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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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偶然路上见到她。
只是觉得她长大了,已经有些老练世故的味道,见到我笑,而在这笑里我看见曾经幼稚的侬侬,多年以前郁郁寡欢的她坐在厨房里面对着一碗汤大哭一场的她。还有早上起来永远睡眼惺忪失魂落魄的她。
她的衣服穿得得体,妆化的淡。穿着白色的上衣,一条黑色的裤子,她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领子开的低,但是没有色情的意味。脖子上是一条白金的项链。坠着一颗钻石,象眼泪。侬侬纠缠不清的长发剪掉了,连带青春期的所有烦恼和混沌也剪掉了。
清爽干净,配合她中性的味道。
我突然觉得异样,是喜欢了。多么可怕,我嘲笑过她所有的电影,认为欠缺品位、荒诞且无聊侬侬约我喝下午茶。
我问她为什么会选择进这一行。
侬侬说是陪朋友去应征洗发水广告,被人发现。
我的眼睛一瞪,这样没有新意,不如说你在街上被星探撞见。
她便笑笑,不介意我对她的嘲讽。
谁知道第二日我便上了娱乐版头条,并且将我的来龙去脉一并写上,说我是网络新贵。我气得几乎吐血。
现在但凡是人都去作网站,跟新科技沾边也不必如此夸张,他们干脆说我是李泽楷好了,这样沈家姆妈更有面子。
母亲在一边埋怨,为什么你和侬侬来往我们不知道。我欲辩无词。
现在不时兴玉女,反而是相侬侬这样的性格女优吃得开,在兰桂坊同志酒吧喝酒、吸食大麻、开疯狂派对、男朋友一堆堆而且年纪比她还小。
我觉得自己真是冤枉,象大家所以为的晴雯和宝二爷——“不过枉担了这个虚名儿罢了”。
晚上接到电话,侬侬在那一头道歉,说不好意思。
这样客气的道歉,弄的我很不好意思,只好说没有什么以后出来的时候小心一点。
她说,要不要出来走走。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拒绝——也许是不想拒绝。
我记得那个下午她和我道别的样子,象一首歌-自君别后,那样的婉转凄凉,蕴含了漫长的人生,永不回返的青春。
我想起那年在机场送别她的情形,她背着那么多的行李,飞向未知的未来。我取笑她:“天哪,你是骆驼么?”她说“我要把所有的的东西都带回去,因为不会再回来了。”她那么的瘦,那么骄傲的样子。
那样的刹那,有一种难以言述的苍凉。我觉得难过,她说不再回来了,就象在作永恒的道别。
我没有预料会是这样的再见。
我只是不再懂得重新见到的侬侬。但是现在的她却吸引我。
我不确定她一定是喜欢我的,至少她的态度很保留,也很客气,就象周末来到我家一起吃晚饭,她会很礼貌地洗完所有的碗再告别,有着一种距离感。但是我喜欢现在的侬侬。
她比以前美丽,懂得与人相处作人周到有分寸。
有时候我想,如果没有任何意外我和侬侬也许就在一起了。
不过人生有时候并不存在意外。人生有时候无常。
事已至此,全是不得已。
我原以为侬侬是喜欢我的。她看我的眼神,与其他人不同,和我聊天直至夜深。
似乎象是模拟的一场恋爱,象欧洲电影。
浪漫是可以铺排制造的,我们演绎的那么逼真,自欺且欺人。
至少在彼时,总有一刻的喜欢——直到现在仍常常用这样的错觉说服自己,就象服食吗啡的病人借着幻象麻痹自己。
我甚至记得很清楚,一个晚上我们散步,经过一家珠宝店,看到一枚戒指,非常雅致大方。
她说真好,那样的颜色象征着此情不渝,于是我问她,那么可以么,如果我向你求婚。
我是一个诚实的人,不喜欢兜圈子和漫长的追逐过程,我想所有的爱情未得之前只是一句请求,我相信我的态度与诚意。
我看她,她不答,沉默很久,似乎难过起来。
最终,我有些明白了。
她迟疑了一下,非常平静地告诉我,我们是不可以的,楚生,对不起。
被人拒绝得这样委婉,我觉得难过。
其实委婉带有一种伪善,非常可怕的伪善。这是我听到的最无稽的一句话。
我们始终是客气的,有始有终的。我看到她最后的一眼,看到的是不安和遗憾,但是她没有接受我的请求。
要到这一刻知道她并不爱我,是一种后知后觉。
我跑到海边,非常颓唐。枯坐着,拿着啤酒喝。味道苦涩,这里据说淹死过人。为情自杀者每年不计其数。但是,我不在此之列。
我是理智的。
结果有人报警说企图自杀。
我并没有自杀,但是又上了报纸头条,“沈侬侬男友求爱不成企图跳海”——没有比这个更悲惨的事情。
悲剧成了笑柄。
但是痛苦是持续的,就象你有一颗坏牙,但是你绝不可能象拔牙一样根除你的爱情。我的心情是酸坏腐败的。
侬侬最后死于非命。
一名女子闯进她的公寓,一枪击中了她的头部,侬侬的脸炸的稀烂。
这个女子也自杀身亡。
她是她的爱人。
那个女子我曾见过,她是侬侬的室友,坐过我的顺风车。她们在一起四年。比起侬侬和我的时间要长。
这样惨烈的结局,是我所未预料的。
她们的爱需要用殉情来结束,用痛苦、死亡作终结,谁说不比异性的情爱来得酷烈、残忍、决绝。
我想起巴尔扎克的话:“恋人和殉道者是一对同病相怜的兄弟,两者痛苦相似,知己如同知彼,可说是世上绝无今有的。”她们不过是用自己的行为在殉道而已,这样的决绝,没有挽回的余地。
我想起成长后的侬侬,她同样是寂寞的,就象香港这样一个城市。
它也许有一个中心,但是这个中心是空的,这个城市是一种中空涡轮性的、绕行似的发展。
象一个没有心的人。
我想我对于她的了解有限,寥剩于无。
我记得霍金谈到过时间的逆向流逝。
一般而言,在正常的时空秩序里,一只杯子破碎了,里面承载的液体流溢出来,按照我们的一句古话叫“覆水难收”——但是如果时间可以向回流逝,这只杯子会由破碎的状态还原,那些流溢的液体还是好好地装在杯子里。
如果这样的假说成立,我希望是真的。
至少我没有失去侬侬。
即使她活着,依然也不会爱我。但我仍希望她好好地活着。而她终于离我而去。
有时,我想,这便是人生,于小小的欢娱里潜伏着无尽的痛苦。
我们所居住的城市也许不象我们想的那样。
多年以前我看过德莱赛写的,《美国的悲剧》,写的是一个纯朴的青年到社会以后逐渐堕落的故事。他的笔下,城市充满了活色生香的诱惑,使人渐渐往腐坏的路子上走,最终失了性命。
那个城市,多么象我现在居住的城市。
我不想从道德的角度去批判我所居住的城市。但对于它,我常常有一种陌生感。当我站在租来的房子的阳台上看着下面走来走去的人的时候。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希望,以及很多被希望憧憬击得粉碎的伤感。
我居住的城市有很多很多缺点:潮湿、热、人多、鱼龙混杂、性病蔓延……,不过我没有愤世嫉俗到搬到乡下隐居。
我喜欢它,因为城市是繁华的、喧嚣的,有声有色的。
毕业以后,我在一家报社工作,我记得去的时候,刚好报社负责文艺版的李果回湖南老家探亲,他的工作暂时由我负责。
每天上午七点,我乘公共汽车到报社大楼,进了办公室先要打扫卫生。这是一项枯燥的劳动。通常那时,我会打开收音机,里面常常有一个男DJ先用粤语问好“早晨”,然后快快活活的播一首《美丽的加利伏尼亚》,宣布新的一天开始了,振荡的音乐让人觉得轻松。虽然这个节目很轻佻,但是让人觉得舒服。
坐我对面的是负责经济版的吴慰。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我觉得中年人都是疲劳而烦恼的。他一直没有结婚,只爱钱和他自己,他主持的版面受欢迎,急功近利的价值观一向受到大家的欢迎与认可,他在报纸上写股票升跌。我问他是不是有内部消息,他说:“瞎写。”股票走势有时就象他写的那样,没有章法,不遵循规律。
李果负责文艺版。
其实他的工作挺沉闷,手头组来的稿子质量不好,看了半天不知所云,还有文学女青年附卷首玉照,尽管没有一点美女的征兆,仍然认为自己才貌双全天下无双。
通共也只有一个栏目吸引我。
栏目的名字叫:生活在别处。是一个叫米兰。昆德拉的捷克人的书名,意思是人永远憧憬着一种彼岸生活,对于当下的生活状态是不满意的。这个捷克人因为对于自己的当下生活不满意好象里流亡到法国去了。他一定追求自由和安定的生活——至少不用作政治犯,被关起来的话就没有办法书写理想生活模式。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当下生活不满意。就象很多男人结婚以后希望有婚外情一样。
我们的城市是个移民城市,所有的居民来自五湖四海,所以对于生活在异地总是有很多的感触:好奇、焦虑、烦恼、忧郁、怀疑……,生活常常不尽人意,没有光明面。
李果搜集的故事都很奇怪,他喜欢底层。他采访的对象有吸毒者、蛊惑仔、异装癖、同性恋、雏妓、倒卖外汇者……。每一篇文章下面都有他的联络号码,说有兴趣说自己故事的人可以跟他联络。
李果的专栏是个潘多拉得的盒子,装满了坏东西,偶尔也有好的。我想,是人类的同情心、怜悯或者其他的什么。
我见过他的照片,外表修整清洁,偏瘦。绝对不是一个喧哗的人。但他酷爱阴暗诡异的故事。而他的叙事手段相当不错,曲折生动,师法唐传奇。
我们的老编说,李果喜欢一边听德彪西的曲子一边奋笔疾书——可想而知那些故事多么震撼,它们来自阴暗的角落,带着腐朽堕落的气息,另类而诡异,对于有窥阴癖而无所事事的大众,真是分外艳异刺激。
我见过他采访一个隆乳失败的女人的照片,没有脸的,只有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体,题目是:哀悼乳房。内容是揭露无照医生违背医德的不良行为。我敢保证,谁见了都要触目惊心,绝不敢再去整容。
李果的文章带有节制的反讽——在讽刺这个放纵感官与享受的城市。
我觉得他简直可以与爱伦。坡媲美,大家都是仇恨社会的异己分子,神经质、偏爱黑色幽默。李果的栏目一直很受欢迎,不过有一段时间他写婚外恋,有人打电话说他精神污染、支持第三者。后来他的文章末尾总带上一条光明的尾巴,卒章显志的表达善意的批评,大家也就认可了。
老编说,李果是被误读的范例,他原来修的是计算机专业,但是爱读小说——从理工科转到文科,总之他的思维有些与众不同。
现在的我作的是他遗留下的工作。我常常接到匿名电话,对方一听见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肾上素就会分泌过剩,开始狂讲黄色笑话。于是我狠狠的用各种方言回敬。
我见到吴慰用吃惊的眼光看我。
我想他一定认为我不是淑女。自我保护总是要的。我是那种在公车上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