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2007年第6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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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把剪刀和镊子换成解剖刀,在心室上切了几道口子。“找到了!”他说着将身体歪到一边,这样劳丽可以清楚地看到打开的心脏。
“这就对了:僧帽瓣缺损!”
“僧帽瓣缺损很严重。这个女人等于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奇怪的是,冠状动脉收缩和僧帽瓣缺损,在她身上都没有什么症状。她都没去看过医生。不过挺遗憾的。因为两样都能够通过外科手术治好。”
“有时候越是害怕,越是感觉不到疼痛。”
“这你倒是说对了,”杰克说着开始搜集显微检查用的标本,放到贴了标签的瓶子里。“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到处找我。”
“一个小时前我得到消息,婚礼时间已经安排好了。我急着想跟你商量一下,因为要尽快跟他们回话。”
杰克停下手中的活儿。就连水池边的米盖尔也停止洗内脏了。
“在尸检房里商量结婚日期,挺诡异的啊,”杰克说。
劳丽耸了耸肩。“我刚好在这里找到你嘛。今天是星期五,我想今天下午给他们回话。”
杰克瞥了米盖尔一眼。“定在哪天?”
“6月9日1点半。你怎么想?”
杰克咧开嘴笑了。“我能怎么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终于决定在一起了。我恨不得能下星期二就办呢。”
劳丽笑了,塑料面罩里起了一层雾,笑声有点发闷。“这话听着真舒服。问题是我母亲一直盼着办一场6月婚礼。我自己也觉得6月很好,天气不错,不仅适合婚礼,也适合蜜月。”
“那我没意见,”杰克说着又迅速往米盖尔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米盖尔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显然在听他们说话。这让他很不舒服。
“只有一个问题。很多人都想6月办婚礼,河畔教堂6月份每个星期六都订出去了。想想看,要提前八个月!6月9日是星期五。你觉得可以吗?”
“星期五还是星期六,对我来说都一样。我都行。”
“太好了。其实我本来也更倾向于星期六,更传统,对客人来说也更方便。问题是星期六已经订满了。”
“嘿,米盖尔!”杰克大喊。“那些内脏还没洗好吗?别洗一辈子啊。”
“早洗完了,斯坦普敦大夫。我一直在等你过来看一眼。”
“噢!”杰克只答了一个字。他显然有点尴尬。他一直以为米盖尔在偷听。然后他对劳丽说,“对不起,我要把这个尸检做完。”
“没问题,”劳丽说着跟他走到水池前。
米盖尔递过内脏,已经完全剪开,彻底冲洗,能看到黏膜表面。
“今天我还有别的发现呢,”劳丽说。“这事儿我想跟你谈谈。”
“说吧,”杰克边说边开始系统地检查消化系统,从食道开始一路往下。
“你知道,我在你的公寓里一直觉得不太舒服,主要是整个大楼都是个猪圈。”杰克住的四楼跃层公寓位于106街一栋破旧不堪的大楼里。大楼正对着社区运动场。杰克曾经出钱彻底整修过这公寓。杰克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就应该受罪,因此他虽然工资不低,但住得很差。现在有了劳丽,情况就不同了。
“我不想为此伤害你的感情,”劳丽继续说道。“马上要举行婚礼了,我们不得不考虑一下住的问题。所以我自作主张,查了一下大楼到底归谁所有。你每次寄租金支票的那个所谓管理公司不肯透露。不管怎样,还是给我查出来了。我跟他们联系了,问他有没有兴趣卖。你猜怎么着?他们愿意卖,条件是‘按原样卖’。我觉得这条件挺有意思的。你觉得呢?”
劳丽说话的时候,杰克就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他转过身。“在尸检台旁边谈婚礼安排,现在又在内脏池边谈房子。你有没有觉得这些话题不适合在这儿谈?”
“这事儿我是几分钟之前刚知道的呀。我急着想告诉你嘛,这样你就可以考虑啦。”
“很好,”杰克一边说,一边极力忍住不让自己说更尖刻的话。“你的任务完成了。不过,你不觉得我们在一个更合适的场合,喝杯葡萄酒,吃着芝麻菜色拉,再谈买房子、装修房子的事儿更好吗?”
“好主意,”劳丽高兴地说。“晚上在公寓见。”
说完,劳丽转身走了。
“你们要结婚了,真好,”米盖尔打破了沉默。
“谢谢。这虽然不是秘密,但也不要弄得尽人皆知。我希望你能理解。”
“没问题,斯坦普敦大夫。不过根据经验,我不得不告诉你,结婚会改变一切。”
“你说得真对,”杰克说。他自己也有这体会。
第一章(八个月以后)马萨诸塞州,波士顿
2006年6月5日,星期一
上午9:35“全体起立,”穿制服的法庭文书边喊边走出内庭,手里拿着一根白色的权杖。
法官紧随其后,穿着一袭飘逸的黑色长袍。是位身材魁梧的黑人,双下巴,灰白鬈发,唇上留着一撇小胡子,黑色的双眼炯炯有神。他迅速扫了一眼自己的领地,然后不慌不忙地爬上两级台阶,走向法官席。他在席前站定,转身看着法庭。法庭左边是美国国旗,右边是马萨诸塞州州旗,旗上都画着白头鹰。这名法官以公平著称,法学功底深厚,但脾气不小。在这个法庭上,他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此时,清晨强烈的阳光透过金属窗格,从百叶窗边缘照进来,从他的肩头倾泻下来,他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晕中,像古典绘画中异教的神。
“肃静,肃静,肃静,”法庭文书是个男中音,带点波士顿口音。“波士顿萨福克最高法院现在开庭,与法庭有关者,请近前来,报上姓名,陈述冤情。上帝保佑马萨诸塞州。请坐!”
法庭文书的话引起席间一阵窃窃私语,就像体育赛事前奏完国歌之后总会有一阵骚动。314号法庭,大家纷纷就坐。法官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文件和水罐。文书席上的职员高声叫道,“佩欣斯·斯坦霍普遗属诉克雷格·博曼医生案现在开庭。主审法官马文·戴维森。”
法官镇定地打开眼镜盒,拿出无框老花镜,架在鼻尖上。然后他从镜片上方扫了一眼原告席,说道:“请双方辩护律师报上姓名,以便记录在案。”与法庭文书不同的是,他说话没有口音,而且声音更加低沉。
“安东尼·法萨诺,法官大人,”原告律师迅速答道,口音和法庭文书很像。他从椅子上勉强站起来,像是肩上挑着一副重担。“不过大部分人叫我托尼。”他的手指向右边。“我代表原告,乔丹·斯坦霍普先生。”然后又指了指左边。“这是我的得力助手,蕾妮·莱尔夫女士。”说完他迅速落座,一副很害羞,不想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样子。
戴维森法官的目光平移到被告席。
“伦道夫·宾厄姆,法官大人,”被告律师说道。与原告律师不同的是,他语速缓慢,强调每一个音节,语言流畅。“我代表克雷格·博曼大夫。我的助手是马克·卡文迪什先生。”
“我想你们已经准备好开庭了吧,”戴维森法官说。
托尼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伦道夫却站了起来说,“被告方曾提交过几份常规动议。”
法官瞪了他一眼,表明他既不喜欢也不需要别人提醒他处理庭前动议。他低下头,食指在舌尖蘸了一下,开始翻手里的文件。他的动作显示他很恼火,似乎伦道夫的言辞唤醒了他对律师一贯的蔑视。他清了清嗓子说,“驳回撤案动议。且法庭认为双方提交的证人和证物均非过分血腥或过分复杂,不影响陪审团理解,因此驳回防止偏见动议。”他抬起头,又瞪了伦道夫一眼,似乎在说“我让你闹”,然后将目光转向法庭文书。“召候选陪审员上庭!还有正事儿要干呢。”戴维森法官速战速决的作风是有名的。
话音刚落,旁听席上就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不过没持续多长时间。办事员迅速从候选陪审员名单里抽出16个名字,随即由法庭文书到候选陪审员等待区将选定的人接来。仅仅过了几分钟,那16个人就被引进法庭,宣誓一切如实陈述。陪审员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且男女比例几乎相等。尽管大部分是白人,但也有其他少数族裔。大约四分之三的人穿着庄重得体,一半是商人。其他人穿什么的都有,T恤、运动服、牛仔服、凉鞋,还有嘻哈风格的衣服。有的衣服必须不时提一下,以免滑落。几个有经验的候选陪审员自己带了报纸杂志,一个中年妇女甚至带了本精装书。有人被法庭的气氛镇住了,有的则一脸不屑。候选陪审员陆续走进陪审席落座。
戴维森法官做了简短发言,首先感谢候选陪审员履行公民义务,并告诉他们协助找出事实真相有多么重要。接着他简要介绍了筛选程序,尽管他知道在陪审团办公室已经有人跟他们交代过这些了。然后他开始问一系列问题,检验陪审员的公正性,希望剔除那些抱有特殊偏见的陪审员,以免影响原告或被告的利益。他强调,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最终伸张正义。
“正义,屁话!”克雷格·博曼自言自语道。他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坐姿。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会这么紧张,双手不知不觉已经在膝盖上握成了拳。他抬起手,放在桌子上,双臂支撑,上身前倾。他张开手指,尽量伸展。他穿着自己最保守的一件灰色套装,白衬衫,打领带。这些都是坐在他右手边的律师伦道夫·宾厄姆特别叮嘱的。
律师还叮嘱克雷格尽量保持面部表情平和,尽管他知道在这么丢人的场合下很难做到平和。他需要表现得高贵、恭敬(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且谦逊,千万不能显得傲慢或者愤怒。这点特别困难,因为他对整件事儿都特别愤怒。律师还要求他吸引陪审员的注意力,看着他们的眼睛,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熟人和朋友。克雷格扫了一眼候选陪审员,暗自好笑。让这些人来决定他的命运,真是天大的笑话。他的目光停在一个女陪审员的脸上。这人看上去像是无家可归的人,金发打成绺,盖住她精灵般苍白的脸。她穿着一件过于肥大的爱国者队的运动服,衣袖太长,以至于只能看到指尖。她不停地将遮住脸的头发分开,扯到两边,以免挡住视线。
克雷格叹了口气。过去的八个月简直是地狱。去年秋天他拿到传票,就觉得这个案子很难办,事实比他预计得还要糟糕。先是接二连三的质询,将他生活的各个方面翻了个遍。质询已经够可怕的了,取证更糟。
克雷格身子往前探了探,以便更好地观察原告席上的托尼·法萨诺。克雷格这辈子讨厌过几个人,可程度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就连托尼的长相和穿着他看着都觉得不顺眼。这家伙老爱穿时髦的灰色套装,黑衬衫,黑领带,戴笨重的金首饰。克雷格觉得托尼·法萨诺像个蹩脚的黑手党新丁。这个俗人代表了当今一拨追着救护车跑,专打治疗失当官司的律师,把别人的灾难当作自己赚钱的机会,借机敲诈富裕但不愿意掏钱的保险公司。更让克雷格厌恶的是,他的网站上还以此为卖点大肆宣传,根本不考虑这种官司可能会毁了一个医生的前途。
克雷格的目光移回到被告席,伦道夫正在关注陪审员宣誓仪式,他的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