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2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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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反标写的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好像想起来了。这句话,她认为自己老早就在心里面说过,她知道这是一句不能说出的话,但四下瞅着没人的时候,她出于好奇,会在心里面这么念叨起来,从而获得一种隐秘的快感。
于是她自问,我是不是,一直以来就有反动的想法?我天!
到有鸡叫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能确定,那则反标是自己写的。天亮了,她看见阳光再一次渗进天井,她还奇怪地看了一眼古马跳舞的那段楼道。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古马也同样遭受排查。七点多,又有人来发馒头。发馒头的警察这一回说,你们要对得起人民的粮食,知道事情就揭发。人民的粮食不能养那些反动派。
姚姿分明记得,那天的早餐她吃得还算安详。她已经打定主意,等一会,看见那个国字脸的警察上楼,自己就往外走,承认这一切。一个人拿定主意投案自首以后,心里反而是一种奇怪的平静。
她缓慢而又悠长地咀嚼着回味着那个馒头,同时无端觉得,只要馒头没嚼完,国字脸的警察就没理由走上楼来。
只吃了一半,她听见楼梯上面响起一片脚步声。她放下馒头,理了理额上拂乱的发丝,准备打开门出去。
这时外面很乱,原本上楼的警察又纷纷下到楼下去。她打开门,所有的小孩都站在了走廊或是过道上。怎么了?
好一阵,有人才跑来告诉她说,抓到了抓到了。那个人很兴奋,他有十六七岁,是院子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小孩。她往楼下看,古马被一个警察拧住右耳朵。
是古马!
我怎么跟你说了这些呢?姚姿像是如梦初醒。她看着小丁,小丁正在吸一根烟,已燃至烟蒂。
后来呢?
她停止了哭泣。她说的没有整理成文字以后这么详细,也就让小丁大概听得出意思。说出来以后,人就安定多了,而不是她原以为的那种崩溃。毕竟已经事隔多年。当年她决定承认一切的一刹那,心中何尝不是这种非一般的平静?
是啊,后来呢?每个听故事的人都爱这样问,这起码说明,故事吸引了别人。
她觉得自己两个乳房疯狂地发育了。这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才十二岁,而那个时候普遍营养不良,导致同龄女孩个个面浮菜色。她有什么理由独自发育起来呢?她觉得自己胸前正经历一场病变,她变得孤独,而且经常性虚汗、梦魇、困乏、失眠。这些使得她尽可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甚至多年以后,也不肯告诉丈夫小丁。她把一块床单撕成布条,捆绑住自己的胸口,但是乳房还是在局促的空间里面吱吱嘎嘎地生长。
她经常半夜醒来,抚摸着自己的乳房,悄无声息地哭泣不止。
她总是躲在自己房里,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楼道。终于有一天,她又看见了古马。他竟然胖了,还是爱跳舞。她把眼睛抬高一点,这才发现,回家的古马没有穿裤子。她这才想到,他可能已经不太正常了。他每天还在楼道里跳着舞,不再去上课,他的妈也不再站在他身边用手风琴伴奏一曲。可是阳光依然渗进来,洒在古马的身上。
古马的脸上有一种永恒一样的微笑,淡定从容,目不斜视。在从前,他清瘦的脸庞上显得很忧郁,而现在没完没了地笑着。他不再跳那种踮起脚的舞蹈,而是街面上流行的忠字舞,天天切菜跺脚,同时,左手不知何事,竟不停地拽自己的阴茎,好像他与自己的阴茎有仇一样。他竟然一天天发胖起来,长瘌痢的脑袋也让人剃成秃瓢。随着他体重增加,他舞步日益沉重,惊起楼板上积年的尘灰。楼下老有人骂骂咧咧,可古马已经充耳不闻了。
她老是躲在自己房间里。古马跳舞时那个动作,怎么说都有些——他已经不是小小孩了,他阴茎那个地方已经有了一圈淡淡的茸毛。这让她感到万分难堪,可是,每天又欲罢不能地往外看去,然后热泪横流。
古马跳得那么投入,像是忘掉了其他一切,脸上的微笑有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她有时会看得毛骨悚然,还是停不住自己的眼。她感谢这个人,因为她知道,如果那天自己先走下楼梯的话,发疯的可能就是自己。
自己发疯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赤身裸体在阳光下舞蹈?那简直不可想象。她每次想至这一层,就再一次感觉到双乳在疯长。
她隔着窗户,源源不断看着古马的舞蹈,真的很想为这个人做些什么,即使让自己安心一点。有的日子,这种想法会占据整个内心。
故事讲完了。
姚姿只说出一部分,隐瞒了更多的东西。小丁大概听出来龙去脉。她忧虑地看着他,不知他会怎么样安慰自己。小丁又吸光一支烟,他把烟蒂扔在地板上,说,我们睡觉吧。他关了所有的灯,在黑暗中拥抱紧自己的妻子。
以后的日子,小丁对这事处理得很好,从不提起,就仿佛没有听姚姿说起过。姚姿有几次憋得不行,主动要提起来,可是他顾左右而言它。于是,她也不再提起。她这才觉得丈夫小丁是很体贴的男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傻气,有几分像发疯又发胖了的古马。
后来,她麻木的乳房竟然渐渐能够对小丁的抚摸有反应,两口子的性生活,也日益和谐了默契了,两人甚至某些晚上一爬上床头,就来临一种心照不宣的快感。她适时地怀孕。当她肚皮逐渐显山露水,屋顶上的野草也是郁郁葱葱,特别是芭茅草,高得可没及人。她形成一个爱好,某些晴好的黄昏,晚饭后,她就拉着小丁往屋顶上爬,进到阁楼,闩死了门,然后隐没进草丛里。她会脱光衣服,抚摸着肚皮。小丁看见妻子硕大的两只乳房在黄昏中一闪一闪,晶莹剔透。她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一同隔着草叶,看向夕阳。她往山下看去,人群如蚁,没有人能看见草堆中的两个人。
他经常提议说,我们下去好不,起风了。
她总是尽量延宕,她会说,不,就这里好。不知怎的,我一躲进草丛,就特别有安全感。
田洱,男,1976年生于湖南凤凰。主要作品有《仪式》《姓田的树们》《围猎》。其作品曾获多种网络文学奖、台湾联合文学奖。现居家写作。
女搭档(中篇小说)
蓝 石
我走进海珠餐厅时,吴老板和他的妻子已经到了,桌上还坐着高小菲,这让我颇感意外,虽然我们都是五爱批发市场的,但平时也没什么来往。而我跟吴老板的合作已有三年了,但由于我的生意一直做得比较小,来广州的次数自然也不够频繁,所以,我们的交往并不算太密切。当吴老板热情地向我介绍高小菲时。我和高小菲隔着桌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我俩至今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来广州的一路上,我俩都是一个车厢,彼此间也算混了个脸熟。几杯酒下肚,吴老板从手包里掏出一块一尺见方的布板,四下扫了一眼,神神秘秘地塞给高小菲,说:“这种布料是荷兰产的,货已经到台湾了,过两天就能运过来。”高小菲老练地把布板握在手中使劲攥了又攥,然后展开,说:“手感还不错,很柔软的,含毛量是多少?”吴老板说:“应该是百分之五十左右,克数是二百六十克。”说完,吴老板得意地把布板又递给我。布料是中灰色的,中间夹杂着不规则的黑细条纹,显得干净、利索,很高档。“绝对是独门货。这次到货只有两千米,每米五十五元,这是没有任何价钱可讲的。你们都是我的老客户了,大家用不着讨价还价。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俩愿意就每人分一千米,先拿回去卖,试探一下市场的行情。如果货走得好,后续的布料我谁都不给,全包给你们俩,你们看怎么样?”
我们还能怎么样呢。仅有的几家布料市场已经被我翻了个底朝天,至今一无所获,哪还管得了这么多。况且,这布料无论从质地、色泽、风格等角度来看,都是无可挑剔的,只是价格偏贵了些。高小菲在灯光下把布板绷紧,眯着大眼睛又细看了一会儿,说:“现在能有新货卖,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说完,高小菲才用征询的口气问我:“你觉得这货怎么样?”见我坚定地点着头,高小菲说:“那我们就一人一半。吴老板,你得尽快出货。家里正等米下锅呢。”吴老板端起酒杯,与我和高小菲碰了碰,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说:“祝二位老板发财,祝我们的合作成功!”
回去的时候我和高小菲不在一个车厢里,但我还是遇见了她。在火车的连接处抽烟,我用打火机给高小菲点烟时,我注意到,高小菲的手指骨节粗大,纹路很深,好像永远也洗不干净似的。高小菲就用她那只分明是劳动人民的手,不紧不慢地吸着她的白摩尔。在我看来,只有那种白皙的纤纤玉手,夹着细长的白摩尔才和谐,才优雅。那支白摩尔夹在高小菲的手指间算是白瞎了。
一支烟刚抽了半截,我就把烟摁灭扔到连接处的烟灰缸里,打着哈欠对高小菲说:“我得回铺上睡觉了,咱们明天再聊。”高小菲把口中的浓烟徐徐地吐到玻璃窗上,说:“哎,你来时候带的《读者》没扔吧?借我看看。”我点着头,返回车厢,把一本《读者》和一本《青年文摘》拿给高小菲。躺到铺上时,我突然想起大伟讲的关于他俩在火车上干那事的故事。说是两人批货回来,在餐车上喝了不少的啤酒,等卧铺车厢熄灯后,又坐在卧铺的边座上继续喝。下半夜大伟睡不着,醉眼矇眬地盯着对面的高小菲那张圆嘟嘟的胖脸,觉得那时的高小菲怎么看怎么顺眼,他就伸出一只手试探着在高小菲的脸前晃了晃,见高小菲没有反应,大伟犹豫着想去摸摸高小菲的胖脸蛋,这时高小菲抿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并眨着一双黑暗中愈发明亮的眸子看着大伟。这下大伟欠起身子,把双手同时伸向高小菲的脸颊上一顿乱胡撸,高小菲只是象征性地躲闪了几下,然后才往铺里挪了挪,可这更像是给大伟腾出个位置。大伟一鼓作气,干脆小心翼翼地爬到了高小菲的铺上,两人就这么憋着气,一声不吭地把那事办了。“她一直咬着枕巾来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当时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给憋死。”大伟的原话。但是后来,有一次大伟的摊位断货,就找到高小菲想拿点货代卖。这在服装市场里是常有的事,但高小菲连眼皮都没抬,就一口回绝了。大伟起初以为高小菲把自己忘了,就凑前一步,补充说:“高小菲,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大伟呀。”高小菲扭过脸,仍不为所动地说:“不管是谁,在我这里代卖货都得先压钱。不然你跑了,我上哪儿去要货?”大伟被高小菲呛得哑口无言,可又急不得恼不得的。从此,两人见面形同陌路,连招呼都不打。
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我是这么想的:任何孤男寡女在列车上相遇,都是比较难得的,如果高小菲是个有些姿色的女人,相信我肯定会动动凡心的。可眼前这个俗不可耐的高小菲实在无法令我产生丝毫的非分之想,尤其是一想到她那粗大的骨节,就足以抵消我对一个女人的欲望。至于我的漫不经心、不以为然的举止,高小菲是否会感到失落呢,那就不关我什么事了。
第二天中午,我赖在下铺的床上懒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