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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芙蓉-2003年第2期-第27部分

小说: 芙蓉-2003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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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能歌善舞,是有名的美人。那爸爸呢?他又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日记中反对一下“文革”就要把他枪毙了?文化大革命凭什么这么阴毒? 
  我爸爸叫楚解放,是当时县里革命委员会最年轻的秘书。他是个标准的白面书生,戴副眼镜,不爱说话,常低着头边走边想事。在县里的一次文艺汇演中,他被派去写台词,结果和妈妈一见钟情。他们是典型的才子佳人,走在一起自然引得别人羡慕不已。但就在妈妈要调回城进县文化宣传队时,一个晴天霹雳打了下来,爸爸一夜之间成了阶级敌人,罪名是在日记中狂妄攻击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罪证确凿,不容辩驳。那时正是全国最紧张的时候,结果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死后他家里的人为避嫌疑,竟不去收尸,是我名份未明的妈妈偷偷摸摸地把他埋了。 
  埋在哪里?我砍断了霍老师艰涩的叙述。看见他摇摇头,心里紧痛,又重新陷入一片浓黑。 
  后来妈妈也失了踪。几个月后,有人在河中发现了她的尸体。 
  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你爸爸家还有些亲戚,等过几天我带你去。 
  我不去。我不得认他们。 
  你也莫要太怪他们,当时是个那样的环境。 
  心里冷笑。环境算个什么借口。要是苏丽被人害了我必不顾一切替她报仇,何况只是领尸。长长吸了口气,我直视着霍老师道,我只要你带我去见霍书记。 
  霍老师手一抖,杯子溅了一地碎片。 
  你见他干什么? 
  我要看我爸的案卷。 
  没想到霍老师道,那有什么看场?不用看。 
  我想晓得到底是哪个杂种告的密。 
  霍老师的脸又一次变得惨白。 
  又一道闪电划过。我跪下来,霍老师,你肯定晓得!你一定要告诉我! 
  手忙脚乱地扶我起来,但扶不动,他脸上泪水纵横,小龙啊,你不要记仇。是我那个堂兄一时糊涂,他是猪油蒙了心,他也喜欢你妈妈啊…… 
  我懵了,勾下头,手掌用力按地,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没有避开,这种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它还能够使我清醒。我需要清醒。这一切太突然,太复杂,也太凑巧了,我必须冷静地好好想一想…… 
  妈妈的墓在城西边上的坟山里,不高,墓碑是后来补立的,刻着我外公、外婆和舅舅的名字。外公外婆现在就躺在不远的地方。我知道他们是南下干部,对妈妈要求很严,这直接导致妈妈怀孕后不敢告诉他们,而是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生下了我。我能够原谅他们,但我绝不会原谅另一些人。霍老师站在一边,肃然无语。风吹动他早白的头发,一如吹动墓上的宿草。 
  从山上下来时,两人一直沉默着,并肩走到城边。 
  我想去找舅舅。 
  霍老师点点头,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勾着头走了。看着他深蓝色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路上,我心里沉得很。 
  机械厂在县城东部,我可以坐车迅速抵达但我还是选择走路——需要身体的劳作来减轻精神上的重压。似乎什么都在想,但什么都没想清。恍恍惚惚走在大街上。刺耳的警笛声冲进耳中,总算让我回到现实中。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我看到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呈现出高度的兴奋。这种兴奋以往见得太多,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现在我却有种强烈的厌憎。对别个的死你就高兴,等你自己屋里死了人你就晓得痛了。在心里咒骂道,我又无力阻止他们残忍地兴奋。只有加快脚步,想逃离这无处不在的密网,却隐约听到胡传的名字,耳朵立刻尖了起来。 
  你没搞错吧? 
  是胡传。 
  倒底是何事? 
  他老婆偷人,他去捉奸,哪想被那个男的杀了。 
  真的,太划不来了。 
  听到讲,那个男的就是他请的保镖。 
  他老婆我早看出是个狐狸精。 
  你现在讲又有什么用? 
  …… 
  内地工厂跟沿海相比根本是两码事,就好像吸毒吸坏了的人跟健康人没法比。机械厂一看就知道是停了产的,那块招牌也不知有多久没收拾了,灰蒙蒙的,一点也没有以前的气派了。进去时没人管,大概门卫也早已下岗,到广州打工去了。这地方,以前也来玩过几次,有次还同厂里的伢子打了起来,把其中一个打得鼻子血飚出好远,差点没跑脱。但那时哪想得到自己的亲舅舅就住在里面。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是个爸妈不要了的野孩子,所以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同,不愿跟同学和在一起,总是单独行动。那时我就很冲,心里憋了股无名火,看这个世界不顺眼。现在我依然愤怒,只是多了一些悲凉——我已明白有些事情怪不得任何人。也许冥冥之中真有种命数吧。命中注定我就是那个要孤独一生的人。尽管身边有苏丽,尽管她对我那么好,还是觉得孤独,尤其在杀人收账的时候,我总感觉一无所靠,只有凭自己的力量和勇气。苏丽不会觉得孤独,因为她靠着我。而我没有地方靠,还要照顾靠我的人。大概真正的孤独就产生于像我这样做主的人吧。想清这一点,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一点。前面是上坡路,坡顶有个小女孩孤零零地走下来,衣衫的颜色倒是很鲜艳,但走近看却显得破旧;十一二岁的样子,抿紧了嘴唇,眼睛红红的。看清她的样子我心里就一动,半蹲下去,小妹子,哪个欺负你了? 
  横了我一眼,她没做声,眼睛却更红了。这一横眼尤其令我有感慨,因为从中分明看到了自己过去时的神气。 
  你是不是姓龙啊? 
  她瞪圆了眼睛,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我笑了起来,我还认识你爸爸呢,他叫龙铁军对不对? 
  点点头,她脸上的戒备撤下了许多,你是谁呀? 
  一阵心酸——面对自己的亲表妹我竟不能说是她表哥——想了一下道,我是你爸爸的徒弟。 
  那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小家伙还挺厉害的。我笑道,那时你还小得很,才这么大,怎么会认识我。 
  你是来看我爸爸的吧?他到广州打工去了。 
  那你妈妈呢? 
  在屋里呢。 
  带我去看看。 
  不行。她张开双臂,生怕我绕过去。 
  你做什么? 
  家里来了客,妈妈就要我出来玩。 
  来了什么客? 
  是黄叔叔。 
  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厂长。 
  那怎么要你出来? 
  妈妈说他们有事要谈,还要我不要跟别个讲。叔叔,你不要跟别个讲啊。 
  我的眼睛有点发潮,你隔壁现在还是朱叔叔吗? 
  不对,是梁叔叔。 
  对,是梁叔叔,你带哥哥去找一下他,等一下哥哥给你买糖吃。你喜欢吃什么糖? 
  表妹被我拉着手,口里道,我最喜欢吃大白兔。 
  等一下给你买大白兔。 
  真的?她差点跳起来,接着说,大白兔好贵的。 
  没关系,我给你买很多。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无言以答,只勉强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走到一列平房前,表妹指着其中的一家,这是梁叔叔家。 
  我注意到她眼睛总是瞟着左边的一家,就指着那户说,这是你家吧?我好久没来了。看她点点头,我摸出五十块钱塞进她口袋,你自己去买糖吧? 
  她吓了一跳,我不要这么多? 
  哥哥没零钱,找剩的你再还给我。快去买。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一直压着的那股火马上蹦了上来。“砰”,我故意把门踢得山响,好让左邻右舍都听到。冲进去,光线很暗。一前一后有两间,动静在里屋。不能让他们有穿衣穿裤的机会。在暗色中我还是看清了两张惊慌失措的脸。男的胡子拉碴的,什么黄叔叔,黄老头还差不多。一拳我就打得他满脸是血,拖下床又是一膝撞。莫打了,莫打了,女的尖叫着。踩断姓黄的两根肋骨,把他赤条条地拖出屋,像甩摊烂泥一样甩在门前过道上,我大吼了一声,我要你偷人家老婆!然后对着逐渐聚拢的左邻右舍走去。工人阶级本是最团结的,但现在已成一盘散沙了。他们看着我,自动让开一条路。打得好,我听到这样的议论,于是我走得更加放心。一路上没有碰上表妹,也许她还在商店里踮着脚看秤。她其实蛮能干蛮厉害的。她和我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怕她见到我要还钱,就叫了一辆小三轮,往旅社飚去。 
  夜里梦见了爸爸。我没见过他但我知道那人就是——单瘦单瘦的,戴着眼镜,身上的衣服白得奇怪,在人群中低着头走个不停。他没有发现始终在一旁偷偷看他的我。也不敢让他看见——爸爸是个有理想的知识分子,是个烈士,受人尊敬。我呢,是个吃了难饭的,被人看不起的社会渣滓。凝视着他单薄而又挺拔的身躯,我感受到一种无声的谴责逼来。他走得更快了,似乎要将我远远抛下。“砰”,沉沉的是什么在响,爸爸背上出现了一点红,然后迅速扩大,很快整个背部都被染红。爸爸一点也没觉察到,继续不停地走下去。爸爸,爸爸,我大喊起来,睁开眼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政法委书记叫霍国雄,住在城东开发区四十九号,每天九点半坐奥迪车到县政府上班,晚上十二点钟前不会归屋。他老婆小学文化,却安排在工商银行上班;一个崽在长沙读什么自费大学。姓霍的还有个情妇,姓吴,是本地最大一家地下妓院的老板。他什么时候彻夜不归,肯定就在她那里。暂时还不想动手,我要等他把霍老师那件事办了。如果不肯,杀他又多了条理由,也不会觉得对霍老师不起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在这里再待上一阵把情况再摸清楚一点,还是回去休整一段。其实我晓得回去后说不定又有事找上门,但我太想苏丽了。虽然在外面到处都有野食吃,比她长得出味的也不是没有,但不存在有谁能代替她。不敢说这是爱,但今生今世我只愿她做我的女人。苏丽也离不开我,不晓得呼了好多次机了。呼机又响了,密码是111。这是我和她约定有要紧事才用的。冲到门口弹钢琴一样拨通号码,苏丽的声音焦急而略带哭音,龙哥,你快回来! 
  出什么事了? 
  虎头死了。 
  虎头躺在我面前。天气很热,尽管棺下放了许多冰块,他的面孔还是变得浮肿。他的眼睛已永远闭上,再也不能睁开来看我一眼。晓得他被捅了七八刀,但已看不见伤口。刘艳梅两眼哭成个桃子,我不好骂她,我必须克制。虎头的丧事由王一川一手操办,却由我出面主持,所以必须镇定下来,接待那些前来吊唁的人。虎头生前名震一时,王一川又是道上老大,所以来的人很多。一些有头脸的人物不好亲自来,便派人送来花圈和奠金。上山的那天全帮兄弟出动,统一白衣白裤,臂套黑袖章。二十辆车子绕城一周,方开往火葬场。看着虎头缓缓滑进停尸炉,我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我终于懂得了什么叫作锥心之痛。苏丽拼命拖住刘艳梅,不让她往停尸炉那边蹿。很想一脚把刘艳梅踢进炉中去,让她给虎头殉葬,但我晓得怒火不能发泄在她身上。说什么她也是我兄弟的女人,陪他走过一段路的。瞟了一眼王一川,他脸上阴沉沉的,看不出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好怪他的,他这个老大做得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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