身!
警察局会吊销他的资格,宣布他为另类兼败类,而新闻界大概也会对此消息封
锁,毕竟 他一个不能代表多数这会给警察抹黑并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于是,他作为
一个败类中的明星 ,便被最大限度封杀,甚至作为一个人的存在,也要被抹掉!作
家和艺术家则会从另一种角 度对他进行分析、涂抹。例如,犯罪的诱因,年轻男子
对大龄女性的眷恋,隐蔽的变态人格 ,单身汉的强奸欲望,总之都可以推诿,推诿
为人类最古老也常见的情感缺陷,此外再加上 ,注意减轻警察行业工作压力焦虑的
呼吁等等。这样一来,他作为单独的个体便等于不存在 了。可他不仅顽强地存在着,
而且在所有外部特征被剥夺后,仍然有一个内核是不被消解的 ,那就是,他是邪魔,
一个单纯、赤裸的邪魔。
现在,年轻的邪魔已经来到被害人家里,面对着被害人的丈夫。噢,假如给丈
夫的同事 们得知这一幕,他们又会给刺激得嗷嗷叫的,他们会感到兴奋!想一想,
他杀死了丈夫的妻 子,却又以执法者的身份来到丈夫面前。罪犯、办案者、变态的
窥视、全知全能的概括者, 他办的案就是他犯的案,他调查的其实是那位丈夫说不
出来的东西,究竟哪一种身份更符合 他?而那位丈夫尚蒙在鼓里,忐忑不安地交代,
惴惴地回忆案发当天的所有细节,关于妻子 最后打回的电话,关于按摩院,关于夫
妻间日常的性生活。这堆事情,和妻子被杀死其实是 完全无关的,邪魔清楚这点。
他非常猖狂。在故事的一个版本,丈夫同事们间流传的版本中 ,邪魔竟然开着劫持
的车就跑来调查了。等讯问结束,丈夫蔫蔫地陪邪魔下楼。丈夫突然发 现,邪魔打
开的车正是妻子的!丈夫尖叫起来。
这是我妻子的车!丈夫叫道。
这怎么可能,这是我的车,我用来办案的车!邪魔皱起眉,狡猾地说。
可丈夫一口咬定,认识这部车子。于是,丈夫揭开车盖,核对发动机号,果然
没错。
邪魔就此落网!
总的来说,这是个不错的结局,充满了意外、悬念、简单的善恶与正义得到伸
张。一直 处于受虐状态、被嘲笑为脓包的丈夫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关键人物和代表
好运的主角,甚至 查看发动机号的细节也不错。邪魔觉得,有必要将这个版本呈现
给人们。在这案子里,他就 是为满足人们,也自我满足而存在的。他很变态,即将
被简单消灭。因此,在行将结束,吸 收了太多的注意、谈论和聚光灯之时,邪魔甚
至变得有些谦虚,他情愿将聚光灯转向丈夫, 让丈夫同他一道分享。
丈夫,此前一直处在黑暗里,他的内心处在黑暗里。他本来没什么内心,但是
这突如其 来的打击、被孤单、被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