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下)〔英〕夏绿蒂. 勃朗特-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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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完完全全是个人么,简?你能肯定吗?”
“我从心眼儿里肯定是的,罗切斯特先生。”
“这个漆黑悲伤的夜晚,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寂寞的炉边?
我伸手向仆人要水喝,却是你给端上来;我问一个问题,以为约翰的妻子会回答,哪知听到的却是你的声音。“
“因为我代玛丽端来了托盘。”
“此时我与你共享的时光令人心醉神迷。谁能知道,过去的几个月来,我过的是多么黑暗、悲凉、绝望的日子?无所事事,无所企盼,没有昼夜。 感觉到的只是任炉火熄灭的寒冷,忘记吃饭的饥饿,还有无边无际的悲哀和绝望。 有时一阵痴情,渴望再看看我的简。是的,我祈盼着重新得到她,比盼望恢复视力更加强烈。 简竟然回到我身边了么?是她在说爱我么?她突然地来,会不会又突然地走呢?我担心明天又要找不到她了。”
眼下他思绪纷乱如麻,给他一个普通而实在,与他思路无关的回答可能才最好,最能安慰他的心。抚摸着他的眉毛,说它们给烤焦了,我要给它们上点儿药,让它们长得和从前一样又浓又黑。“无论你对我做什么好事,又有什么用呢,善良的精灵?
到了要紧关口你又会抛下我——幻影般地消失了。去哪儿,怎么去,我都一无所知,而且从此我就再也找不到你。“
“你身边有没有小梳子,先生?”
“干什么,简?”
“梳一梳你这乱蓬蓬的黑马鬃呀。凑近你仔细一看,真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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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人的,还说我是个精灵呐,我看你更像个棕仙。“
“我很丑吧,简?”
“很丑,先生。 你知道,你一向如此。”
“哼!不管你在哪儿待过,那股顽皮劲儿还没改变。”
“可我是和好人待在一起,比你好得多,好上一百倍。 他们的思想、见识,你一辈子都没有过。相信比你文雅得多,高尚得多啦。”
“你究竟和谁待过呀?”
“你要再晃来晃去,可别怪我拔掉你的头发,那时候我看你就不会怀疑我的存在了。”
“你和谁住在一起过,简?”
“今晚你别想套我的话了,先生。 得等到明天,我的故事只讲一半,以保证明天早上出现在你饭桌旁接着讲完呀,懂么?
顺便说一句,到时候我得记住别光端一杯水来到你炉边,至少得带上个鸡蛋,更不要说煎火腿了。“
“你这仙人生,俗人养,专喜欢挖苦人的丑丫头!
你让我尝到了过去一年来从未有过的滋味。 要是扫罗能让你做他的大卫,那倒不用弹琴就能赶跑恶魔了。“
“好啦,先生,你这下收拾得干净整洁。 现在我要离开你了。 三天来我一直奔波赶路,真够累的。 晚安。”
“就这一句话,简,你待的那地方只有女士吧?”
我大笑着逃开,跑上楼时还在笑。“好主意!”我快活地想,“最近这一阵可有办法让他急得忘掉烦恼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他起床走动,从一间屋子摸索到另一间屋子。玛丽一下楼,就听到他询问:“爱小姐在这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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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一句:“你把她安排在哪间屋子了?
屋里干不干燥?
她起来了么?去问问她需要什么?什么时候下来?“
一想到吃早餐的事,我立即下楼,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他还没发现我,我就看见了他。 目睹蓬勃的精神屈服于虚弱的身体,真叫人心酸。 他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却不安宁,显然翘首以待。 如今,他坚毅的面容已刻下条条习愁痕,那表情令人想到一盏熄灭了的灯,等待着被重新点燃——唉!
现在他自己是无力恢复生机,神采奕奕的表情了,得依靠别人来完成这件事!我本想显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可眼见一个强者变得这么虚弱无力,真让人心疼。 不过我还是尽量快乐地和他打招呼。“今天早上阳光灿烂呢,先生,雨过天晴,空气清新,你很快就可以出去走走了。”
我唤醒了阳光,他顿时容光焕发。“哦,你真的在这里,我的百灵鸟!过来呀,你没走开,没有消失?一点钟前我听到你的一个同类在林子高唱呢,可对我来说,它的歌并声不动听,好比初升的太阳没有光芒。人世间一切美妙的声音都集中于我的简的声音里(真高兴,它生来不爱沉默)
,一切我能感觉的阳光都照射在她身上。“
听他这样坦率地承认对我的依赖,我禁不诠热泪盈眶了,真好比一只高贵的鹰,被锁在栖木上,不得不恳求一只麻雀为它觅食。 可我不愿哭哭啼啼,赶紧抹去咸味的泪水,忙着准备早餐。上午大部分时间在野外度过,带着他走出潮湿荒凉的树林,走进令人愉快的田野,然后给他形容田野多么青翠,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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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树篱多么生机盎然,天空多么蔚蓝。 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为他找了个地方坐,是一截干枯的树桩。 他坐下后,他拉我坐到他膝头上我也没拒绝。两人相依为命比天各一方更愉快,又何乐而不为呢?
派洛特卧在我们身旁,四周静谥无声的。他紧紧地抱住我,突然叫道——“好狠心的逃跑者哟!哦,简,发现你逃离桑菲尔德,又四处找不到你下落,查看你房间,断定你没带钱,也没带任何值钱的东西,我好难受哇!给你的珍珠项链原封不动地躺在小盒子里,你的箱子全都捆好,锁好,跟原先准备结婚旅行时完全一样。我问自己,我的心肝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可以后怎么办哟?她能怎么办呢?讲给我听听吧。”
就这么催着,我开始讲述过去一年的经历。 那三天的流浪与挨饿,我只能淡化,实言相告只会增加他不必要的痛苦。所讲的一丁点儿也深深刺伤了他忠实的心,比我预想的厉害多了。他责怪我不该这样离开他,连走的费用都不带。 说我应该把我的打算告诉他,信任他,他绝不会迫使我做他的情妇。尽管绝望中他暴跳如雷,实际上,他对我柔情倍至,决不要成为我的暴君。 他情愿将一半财产拱手相送,连亲吻一下的回报都不要,也不愿让我投向举目无亲的苍茫人海。 他肯定我受过的苦比我告诉他的要多得多。“好啦,不管我吃过什么苦头,总归时间不久。”我接着告诉他如何在沼泽屋受到接待,如何得到女教师的工作,等等。 后面自然是继承财产,找到亲戚,一一道来。 随着故事的进展,圣。 约翰的名字当然不断出现。 刚讲完,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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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给提了出来。“那么这个圣。 约翰是你表兄了?”
“是的。”
“你经常提到他,喜欢他么?”
“他是个大好人,先生,我不能不喜欢他。”
“大好人?是不是他为人体面,品行端庄,年届五十呀?
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圣。 约翰才二十九岁,先生。”
“比法国人说的还年轻呀。 他个头矮小,头脑迟钝,相貌平庸吧?是不是那种优点就是没有任何过错,品德并不见得出色的人?”
“他活跃得不知倦怠,活着就是为了成就伟大崇高的事业。”
“但他心地如何?
大概比较软弱吧?
他一片好心,可你一听他的讲话就要耸肩膀吧?“
“他不善言辞,先生,但一开口就一针见血,智力第一流。我认为虽不易打动,却坚强有力。”
“那么他很能干么?”
“非常能干。”
“他受过良好的教育?”
“圣。 约翰很有造诣,学问深厚。”
“他的风度,我想,你说过不合你的趣味?——假正经,一副牧师腔调吧?”
“我压根没提过他的风度。除非我趣味很差,不然倒十分合意呢。 他风度翩翩,沉着冷静,完全绅士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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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外表呢?——还记得你怎么形容他——初出茅庐的副牧师,差点儿没给白领口勒得半死,穿双厚底高帮靴子,踩高跷似的,嗯?”
“圣。 约翰衣冠楚楚,人也漂亮,高身材,白皮肤,蓝眼睛,希腊式的轮廓。”
(旁白)
“见他的鬼!”——(向我)
“你喜欢他吧,简?”
“是的,罗切斯特先生,我喜欢他。你刚才不是问过了么。”
我当然听出了问话人的用意,妒嫉逮住了他,刺伤了他。但这刺痛有益健康,把他从忧郁的毒牙咬噬中暂时释放出来。所以我不想立刻降服这条毒蛇。“也许你不想再坐在我的膝上了吧,爱小姐?”他接着又出乎意料地说了这么一句。“为什么不想呢,罗切斯特先生?”
“你刚才描绘的图画现实对比非常强烈,绝妙地勾画出一个优美的阿波罗。 你想象中的是他——高身材,白皮肤,蓝眼睛,希腊式的轮廓。 而你眼睛中的却是一个伏尔甘——地道的铁匠,褐色的皮肤,宽肩膀,瞎了眼睛,还是残废。”
“我从前从未想到这一点,你倒确实是像伏尔甘,先生。”
“哦——你可以离开我了,小姐,但走之前,”
(他把我抱得更紧)
“请你先回答我的一两个问题。”他停住了。“什么问题,罗切斯特先生?”
接着便是一番盘问。“圣。 约翰知道你是他表妹之前,就让你当了莫尔顿学校的老师?”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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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经常见他?他有时间来学校瞧瞧吗?”
“天天来。”
“他赞同你的计划吧,简?——我知道你很聪明,是个有才气的小姑娘。”
“他赞同我的计划——是的。”
“他在你身上发现了很多未曾料到的东西,对吧?
你有些本事可不一般呐。“
“这我不知道。”
“你说你在学校旁边有座小茅屋,他也去那儿看你?”
“有时候去。”
“晚上去?”
“有过一两回。”
停顿一下。“发现你们是表兄妹后,你和他及他妹妹们一起待了多长时间?”
“五个月。”
“里弗斯和家里的小姐们共度的时间很多么?”
“多。 后客厅是他的,也是我们的书房。 他坐在窗户旁,我们坐在桌子旁边。”
“他的书读很多吧?”
“很多。”
“都是什么?”
“兴都斯坦语。”
“那你在干些什么呢?”
“我开始学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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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教你了么?”
“不,他不懂德文。”
“那他什么都没教你?”
“教一点兴都斯坦语。”
“里弗斯教你学兴都斯坦语?”
“是的,先生。”
“也同时教他两个妹妹吗?”
“不。”
“只有你一个人?”
“只我一个人。”
“是你要求学的么?”
“不是。”
“是他主动想教你的?”
“是。”
又一次停顿。“他为什么要教你?兴都斯坦语对你有什么用吗?”
“他想要我跟他去印度。”
“啊!这下可抓住关键问题了。 他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