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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芙蓉-2006年第4期-第9部分

小说: 芙蓉-2006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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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太阳底下,金丝细篾斗笠一大片,晃着人的眼睛。这些人虽然手摇蒲扇,河风掀起他们的香云纱褂子,但依然一个个大汗淋漓,虽然大汗淋漓,但他们依然站在太阳底下看稀奇。他们把许金禾的这种行为视为暴殄天物,真是拿了银子往水里打漂漂。见多识广的垸中首士和镇长绅士众说纷纭,现在还是六月,虽说今年南洞庭的水退得早,早得有些蹊跷,但七八月还要涨水呢!这河滩上既架不得水车,又没有水沟灌水,你的禾就不怕旱?再说啦,你撒播的是去年的陈谷,你不泡种,不催芽,一担担的哑谷子往泥浆里抛,会发芽么? 
  许金禾扭头看一眼疏堤上议论纷纷的人群,在那一片金丝细篾斗笠群中,有一柄黑森森的洋伞分外惹眼,那棕褐色的弯柄在阳光下闪着玛瑙般的光泽。南风从伞下吹过,吹得他的白色绸褂一抖一抖的。他是东家黄仁贵的小儿子黄柏荣。他大声朝许金禾喊:许师傅,不要怕,你这是创新!是英雄壮举! 
  许金禾想:等到老子发了财,一定要去买这样一把黑森森的青布洋伞…… 
  后来,许金禾果真买了一把青布洋伞。 
  当了东家以后的许金禾每年到早谷子黄了开镰响桶了,他都要到荷花堤小街上去喊桶。所谓喊桶就是去请扮禾的师傅。一张扮桶四个人。扮禾佬吃饭就像挖土。许金禾的饭从来不给不会扮禾的人吃。每次许金禾到街上去喊桶时,总是站在众多的扮禾佬当中说:丑话说在前,你们扮不扮得禾,只有到了扮桶前面才知道。倘若你扮禾的时候谷粒满天飞,我就对不住了…… 
  许金禾到小街上去喊桶的时候,总是把那顶芦叶壳的斗笠夹在腋窝里,一双赤脚,一条青大布的桩子裤,一件白大布的对襟褂子,走起路来脚底生风。那些会扮禾的师傅一见面就说,这是一个有功夫的农夫。 
  许金禾在小街上喊了桶,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上了屋檐了,他把那顶芦叶壳斗笠往头上一戴,撩开双脚就往田里赶。那些戴着尖角斗笠,用短扁担挑着蚊帐凉席的扮禾佬追着许金禾的风就紧赶慢赶地来到了黄谷田里弯腰刹禾开镰响桶了。 
  许金禾把扮禾佬安置好了,回到家里抽一袋旱烟,然后吩咐他的女人: 
  “去,把我的青布洋伞拿出来。” 
  许金禾的女人立即从橱子里拿出那把青布洋伞,双手递到丈夫手里,一股浓烈的樟脑味散发在空气中,许金禾就喜欢享受这股浓浓的樟脑香。他撑开青布洋伞,大模大样地走进自家的黄谷田里,走向黄谷田里的第一张扮桶,往那两个正在扮禾的农夫后面一站,敛声屏气片刻,然后又撑着洋伞走到扮桶的前面,隔着扮桶高高的挡折篾,略呆一会,然后走向第二张扮桶,第三张扮桶…… 
  在所有的扮桶前站了一遍之后,许金禾对着一张张扮桶的农人说:你们留下来,你们留下来。其余的大师傅对不住了,我请不起,你们再去别的东家屋里发财吧,还有两个时辰,我不留你们吃中饭了…… 
  没有留下来的那些扮禾佬悻悻地从黄谷田里走上来,将那把月牙似的银镰往腰后一插,两眼恨恨地盯着许金禾那青布洋伞,那把青布洋伞的伞柄是弯的,棕褐色,闪着玛瑙般的光泽。 
  有一个被辞退了的扮禾佬说:“狗日的!老子恨不得将那把洋伞扔到洞庭湖里去!” 
   
  许金禾总觉得自己的财发得不是时候。 
  那一年许金禾从荷花堤小街上整整买了一排木,请了木匠师傅做了整整十个榀子。他要在疏河堤的挺拐上盖十榀九间的大屋。木匠问他: 
  “东家,你是盖茅屋还是盖瓦屋?” 
  许金禾说:瓦屋的架子,先盖茅草,现在家底子薄,等上两年,手上有钱了,我掀了茅草,在瓦屋檩条上钉椽条再盖瓦…… 
  木匠师傅当时还夸东家真会盘算。其实,许金禾是被耳畔那阵阵的炮声提醒了,北方战事正紧,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是不张扬为好。 
  十榀九间的木架子长茅屋在秋天的太阳底下盖上了新收的粒谷草,那粒谷草好深嘞!一捆草立在地坪里差不多有人的头顶那么高。秋天雨少,粒谷草在田里没有经雨淋,晒得银子一样白,一捆捆扔到屋顶上,铺开来就像盖的银箔,十榀九间的木架子屋盖上厚厚的粒谷草,太阳一照,银光闪闪。门前是日夜长流的疏河,门口是吊桶粗细的苦枣树,屋后是千亩良田和大洋浃湖泊。那一天,黄仁贵从黄家洲子坐船到荷花堤小街上去,驾黄划子的艄公两手抓着桨,身子一躬一仰地摇着。坐在船头上的黄仁贵看着许金禾的长茅屋,巍然峨然立在疏堤的拐上,一河的船只和两岸鳞次栉比的茅屋尽收眼底,黄仁贵突然觉得这地势真是气势非凡,后来他告诉许金禾: 
  “你这个屋场真是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 
  后来许金禾站在门前眺望疏河,果然发现河面上每一个摇桨的人都朝着他家拱手作揖,一到夜晚,疏河两岸的茅屋和船上的渔火齐齐向着他家眨着眼睛。 
  九月初九重阳节啦,天气骤然冷啦。暮霭沉沉的南洞庭突然纷纷扬扬飘起雪来了。许金禾在堂屋里燃起了一堆火,一家人围着腾腾火焰烤火。那一天在烤火的时候,许金禾对明庭、梅庭说:“门前的水边上有几块长条的麻石,你们准备好绳索杠子,喊几个长工去把那块最长的抬到灶屋门口来,我想趁冬闲再凿一个猪食槽,明年我想还多喂几头母猪。闯洞庭湖的人发财靠两样,种湖田,喂母猪。”明庭和梅庭马上答应就去,就去。明庭的媳妇正在刨芋头,明庭三岁多的儿子围着他的娘转,没完没了地往他娘身上爬。许金禾往火堆上续了一把芦柴对儿媳妇说:你是东家,把芋头交给厨娘刨去,你只管把蛟子带好。 
  许金禾说着话,伸手从篮子里挑拣了一只硕大的绿皮芋娘扔进火堆,用火钳将通红的灰烬将芋娘焐得严严实实的。 
  自从大儿子明庭娶妻生子以后,许金禾便对许家充满了希望。孙子出世以后,读过《增广》的许金禾给孙子取了一个很威风的名字,腾蛟。他觉得这个孙子是一个富贵相,龙眉凤目,骨骼粗壮而颀长,充满灵气。 
  坐在火堆旁的许金禾把孙子抱过来,对身旁的儿子媳妇说:我许家吃不起人参燕窝,但吃得起芋头。你每天晚饭后都要在灶里煨一只芋娘,在蛟子睡觉之前喂给他吃。这芋娘吃了好,骨骼长得粗,腿有劲。 
  抱着孙子烤火的许金禾说,蛟子,等你满了五岁爷爷就教你武功,七岁了,爷爷就带你到街上的洋学堂去找男王老师、女谢老师…… 
  那个时候,许金禾没有料到男王老师会突然死亡,他也没有料到东家的小儿子黄柏荣会为此而闹得倾家荡产,真是世事难料哟。 
   
  那一年许金禾把那一百石红米麻凤粘的哑谷子撒到河滩上以后,他的心就紧贴着河滩了。他知道那撒到河滩的不只是一百石谷,而是他许金禾的命,是他许金禾的三魂七魄,如果一河大水一来,许金禾就会一头扎进河水里…… 
  日日夜夜守望在河滩上的许金禾那满头的青丝被夏夜的露水染白了,两只眼睛深深地凹了进去。白天,他把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低的;夜晚,他把耳朵贴在河滩上。一天两天,三夜四夜,那撒进污泥的哑谷像僵尸一样看不到一丝生气,许金禾把手指插进厚厚的污泥里,凉浸浸的,油润润的。难怪这谷哑了,不开口了,不发芽了,泥温低得很嘞。盛夏的夜,横搭屋脊的天河,像燃烧着的银白色火焰。带枷的月亮像烧红了的铁饼,许金禾望着铁饼周围那一圈光芒,像枷一样枷着的月亮,他就在心里暗暗地念叨: 
  “日枷长流水, 
  夜枷草不生……” 
  这年头,遭旱! 
  那天早晨许金禾在晨光里向河滩无意间地投去一瞥,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自己撒满哑谷的几百亩上千亩数千亩河滩上有了一层浅浅的银亮色,蒙蒙眬眬的浅银色上面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浅绿色的雾。许金禾的心猛地被撞击了一下,他拼命往河滩上奔跑过去,弯下腰,把头低下,河滩上的哑谷发芽了,齐齐地迸出了遍地的嫩芽。抛进污泥里的红米麻凤粘哑谷终于开口了!吐银了!一枚一枚的谷芽在辽阔的河滩上变成了遍地银钩,谷壳的那端肥墩墩的,肥墩墩的谷芽钻出谷壳的时候是朝前伸的,朝前伸的时候嫩芽弯曲成了一个个精巧的钩子。钩子的顶端尖尖的,闪烁着浅黄淡绿的光泽,娇嫩无比。许金禾拈起一枚银钩,捧在手里端详着,胸口通通地跳了,眼睛湿了,他揉揉眼睛,眺望河滩的尽头,对着满地的银钩,身材高大的许金禾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双手扑在地上,头发花白的脑袋重重地磕了下去,无限悲怆地喊了一声: 
  “我的娘呀!” 
   
  黄仁贵是看着许金禾发家的。谁都没料到那一年是旱年。田里的禾苗长出来就干死了。洞庭湖的水退得早,田里没水了,怀了苞的禾抽不出穗来,活活地闷死在禾衣里。只有许金禾那河滩上的禾长得好。六月底发芽,由遍地银钩变成了一枝一枝竖起来的玉簪,几天之后就散叶了,在秋天的河滩上跑起风来。禾架子嗖嗖地往上蹿,齐膝盖深的禾苗。太阳晒不到污泥了,茂密的禾叶把太阳挡住了,禾叶下面的污泥依然像乳汁一样滋润着禾根,禾叶底下的污泥永远保持着充沛的水分,凉浸浸的,柔柔软软如油脂一样的湿润。那禾架子蹿到大腿深了,它们的根须不能像往日那样得到流水的灌溉,而无节制的分蘖,不能在水源里疯跑,无意间受到了抑制,天然地控制了往日的无效分蘖,污泥只保障了禾苗的精华,那些少而精壮的禾苗开始扯钥匙秆儿了,在秋阳下,它们健康地怀苞了。 
  在干旱奇袭洞庭湖之后,天降甘露,酣畅淋漓地下了一场秋雨,河滩上厚厚的污泥饱漫秋雨,许金禾的上百亩上千亩几千亩晚禾就齐齐地扬花吐穗了。禾穗在夕阳下闪着银灰色的光芒。 
  大雁从远方归来。秋风秋雨给南洞庭带来了寒意,河滩上的红米麻凤粘晚禾长到齐人的脖子深了。芦苇一样的秆,那一线一线的禾线子,一尺多长,马尾一样在风中甩着。绿豆色的穗子在秋阳里转黄了,长长的谷粒两头尖尖的金梭子,饱满而肥硕。 
   
  冬天来啦,河滩上开镰响桶。前来扮禾的农夫将一担担晚谷往许家挑的时候,有农夫对许金禾说,东家整一碾子米吧,这稻子透着一股饭香呢,能让我们尝尝鲜么? 
  许金禾说好,把米整出来,让你们尝尝鲜,让疏河两岸的人都来尝尝鲜。 
  长工把一担担推了壳的糙米倒进碾槽,蒙了眼睛的黄牛背着碾杆,滚动的碾饼在碾槽里犁着。米糠混杂着米粒在碾槽里翻着波浪,第一碾子米碾出来后许金禾一担担挑过去用风车净了糠壳,用吊筛净了谷,用板篾箩筐一担一担盛了摆灶屋门口,过路的人忍不住把双手伸进箩筐去捧,去捏,去搓。这种名叫麻凤粘的稻米,梭子一样长而尖,血一样通红,玉一样闪着光亮,油腻腻的粘手,这就是洞庭湖精血孕育出来的红米麻凤粘。 
  许金禾把一担担的红米麻凤粘挑到水边,用篾丝箩将米淘了,一箩筐一箩筐倒进硕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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