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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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树仁怎么会看不出陈爱兰的心思!邹晓风在党校休息的是星期天,陈爱兰是利用星期二的厂休日结婚,邹晓风肯定来不了她不会不知道。陈爱兰明明知道他的口才不行,却偏偏要提证婚人在婚礼要讲话的事,显然是让他知难而退,她本意是想请厂长李宪平可又不明着说。老潘理解这鬼丫头的心思,便痛痛快快地说,让咱们李厂长当这个证婚人吧,都是当过兵的,与部队上的人见了面好说话。这事包在我身上,他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
陈爱兰听了当然高兴,立即顺水推舟说,这事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潘找了一个机会对李宪平说了,李宪平听了百感交集,抓了半天头皮才说话,他说:“我这样的光棍汉给人家当证婚人合适吗?我听说这种角色不是讲究要找有家有业,上有老,下有小的全福人嘛!”
老潘说:“不懂就别瞎说,非要找全福人的是媒人,懂吗?人家是请你当证婚人!证婚人是什么?是那种德高望重的人,就像阁下这样的。”
李宪平打量了一下老潘,眼睛一亮说:“这么说,证婚人也是你来当最合适呀!厂工会主席,又长得慈眉善目的,干这种事不正对路嘛!到那天我可以去照一个面,向新人道个喜。你就别给我派活儿了,你来当这个证婚人!”
老潘嘴一撇说:“净说外行话。人家男方的证婚人可是个团政治部副主任,我呢,连个厂里的主要领导都算不上,往前边一站不对称。你就不同了,厂长,支部副书记,你这个资格要是还在部队,起码是副团级,往那一站就盖他一头。给小陈争了面子,也给咱曙光厂争了面子。再说了,要个头儿有个头儿,要风度有风度,讲几句话也能讲出彩来,你就别让我这小老头儿受这个罪啦!”
李宪平仍没有点头的意思,到不是他难求架子大,他是觉得充当这种角色心里有些别扭,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因为不是给别人当证婚人,是陈爱兰。
老潘有些发火地说:“李宪平啊,李宪平,你要是不答应可不是伤我的心,是你伤小陈的心,太伤人家的心啦!你以为是我非要给你派这个活儿?”他压住火,将陈爱兰如何在他面前动心眼的事告诉了李宪平。
李宪平苦笑了笑说:“好吧,那就赶着鸭子上架,当一回证婚人。”一听老潘道破实情,他很是感动,是被陈爱兰的一片心意所打动,突然觉得自己欠了人家很多,很多。
困难时期的婚事是很令人头痛的事,要是两年前,花上四五百元就能把婚事办得很风光,一桌酒席二三十元就能吃得相当不错,能上好酒好烟。如今就是翻上十倍的价钱也办不来,首先是没那么多的肉和油,烟和酒也难买到,粮食也是个主要问题,你不能让客人带着粮票肉票来。所以这时期办婚事不请人吃席,只请人抽支烟,吃块糖,意思一下,谁都能理解。
办婚事不办酒席,但饭总是要吃的,您不能让两边的至爱亲朋全饿着肚子走。留下吃饭的全是娘家人,自己人,吃什么好说,一般的平民百姓这种日子口有请盖饭的,这是困难时期最流行的饭食,白米饭上浇上两勺卤,用不着炒菜了。再次一点的请人吃汤面条,弄个水饱,好在谁都能理解,青菜每人只凭本供应七两,老太太们早上五点钟就要到商店门外排队,去晚的买不到。冬瓜切得块儿跟西瓜似的往外卖,能买到就算不错。总之炒不了菜,能用细粮待客已经是相当够意思了,当时的粮食定量粗粮的比例要大于细粮,而且客人交的粮票全是粗粮,不会是面票。谁家办一回婚事,办完了要吃一个月的玉米面窝头。要是哪家办婚事能请人吃一顿炸油饼,或是打卤面什么的,那就够得上新闻了。
即便如此,办婚事所要花费的费用仍很惊人。不置办酒席,但喜糖,喜烟必不可少,再少也要预备二十斤糖,十来条烟吧,这就是钱!
糖要凭购货本供应,每人每月有二两水果糖定量;香烟是每个烟民每月就那么几盒,不够抽的可以到黑市上去买烟票,或是弄点叶子烟抽。那时候烟瘾大又没那么多钱的主,有抽蓖麻叶的。高级奶糖五元一斤,是平价糖的十倍,买二十斤糖就要一百元,是一个二级工两个半月的工资。在黑市上买了烟票再弄烟,一盒大前门钉十盒烟的钱,这两项的开销就比两年前高出了十倍开外。
新人休完婚假是要还礼的,至少要向周围的同事发发喜糖,一般这时候发的喜糖就不全是高级奶糖了,有些水果糖的包装纸都揭不下来,谁都清楚,那是存放时间过久的原故。为准备婚事,一个家庭往往多半年不吃糖,每个月将凭本供应的水果糖存起来,一个五口之家,半年能存上六斤水果糖,存放时间久了,水果糖就自然变成了“软糖”。
供应放开的时候,糖算什么稀罕物,谁家办喜事不可劲地让客人吃!客人带孩子的还要往孩子的兜里塞,亲戚走的时候要带上一包喜糖给家里没来的吃。困难时期这么办可不成,发不起。况且这个时候的客人嘴都“勤快得很”,高级奶糖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填,用不着主人家费好大劲地让,剥了糖纸往您嘴里送。那时候的人只要是吃东西,都很主动,自觉,不用主人太客气。抽烟也是,跟逮着贼似的,抽上了就没够。
为“保障供应”,那个时候办喜事要指派两个人负责发烟,发糖,将喜糖,喜烟放在盘子里捧在怀里在客人当中转,一块块地发,一支支地往外递,嘴正在动着的绝不再让你。主人家有专职人员这么盯着你,谁也就不好意思总玩命吃,狠着劲抽了。两个专职发糖发烟的绝对是“娘家人”,责任心没的挑。这也是以往的教训逼得人不得不这么小气,发生过不少这样的情况,婚礼还没举行,喜糖,喜烟早被抢光了,肚皮弄得人已经不太顾面子了。
这种时候能在饭店办喜事的更是凤毛麟角。供应放开的时候,一个普通的溜肉片只要三四毛钱,供应一紧张翻上了十几倍,只要是肉菜,一个至少要五元钱以上。但这种饭店供应的主食可以不收粮票,只要有钱,请多少桌都行。但平民百姓,工薪阶层哪个吃得起,请得起?
陈家兰的婚事办得不算寒酸,可以算得上相当体面。
陈家人口少,负担轻,经济条件一直不错。男方又是个现役军官,收入相对较高,因婚后还要长期分居,并没置办什么家具,将钱大部分花在了婚礼上。高级奶糖,高级香烟随便吃,随便抽,没指派专职人员发烟,发糖。除了有小孩子不顾大人的喝斥往兜里塞糖,到也没有太不顾面子的客人,这多少也与双方都有领导参加婚礼有关。陈爱兰往日素面朝天,上下班总是一身工装,只不过下班后的工装是一身干净的。做了新娘的陈爱兰浓妆艳抹,身着红色的丝绸棉袄,笔挺的西服裤,显得异常亮丽。
新郎官是位上尉,长得虽不算英俊,但高大结实,十足的军人气质。陈爱兰将他介绍给李宪平、潘树仁时,他一一向这两位新娘单位的领导敬了军礼。随后,新郎又操着地地道道的河南腔将他的领导,一位中校介绍给李宪平他们认识。
当李宪平得知年龄与他相仿的中校同他一样,也曾赴朝参战时,两个人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二人再一聊方知还是一个军的,彼此都能说出当年各自团首长的名字,彼此都觉得很是激动。
陈老爷子见闰女的领导与姑爷的领导聊得如此投机,心里透着高兴,惦记着说什么也要留领导吃顿饭,便和帮着操办喜事的堂侄商量。他的这位堂侄是一家大饭店的厨师长,这次帮了大忙,从后门帮着弄了几瓶好酒和几个鱼罐头,两斤自家饭店制做的“人造肉”。据说这种“人造肉”做得相当地道,里边掺进了正宗的猪油,粉丝、豆腐一类的东西,味道比商店里卖的“人造肉”强得多,市场上的“人造肉”嚼在嘴里跟嚼锯末一样。
堂侄是个很有外面的人,他说应该喝点酒吃顿饭。但因来的客人过多,他主张先把两边领导留住,午饭可以耗晚一些吃,待扛不住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再摆饭,否则就那么一点吃的,喝的不够客人用的。
陈老爷子说只能如此。他找了一个机会对女儿说了这个打算。陈爱兰虽然觉得这么办法挺没面子,容易事后让人议论待客不能一视同仁,但觉得确实别无良策,只能到时候耗走谁算谁,耗走几个算几个。从她的本意说,她宁可自己几天不吃饭,也愿意自己车间来的人全留下。
制材车间来参加婚礼的最多,来了十几位,全被让到院里的两间西屋里吃糖,抽烟,喝茶。西屋住户与陈爱兰家的关系不错,人上班去了,屋子留下给陈家办事用。抽烟的人都没闲着,弄得屋里的人跟在雾里一样。厂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来,陆陆续续地走,屋里总能剩下十来口子人。
依王河的意思,抽支烟,吃两块糖就走人,但路富友非要拦下他,王河几次要起身,他都扯住了王河的衣角。王河能体谅主人家的难处,当年他办喜事的时候供应还不像这样紧张,但那感觉已经如同抽筋剥皮一般。
这次制材车间的“份子”是王河与路富友牵头敛的,王河出了双份,另一份是替他爱人金玲出的,金玲与陈爱兰在锉锯房共过事。买的礼品也是王河做的主,那是两床人造丝的被面,光工业卷就用了二十几张,也是大伙儿出的。陈爱兰的婚礼,全车间都出了份子钱。陈爱兰负责宣传工作,车间里先进事迹,先进人物都被她宣传表扬过,在人们的眼里,她也算是厂里的一号人物。
路富友坚持留下想吃这顿饭,半斤粮票他都准备好了。他自执出了那么大的力,劳了那么多的神,吃顿饭是完全应该的。困难时期的人们没有什么奢望,就是盼着能吃上一顿饱饭,那种日子口心里想的全是吃,做的梦都与吃有关,要是能梦见自己吃猪肉饨粉条,那是最上等的美梦。
全福也没走,他吃了几块高级奶糖有了精神,正在跟大伙儿讲他大表弟头年办婚事的故事。全福家七姑八姨的多,故事也多。
全福的大表弟是他小姨妈家的大儿子,他小姨妈养了七个孩子,五男二女,老话说是最有造化的人。可在困难时期却造了罪,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全家唯独吃饭的时候热闹,不是小五抢了小六的窝窝头,就是小六偷吃了小七的米饭。常常打成一锅粥。有时为抢着刮刮锅底也打架。
大儿子结婚总要留自家亲戚吃顿饭,事先说好要来的亲戚每人带半斤粮票。全福的小姨妈是精细人,生怕撒开了吃容易吃亏了,就动员家里的老大,老二一起动手连夜做捞饭,采用“双蒸法”,往软了做好出数,要做出三十几口子的捞饭。不想这一折腾几个孩子全不睡觉了,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盯着,趁大人一不注意就钻出被窝偷吃捞饭,结果弄得被窝里全是饭粒,后来气得他小姨妈实在没辙,每个孩子赏了一碗捞饭,吃完了才去睡觉。全福说,那次大表弟的婚事,弄得他小姨妈家亏了二十多斤粮食,满世界找人借粮票,最后还是他帮了忙。
路富友逗他说,你能帮什么忙?还不是到黑市去倒弄粮票!这些你小子在分局全交待了吗?没交待回去写清楚,把检查交谷书记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