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3期-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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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姨夫是吃了大量的老鼠药死的。在公安局破案之前,街头巷尾传着这个案件的两个版本。一是我母亲用老鼠药药死了姨夫,原因是她收了驼子的贿赂,要毁掉小姨和姨夫的婚约,把小姨嫁给驼子。第二个版本是姨夫对小姨表示绝望,只好以死殉情。这只是最主要的两种说法,其他的说法不一而足,难以统计。它同时能看出中国农民逻辑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我们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父亲在去不去公安局这件事上徘徊,他半辈子没去过这些部门,连门往哪儿走都不知道。每天不断有消息传来,比如鸟屿的人已经把姨夫装进了棺材,去叫来我外公和舅舅一拨人,让他们披麻带孝。所有治丧的费用由我外公垫,将来要由我家来出。最后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是,鸟屿的人和姨夫的尸体都走了,同时我们家被贴上了封条。未经公安局允许,所有撕开封条的人都要坐牢的。
我们松了一口气,但也没敢回有封条的家。我父亲的胆量慢慢恢复,开始骂我母亲了。他说,都是你,把那个婊子引到家里,现在粘上一屁股屎,你自己去擦好了。他说的婊子就是指小姨。最初小姨和我家并无瓜葛,她是外公最小的女儿。她没有像我母亲或者大姨那样勤劳,那样辛苦。她没有干过农活,有一天她觉得到了自食其力的时候,她就想着找到一个可以摆脱农村生活的手艺。她和我外公住在一起,四处打听哪里可以学裁缝手艺。我母亲多管闲事,知道我们村的驼子那儿有授徒。也就是说,是我母亲介绍她到驼子那儿学手艺的。我母亲对后来的事毫无预感,她怎么会想到小姨会和驼子有一腿呢。恐怕上帝都料不到会有这一结局。把驼子和女人联系起来是一个很恶心的想法,特别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女人。他的身体像个折尺,呈九十度的折尺,那活儿深深地藏在凹进去的中央,怎么和女人发生关系呢?在历代的春宫图里,有哪一种做爱的方式适合于驼子呢?以我的想象力,确实想不出驼子会让女人达到一次高潮。但现在事实是,小姨已经死心塌地愿意和驼子厮守了,而且毫不留情地逼死了已经订婚的姨夫。就凭驼子那副不像人不像鬼的样子,就能把在方圆百里也算是个美人的小姨给泡走了;要是驼子长得像我这么帅,岂不是让全中国的女人都难逃其手!一想起这个我就不舒服,不知道是和驼子比泡妞水平让我不舒服,还是小姨让驼子骗走了让我不舒服。对驼子我只能用恶心二字来形容。
而我母亲另有不同的观点。她认为,一切都是李师建搞的鬼。李师建在县城上班,他的老婆孩子都在县城,但他一到周末就回到村里。他是有目的有预谋的。我母亲亲眼看见他和小姨在缝纫间里叽叽咕咕,他是个天才的教唆犯。他有一张白脸,头发整齐油滑,向后梳,露出很高很亮的额头。这是一个典型的绅士,但在农村人看来是一个高智商的流氓,发亮的额头里装着满满的鬼点子。他的目的让人琢磨不清,不知道是他自己打我小姨的主意,还是为驼子作准备。在他的蛊惑下,小姨的思想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初小姨住在我家,白天去学缝纫,晚上回来睡觉。后来说忙,晚上不回来了,就在缝纫间搭个铺将就吧。我母亲此时还没在意,还觉得小姨也像她一样能勤劳吃苦。后来小姨就更不提回家的事了,还把在我家的行李都搬过去。最初姨夫来我家时,她还能抽空回来相聚,后来心里就根本没有姨夫了。我母亲想起小姨和李师建窃窃私语的样子,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李师建策划下的一场阴谋。
李师建。我母亲提起这三个字就咬牙切齿,同时令人想起他那发亮的额头,锐利的双眼,走路像幽灵一样快速飘忽,在人群中的少言寡语及在女人面前的甜言蜜语,难以猜测的心思。他是职业的蛊惑仔。我母亲在诅咒李师建时也忽略了可恶的驼子。虽然小姨和驼子的交好令她脸上无光,外人都说小姨怎么会有这样的眼光,眼睛肯定是被狗屎给蒙住了。从而引申出来的一句话就是我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妹妹。但母亲还是认准了,罪魁祸首就是李师建。
现在是我母亲最痛恨李师建的时候,但对他毫无办法。李师建正在享受阴谋的成果。而我们家,面对的是一件棘手的死人案。父亲终于在外公的陪同下去了公安局。外公早年当过兵,先是当国民党兵,是被抓去的;后来改邪归正,成了人民解放军,那时还在享受政府每月几块钱的补贴呢。当过兵的人胆子壮,外公说又不是你下的药,有什么好怕的,到那儿去说清楚就行了。父亲说,如果他们认为是我干的呢?外公说,还是去吧,话不说不明,你不去,人家更以为是你干的。再说你就这样带着家小躲躲闪闪,也不是个办法。当时我们还是寄宿在别人家里,都等着公安局早日揭掉我们家的封条。父亲咬咬牙,哼了一声,这个小婊子!就跟着外公走了。我们等着父亲回来,就像在等一个让我们继续生活的机会。夜里母亲在床上翻来覆去,甚至在半夜惊叫起来。我们借住的是二楼的一间木板屋子,我和母亲睡在床上,姐姐们睡在木板地上。她们睡得很沉,但我却不像其他的小孩一样嗜睡。我在半夜里常会睁着眼睛看天花板,静谧的、古怪的念头冒出来,夹杂着恐惧、无望的期待。我从小就被这种感觉折磨得敏感、易惊。我还会被母亲在夜里的怪叫惊醒,我知道那是她的梦呓,她的恐惧也传递到我身上。怪叫之后是出奇的安静,静得仿佛有鬼潜伏在身边。我一动也不动,脖子冒着冷汗,夜风吹过脖子,冷汗更冷了,冰凉得疼,像有一双手在扼着。
恐惧就这样折磨着母亲、我,也许还有姐姐们,她们在夜里缩成一团,睡在地板的角落里。一天,又一天,父亲和外公还是没有回来。他们是不是被抓了?母亲喃喃地说着,好像是在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呢!也许在问她自己,或者问老天爷。反正与其这样呆呆地等着,不如蛮问几句,说不定凭空会有一声回答呢。在等待期间,母亲带着我偷偷回过一次家,大门可以进去,因为这栋老房子里还住着别人。但我家的厨房和卧室都被贴了封条,白底黑印的封条。从门缝里看进去,里面的东西破碎不堪,横七竖八地丢在地上。大厅中央横着两根长凳,是支棺材的。现在棺材被移走了,凳上还留着棺材上流下的黑漆,很呛人,对这种气味敏感的人会头痛欲裂。我们扫了一眼就走了。晚上我做梦了,梦见凳上放着棺材,但薄薄的长凳支撑不住,棺材摔了下来,姨夫的尸体就从棺材里掉出来了。后来我一直希望能早点回家,把那两条长凳搬开,扔到很远的地方去。
这些难熬的日子我还想起了小姨。我知道是她给我们带来了灾祸,她在我心中显得更神秘,甚至我觉得,只有她能够解救我们。她的白里透红的皮肤,冷漠的眼神,对姨夫不屑一顾的样子,她所做的一切,显得更酷了。为什么我会崇拜一个给我带来恐惧、折磨的人,是不是恐惧本身的力量?
父亲和外公一去不返的事实像乌云压着头顶。世界在我眼里显得宏大、高深莫测,公安局是世界的核心。而一个农村的人是多么渺小,不了解世界的人是多么渺小,我多么看不起父亲,看不起自己,看不起在农村里生活一辈子的人。我多么希望有一个公安局的亲戚,但没有,除了等待,我们没有父亲的消息。终于我母亲找到了一个肯去打探消息的人,一个勇敢的叔叔。我们送他走的时候,像送走一个去火星上探险的人。哦,公安局,你是多么牛逼的、残酷的地方!
他很快载誉归来。他带来了消息。我外公和父亲正在被拘留,受审。他还带回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是,让我母亲去公安局录口供。母亲是这个案件中很重要的人物,那碗置姨夫于死地的面条是她做的。稍有文化的人再联系到最毒妇人心这个古训,母亲的嫌疑大得很呢。母亲跟着那个叔叔去了。我从二楼的窗口往下看,一股自由自在的孤独飞了上来。我的恐惧也飞了很远。如果父亲和母亲都被抓去,都不回来了,世界会怎么样?这种想象让我的心里更自由了。我不知道怎么了,母亲在身边我更恐惧?难道恐惧也是她传递给我的吗?
我忘了父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也许是过了十几天,也许是过了一个月。我寄居在一个邻居家里,已经准备做一个孤儿。是的,我已经有很充足的心理准备了。我也从没问过邻居我父母亲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想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忙呢。我自由自在,萦绕在我脑海中的只有一个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复杂?我什么时候才能摸清这个世界的来龙去脉,什么时候才能把公安局、婚姻、死人诸如此类的问题想清楚?这个问题太大了,我自由地思考,自由地翱翔。父母回来的时候,除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我还有一种淡淡的失望,好像我希望他们在公安局呆久一点。案子有没有了结我不知道,但父母亲回来后就没准备走了,这一点让我放心。我们回到被封了好久的家,锅碗瓢盆都碎了,能用的物什也都坏了。我们有一次重新布置这个家的机会,父亲一腔愤怒,我心里有一丝丝新奇。姐姐们拼命地洗粘在门上的封条,我把垫棺材的两条凳子扔到一个很远的地方,那地方堆着很多死人的遗物。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在当时也能够预感到。父母亲没去坐牢是一个大幸,是外公周旋的结果。他有老战友在当很大的官。但是这一个悲剧的责任得有一个人来承担,即使判定姨夫是自杀,也要有人来处理后事,有人来承担导致他自杀的责任。鸟屿村的人又来了,是几个男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母亲必恭必敬,用刚买的新碗给他们盛上四颗鸡蛋煮蜜枣,黑白相间,是待客的最高仪式。几个人吃饱了,擦了擦嘴巴,休息了片刻,就开始理论了。为首的那个说,你们一定要把那个害人精叫出来,一定要说清楚,你们不能让人死不瞑目!母亲说,我们早就想把她叫出来了,叫到你们面前,这副破担子挑在我身上,我早就想还给她了。母亲确实去叫小姨了,她要把小姨叫到鸟屿人的面前,把所有的麻烦都转给她,让我家从此过上清净的日子。去了几次,每次都气咻咻地回来,看来小姨是死活不回来了。而鸟屿人的兴师问罪像粘在身上的狗屎,没完没了,甩不掉。
那天是母亲最后一次去叫小姨。母亲已经气急败坏了,她已经被没完没了的狗屎熏得实在受不了了,走的时候匆忙,憋着一肚子气。过了许久,有人来给父亲报信说,林贵月(母亲的名字)让驼子打了,你快点去看看吧!父亲拔腿就往外跑,像一头惊慌的笨驴。我跟在后面,不由自主地跑,像父亲的影子,但渐渐被父亲落下。我跑过整个街道,到驼子家,他家闹哄哄的,挤满了人。我找不到父亲,也找不到母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乱转。人在哪里?被打的人在哪里?有人在问。在前厅呢,还躺在地上。我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