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碎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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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我觉得我到这儿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已经什么都不能挽回了。”
“于亚兰好像特别镇定,她给我倒水,从一个绿色的小瓶子里倒出来,甜的水,有气泡。”
“我有钱了之后才知道,那天她给我喝的水叫雪碧,现在已经是垃圾饮料了。”
“她问我找她是为什么。我觉得她明知故问。”
“但我还是说了。因为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除了我没有人能看出她的不自在,她和这个环境结合得并不好,这里好像并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
“我问她,是不是一定要嫁给那个老头子。”
“她不说话。”
“我问她是不是真的就需要过一种毫不费力的生活,为了这个就可以放弃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她还是不说话。”
“我说让她给我时间,给我时间我发誓给她一份像样的生活。”
“她正在床头,看着我,笑了。那种笑容朦朦胧胧的。
她忽然问我:“于涛,你爱我吗?‘”
“我们俩在一起那么多年,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那种情况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说爱,一直爱。“
“她好像害羞似的低下头,说:“我也是。‘“
“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接受一个老头子呢?就因为她有钱?以后我们也会有钱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于涛,你不明白,咱们这种人,没有人帮助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
“她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摸着烫伤的手腕,我能看见皱起来的肉皮。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想反驳她,但是又觉得她说得对。确实是这样,像我这种人,奋斗一辈子也就是能过上我爸、我妈那样的生活。”
“于亚兰说话的时候不看我,有点儿像自言自语,她说:“于涛,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就是那个能帮助你的人。‘“
“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于亚兰,虽然还是我熟悉的那种长相和声音。”
“她接着说:“你不觉得我和这个人结婚之后,我们就有钱了吗?‘“
“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荒唐的事,林玲,你不会想到吧?于涛在那天晚上参与了一个阴谋。”
我的后背也在发凉。
阳台外面是无边的黑暗,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曾经用各式各样的词汇来描写过的无边的黑暗,是一种孕育阴谋与背叛的黑暗。
而我的心里多么固执地希望于涛并没有身处这种黑暗之中,于涛不是从黑暗中走向我的,他不是。
然而,我的理智也同样固执地告诉我,他是。他和于亚兰都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因此他们永远互相成为对方的阴影。
“林玲?”
是于涛在叫我。很近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温暖和关切。
“我要去洗手间。”我能听到自己的紧张。
“我等着你。”
于涛仿佛谈兴正浓。
我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轻轻地走进没有灯光的卧室。
从窗口望出去,一辆黑色的吉普车停在老地方,一个手持电话的人正在转过身去。
如果我此刻打开卧室的灯,黑暗和光明就只有一步之遥。
第十三节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电话机边上。
“林玲?”
于涛的声音非常平静。他在叫我,想知道我是否已经回来。
此刻,我的心情不知应该怎样来形容。
于涛的故事深深地吸引着我,也许是出于写作的人对别人生活的本能的好奇,也许是出于对一个曾经与自己有过短暂的情感碰撞的异性的关注,我渴望继续听完后面的一切。但是,同时我发现我的心态非常像那些将要和一个有过婚姻历史的人结为连理的女人,一方面迫切地需要那个男人把自己和盘托出,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什么也不要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任何过去的人,犹如一张等待作画的白纸。
哪怕仅仅就是暂时的伪装。
人是一种多么可笑的动物,追踪真实的同时又对真实充满了抵触和恐惧。
“林玲,我知道你已经回来了。你在想,是不是还要听我说,是吗?”
我想告诉于涛,我知道此刻他在什么地方,我看见他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
人没有了屏蔽,就会觉得不安全、不自在,就不能做他知己。
“我在听。你接着讲吧。”
假如我是那个能给于涛机会,让他做回他自己的人,我为什么不做呢?这样的一个夜晚,倾听一个人的回忆,我没有任何损失,而对于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一次难得的放松。更何况他不是别人,他是于涛,是我情不自禁必须关注的那个人。
一声重重的呼吸声过去,于涛的故事重新开始。
“那天的于亚兰是我见过她最漂亮的一次。她的样子非常娇媚,也非常疲惫,她好像离我特别远,距离把很多东西都神秘化了。”
“过去,我把她当成一个要跟我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来看待,但是那天晚上,她在我眼里是一个非常具体的女人,可以说很性感。”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又好像有点儿明白。我想到了她是在酝酿一件事,这件事跟我们两个人的今后有关,但是我又不愿意往深处想,也不敢往深处想。”
“我坐在她斜对面,床头灯把她照的好像脸上蒙了一层纱一样。”
“我只能等着她说话。”
“她抚摩着自己的头发,又问我:“于涛,你说,再过5年,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的眼神有点儿乱,好像神不守舍似的。她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一种来自她或者来自我自己心里的诱惑。她的样子让我越发觉得我不能失去这样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以后也一定是。我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是于亚兰在控制我。好多话后来想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我说:‘5年以后你还会漂亮。’”
“她笑了,很开心地笑。
“她说:“5年以后我们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吗?‘“
“我说:“来得及,一辈子都来得及。‘“
“她伸出手来,一只胳膊平平地伸向我,我拉住她,她把我带起来,坐到她的脚边上:“于涛,5年以后我们跟今天就不一样了,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我觉得我是理解她的,如果说一开始还有点儿糊涂,那么这个时候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于亚兰的表情里充满了向往,那样子就像我们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书里面那些正在受苦的小孩儿在憧憬美好的日子一样。她的手就在我的手里,有点儿凉,很软,顺着手往上看,是那个被她自己发狠烫出来的伤疤。
我情不自禁地就去摸那伤疤。她闭上了眼睛,小声说:“于涛,你记得咱们小时候吗?歌咏比赛之前那天中午,你把红绸带给我的时候,我就想,我长大了要用最好的东西还给你,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最好的。昨天在你家,我用烟头烫自己的时候,我知道了,这就是最好的东西。以后,不管我走到哪儿、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是跟我在一起的,这块伤疤就是你。”
“你知道舍不得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于亚兰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在体会那种滋味,很深的一种疼痛。我不会形容。要是用杀人来比喻的话,不是那种一枪崩了你,而是用一把小刀子,一点儿、一点儿非常细致地把你的肉切下来,薄薄的一片儿,切下来了还让你看看,说,你瞧,这是你的一片儿肉。”
“于亚兰那天好像特别想说话,她就那么半倚在床头上,小声跟我说,好像做梦似的。她说她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她要跟那个香港人结婚,根据法律她就拥有了那个人一半的财产,然后她再找理由离婚,带着那一半财产来找我,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她说:“我们最多只需要5年的时间,好的话,1年就可以把问题全部解决,那时候,于涛,你就再也不用挖空心思地想办法赚钱了。‘她坐起来,慢慢地靠在我肩膀上,说:“你不知道,那天在医院里看见那个人检查完了化验单之后给你10块钱,我的心都疼死了。’”
“于亚兰的脸在我肩膀上,笼罩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光芒,我觉得她把邪恶和纯洁都结合在自己的脸上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可能不会想到,我的心情跟她在医院那天一样,我听着她说这些话,我的心已经疼死过几回了。“
“这些年我经常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景,我觉得我在当时是没有脑子的,灵魂出窍的感觉就是那样的。好像穿过一个黑胡同,有一个人领着,这个人就是最亲的人。
我被于亚兰领着,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我们俩一起摸进一栋老房子,埋伏在那儿,等着打劫过路的人。这跟绑票没有什么区别,惟一不同的是,我们是把一个有钱人绑进一个婚姻,拿了他的钱,再把他赶出去。“
“也许我骨子里还是一个善良的人吧,当然也许是我必须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善良的人。我表示了反对。
我说我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意于亚兰用这样的方式去换来一笔钱。“
“于亚兰听了我的话,突然把头抬起来,光着脚跳到地上。她的脚又白又瘦,踩在暗蓝色的地毯上,让人联想到恐怖电影。”
“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不吸,就在手上夹着。她坐在我刚刚坐过的沙发上,歪着头看我,眼神里混合了嘲讽,我觉得还有怨恨。她说:“你知道吗?良心丧于困境。
穷人是没有资格讲善良的,你没有实力。你以为你吃苦受累就能挣来你想要的东西吗?你真错了。‘“
“我坐在床沿上,心乱极了。”
“我们是在胡同里长大的孩子,胡同其实不像电影里演的、书里写的那样,好像充满了人间真情。不是那么回事。胡同里最多的人是贫贱夫妻、开学之前还凑不齐学费的孩子、一家两代人隔着一个布帘子睡觉,这样的生活把人折磨得什么都干得出来,什么都能放弃,什么都没有钱更值钱。胡同里的人最懂得什么叫做无奈,因为他们一辈子的理想就是从那破胡同里走出去就永远不用再走回来。我和于亚兰都是这种人,你明白吗?”
于涛好像在跟什么人赌气似的在这里顿住了。
我没有接上他的话,我接不上。
在我的经历里有过穷困、有过父母的节俭,但是这一切从没有影响到我的生存。
于涛所说的胡同里的孩子距离我很远,我们来自不同的时代,也来自不同的阶层。
阶层这个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不能被提起的,因为它意味着人和人的不平等。然而,我不相信来自平民阶层的人会在技能和知识上不如那些来自所谓更高级的阶层的人们,同时,我也的确相信,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对这个人的影响是非同寻常的、也是致命的。
个人的人生充满了性格的烙印,性格的形成却与环境的影响难解难分。
“于亚兰的那种表情让我感到绝望,不是因为要失去一个我爱过的女人,而是因为我自己在心里也同意她的说法。我们其实是一种人。”
“我说不出话来。我没办法选择。”
“于亚兰突然靠近我,半跪着在我面前,她的一双胳膊放在我的腿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