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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没有语言的生活-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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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黄牛说:“你另拿一块砧板切牛肉,不要弄脏我的饭钵。”黄牛站在火灶边,手里挥
动大叉不停地翻动锅里的牛头牛脚,热气带着香甜被黄牛大口大口地吸进鼻子里。黄牛
想都什么日子了妈还讲究不吃牛肉,我连锅子里飘走的气味都觉得可惜。
    黄牛从拿着木部分牛肉的这个早上开始,似乎成了黄家的主人。黄百万和儿女们坐
在桌边,每人眼前都空着一只大钵。大钵张口期待着像是有些饿急了。黄牛从厨房门口
冒出来,一手捏瓢一手提桶,桶里蒸腾起诱人的肉香和热气。黄牛把桶重重地搁在桌面,
大家都站起来朝着桶里拼命地看,只有王双菊静静地坐着不动。
    黄牛先给黄百万递了一瓢牛肉,然后依次舀给了黄连、黄梅、白荷。黄牛的瓢递到
白荷的钵子边抖了抖,然后又给白荷添了半瓢。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桌边的人看在眼里。
黄百万想这个鬼仔已经懂得偏心了。黄牛舀着一瓢牛肉递到王双菊的面前,黄牛说:
“妈,你吃不?”王双菊没有答应,只把鼻孔皱了皱。
    黄家的四周弥漫着一股诱人的甜香,牛肉的气味似乎久久不散,在屋顶飘来荡去。
黄百万拉开大门,天还没有完全睁眼。黄百万掏出尿来一路撒向那棵李树,热尿急躁地
滋润在树蔸的杂草上,响得十分好听。尿突然不响了,黄百万看见李树下直立起一个人
来。那人的脸不甚明了。手却夸张地舞动着。那人手上捏着两块牛骨头,饿馋馋地往嘴
边送。那人说:“给碗汤喝,主人家。”黄百万扎紧裤腰说:“你,什么人?饿得这么
下贱。”那人说:“我帮你家挑过粮食哩,你忘记了,是从陈家挑到你家。”黄百万说:
“你都饿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不懂得抢粮食?”那人说:“去哪里抢?”黄百万说:
“喜湾哪家有粮,你还不清楚?”那人怔了怔,腰板直起来。那人把骨头狠狠地砸向地
面,返身走了。
    白荷常常在饿得难受的时候,撇下黄牛往家里跑。白荷望见家的瓦檐了,心才定下
来。白荷知道家里也没有什么吃的,但只要一藏进昏暗的屋子里,便有几分踏实。白荷
不想看黄牛挖山薯,坡地上已经很难找到那种野生的植物了。黄牛的锄头起落着,锄头
像挖在人的心上叫人空慌。锄头没有希望地敲击着地面,声音十分空洞,白荷不想听。
白荷朝家里走去。
    呀地推开门。白荷看见黄百万蹲在火堆边烤火。火苗欢畅地闪动,照亮了黄百万的
裤裆。黄百万把头埋在膝盖上.并没有感觉到火势的逼人。白荷靠近火塘感觉到丝丝温
热。白荷听到黄百万均匀的鼾声时,也看到了人边煨了一只鼎罐。白荷轻轻地揭开盖子,
热气带着大米饭的浓香冲进鼻穴,白荷深深地吸了口长气。米饭上冒着小小的水泡,那
些半生不熟的大米在水的煎熬下变得惨白。白荷轻轻地盖下锅盖。当地一声,黄百万的
那颗头敏感地扬起来。黄百万恨了白荷一眼,黄百万说:“他们都去找吃去了,你回来
做什么?”白荷没有答,从碗架上取下饭钵要往鼎罐里舀。黄百万整个身子弹跳起来,
双手压在鼎罐盖上。黄百万挡不住鼎罐盖的烫,双手在盖子上轮换地跳动,但有一只手
始终不离开盖子。白荷说:“给我吃半碗,爹。”黄百万说;“饭还没煮熟。”白荷说:
“不熟我也吃。”黄百万不等白荷说完,双手端住鼎罐的耳子朝他的房间奔去。白荷听
到黄百万奔跑中发出的喊叫。整个下午,黄百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远远的地方传来了黄连的笑声。这种笑声在这年的夏天里是很少听到了,白荷疑心
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笑声真实地响进院门,白荷钻出被窝,朝黄连的背篓扑过去。背篓
里盛满了鲜亮的蘑菇。白荷口水顺着嘴角挂出来,像一只将落不落的蜘蛛。黄连说:
“姐,你饿了。”白荷的目光直直地打到黄连的脸上,黄连的脸这一刻被西天的阳光映
得惨红。白荷想自己走进黄家的时候也是这么样的傍晚,爹丢下我不管我在这里挨饿,
爹不配做爹。
    黄梅没有洗那些鲜亮的蘑菇,举起背篓便把蘑菇倒进大锅里。黄连往灶门里塞草和
柴,灶火把她的脸映得更红。锅里的水一会就滚了,蘑菇在滚水里沉沉浮浮。白荷从来
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蘑菇,白荷就坐在锅边守望着。当锅里飘出香气的时候,黄百万出
了房间来到灶边。白荷看见黄百万被鼎罐烫焦的手指微微曲着,像被火烤过的螃蟹爪子
泛着焦黄的色彩。白荷想黄百万也不配做爹。
    黄百万的那双爪子在碗里抓食,白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住被烫伤的那个地方,白
荷感到那焦黄的手指坏了她的口胃。王双菊把自己碗里的蘑菇分出来,倒在黄梅黄连的
碗里。黄梅说:“妈你总是不吃,你也饿。”黄梅把碗举起来,要往王双菊的碗里倒蘑
菇。王双菊的碗一让,蘑菇撒落在桌上。黄梅也不动手,埋下头像猪仔舔槽似地把那些
蘑菇舔进嘴里。
    白荷感觉到自己睡了好久,睡了好久之后才从地的底层浮上来。渐渐地白荷闻到了
一股粪便的臭气。这股臭气就紧紧地贴在自己的鼻尖上。白荷感到肚内翻江倒海,干的
和稀的都从喉管喷薄而出。白荷感到好受了些,嘴被什么又撬开了,一股臭气沿着食道
下滑,最后冰凉地贴近肚皮。白荷无力地睁开眼,天是亮堂堂的天,王双菊手里捏着粪
瓢正在往自己嘴里灌大便。白荷哇地一声,秽物喷在王双菊身上。白荷轻轻地叫了一声:
“妈——”王双菊说:“你醒了,你总算醒了。”王双菊抬起右手去抹眼睛。由荷看见
王双菊的眼睛红肿如桃,却没有滚出一点泪珠来。王双菊说:“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你的
姐你的妹了。”王双菊的声音干响在空气里,眼里依然没有泪。白荷想妈的眼泪哭干了。
    王双菊和白荷站在李树前看树蔸下的黄土。王双菊说:“也好,死了也好,活着还
难受些。”白荷知道黄梅和黄连就埋在李树下面。她们和自己一样吃了毒蘑菇,因为吃
得太多了,任凭妈灌了许多酸汤许多大便都没有醒来。妈吃得少所以妈第一个回的阳,
没有妈我们一家都活不成了。白荷看见黄连从树蔸下站起来,朝着李树上跃去。黄连摘
下那些吊在树梢的青果往嘴里送。黄连攀上李树的顶端,黄连像纸片一样轻,李树一动
不动。黄连在树上对着白荷招手,黄连说:“姐,你快来,今年这李果一点都不酸,青
的果子也不酸,姐,你快上来。”白荷突然听到王双菊喊了一声:“是我害了她们呀,
是我把蘑菇多舀给她们的呀。”妈的这一喊叫把黄连吓跑了,李树上什么也没有。白荷
说:“爹,他不是人,他自己煮大米饭吃。”王双菊说:“他是牲畜,他没有一颗粮食
了。那十多担粮食我原以为他拿去哪里藏了。哪晓得他全部送给了汪云那个骚货。”白
荷说:“陈仓得粮食了,为什么还要我们还。”王双菊说:“那骚货没有把粮食拿回家,
她差人把黄百万送她的粮食挑回她娘家去了。”
    王双菊一路想着粮食。王双菊想陈仓家的粮食颗粒饱满白白胖胖有如细娃那么可爱。
自己可爱的女儿像个泡沫一下就没了,是女儿的亲爹断送了她们的生命。如果那十担粮
食没有被亲爹送给汪云,那么我的女儿就还好好地活在世上。王双菊抬头望天,天上没
有一丝云没有半点忧郁,田野上的风依然刮得快活恣意,只是那些植物因为人类的掠夺,
显得有气无力。王双菊有气无力的踏进了陈仓家的门槛。
    陈仓家的谷子灿烂辉煌地躺在院子里的晒坪上。王双菊被那些沐浴在阳光里的谷子
晃花了眼。王双菊凭借经验嗅出这是陈年老谷,谷子里夹杂着醉人的腐烂的气息。王双
菊没有看见院角阴影里的陈仓。王双菊解下扎在裤腰上的布袋,便往谷子上扑,疯狂地
把谷子扒进布袋里。陈仓坐在阴影里惬意地看着他的谷子和王双菊的每一个动作。看看
王双菊已经装满了整整一袋谷子、陈仓站了起来,猫似地走到王双菊身旁。王双菊看到
投射在地面的影子,惊诧地抬起头来望着陈仓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陈仓把手伸到王双
菊的脸上捏了一把,陈仓说:“谷子我给你,但你要叫白荷来拿。”王双菊说:“你不
要太狠心,白荷还小我要留来做媳妇。”陈仓说:“那你就滚出去,不要偷我的粮食。”
王双菊说:“我知道你养了个陈达心里不舒服,如果你觉得亏,你说今晚在什么地方,
我去。”陈仓说:“你太老了,你没有白荷嫩,我不稀罕。”王双菊说:“汪云也得过
我家十多担粮食,你要还我。”陈仓说:“我知道,今夜我就把粮食放在那个棚子里,
你叫白荷去。黄百万总是把粮食挑到那个地方送给那个骚母狗,今夜我也要在那个地方,
把粮食还给白荷。我只还给白荷。”
    这个夜晚白荷心如死灰。家里已揭不开锅,王双菊窜进窜出煮出几个蕨根粑晾在饭
桌上。白荷捏起来咬,蕨根粑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白荷又捏一个,钻进黄牛的房间。黄
牛气息奄奄地缩在被窝里,桐油灯结出了一串灯花。黄牛的脸色像火熏过的腊肉一样干
黄。白荷把蕨粑递给黄牛,黄牛一把夺过去塞进嘴里,白荷听到吧哒吧哒的嚼食声充满
了整个房间。白荷把咬过一口的蕨粑又递过去,黄牛用嘴啃住蕨粑,依然津津有味地嚼
着。白荷说:“哥,我饿。”黄牛的嘴停止了咀嚼僵硬在白荷的目光里,黄牛把快要嚼
烂的蕨粑吐到手掌上,朝白荷递来。白荷说:“我不吃,我吃不下。”黄牛把手掌上的
蕨粑又喂进自己嘴里。
    白荷说:“哥,你要不要我?”白荷看见黄牛的脸面很轻很淡地浮起一层羞涩。黄
牛扭过头去,嘴里卡着蕨粑没有吭声。白荷说:“你看不看弹头。”黄牛依然没有动。
白荷说:“妈早就把我许给你了,但我没有吃的,我受不了,我要去找陈仓。哥,你要
不要我,你要了我,我再去找陈仓。”黄牛的脚在被窝里敲了一下,黄牛说:“去你就
去,你去呀。”白荷缓慢地站起来,目光迷乱地望着黄牛。白荷一步一步地退向房门,
像朝着一壁悬崖退去,却不敢看身后的万丈深渊。看看退到门口了,黄牛在被窝里叫了
一声:“白荷,你过来,你别走。”白荷被黄牛的叫声牵到床边,黄牛把手伸进白荷的
领口很急燥地走动着,把项练挂着的那颗弹头捞出来。白荷感觉到黄牛的手因为粘了蕨
耙,腻滑而生动。白荷噗地吹灭了油灯。黄牛攥紧那个弹头说:“白荷,我病,我没有
力气。你饿了,你走吧,我不怪你。”黄牛看见正午的阳光下的那个白生生的屁股,在
黑夜里浮上浮下。黄牛说:“我对不起你,白荷,我脱过你的裤子,我现在却挖不到山
薯给你吃。”
    白荷在棚子里见到陈仓时,白荷觉得陈仓是一条狗。狗在黑夜里狺狺狂吠,把黑夜
搅得颠来倒去。棚子像一条摇晃的破船,在河流上飘泊不定。突然间白荷又觉得陈仓像
是自己的爹。白荷说:“爹,你不是人。”陈仓感到莫名其妙,停了停又继续他的动作。
白荷想爹你如果还活着,爹你如果享了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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