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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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开找回的零钱——轻轻地放到了窗口。 后来,已经到了楼梯上,他又改了主意,想要回转去。“唉,我这是干了件多傻的蠢事,”他想,“他们这里有索尼娅帮忙呢,但我自己需要钱。”但是考虑到把钱拿回来已经不可能了,而且即使能拿回来,他反正也不会去拿,就挥了挥手,往自己的住所走去。“索尼娅也要买化妆用的香膏,不是吗,”在街上走着的当儿,他继续想,并且挖苦地冷笑了一声,“要保持这种整洁就得花钱……嗯哼!
看来索尼娅今天也未必能弄到钱,不是吗,因为猎珍贵的野兽……开采金矿……
同样都担风险……所以,要是我不留些钱,他们明天就要喝西北风了……唉,可怜的索尼娅!但是他们竟能挖出一口多好的矿井!而且在开采!不是吗,是在开采嘛!而且也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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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哭过一阵子,也就习惯了。 人——是种什么都能习惯的卑鄙的东西!“
他陷入沉思。“唉,我想得如果不对呢,”他突然不由得提高声音说,“如果,总的来说,整个人种,全人类,当真不是卑劣的东西,那么就意味着,其他一切全都是偏见,只不过是心造的恐惧,不存在任何障碍,而那也就理该如此了!……
三
第二天,已经很迟了,他才醒来,夜里睡得很不安稳,睡眠并没能使他恢复精神。他醒来时火气很大,很容易激动,恶狠狠的,而且用憎恶的眼光看了看自己那间小屋。 这是一间很小而且十分简陋的陋室,只有六步长,墙纸已经发黄,落满了灰土,而且都快从墙上掉下来了,小屋非常矮,个子稍高一点儿的人在屋里会觉得提心吊胆,老是觉得,仿佛头就要撞到天花板上。 家具配这小屋倒是挺合适的:墙角摆着三把远非完好无损的旧椅子,一张上过漆的桌子,桌上放着几本练习本和几本书;练习本和书上落满灰尘,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人们已经很久没有碰它们了;最后,还有一张笨重的大沙发,几乎占据了一面墙壁和半间屋子,沙发上以前蒙着印花布面,可是现在面子已经破败不堪,这就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床铺。 他经常和衣睡在沙发上,没有床单,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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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上大学时穿的那件已经破旧的大衣盖到身上,床头放了个小枕头,他把所有的内衣,不管是干净的,还是穿脏了的,一块都被他垫在枕头底下,好让枕头显得高一些。 沙发前摆着一张小桌。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已经到了极致;但是在目前的精神状态下看来,拉斯科利尼科夫甚至觉得,这样倒挺惬意。他决定离群索居,就像乌龟缩进了龟甲,就连有责任侍候她的女仆有时朝他屋里看上一眼,一见到她的脸,也会惹得他大动肝火,使他发抖。 有一些过分专心致志思考什么问题的偏执狂往往就是这样的。 他的女房东已经有两个星期不再给他送饭来了。 尽管他没有饭吃,可直到现在他还没动过要去和她交涉一下的念头。 女房东的女厨子和唯一的女仆娜斯塔西娅倒有点儿高兴房客的这种心情,于是索性不再来收拾、打扫他的房间了,只是一星期里有时偶然有一次拿起扫帚来打扫一下。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起来吧,还睡什么!”她站在他床前大声叫,“八点多了。我给你送茶来了;要喝茶吗?大概饿瘦了吧?”
房客睁开眼,发颤了一下,他认出这个人是娜斯塔西娅。“茶是房东叫你送来的吗?”他满脸病容,慢慢从沙发上欠起身来。“哪会是房东啊!”
她把自己那把有裂纹的茶壶放到他面前,壶里是已经喝过又兑了水的茶,还放了两小块发黄的砂糖。“给,娜斯塔西娅,请你收着,”他摸了摸衣袋(他就这样和衣睡了一夜)
,掏出一小把铜币,“我想要个小圆面包。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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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灌肠店里大致买点儿灌肠,要便宜点儿的。“
“小圆面包我这就给你拿来,你喝点儿菜汤好了,灌肠就别买了?
挺好吃的菜汤,昨天的。 还在昨天我就给你留下了,可你回来得晚。 挺好吃的菜汤。“
菜汤拿来以后,他吃了起来,娜斯塔西娅坐在他身边,谈天开了。 她是个乡下来的女人,而且是个多嘴的女人。“普拉斯科韦娅。 帕夫洛芙娜要把你告到警察局去,”她说。他使劲皱起眉头。“去警察局?她要作什么?”
“你不给房钱,也不搬走。她要作什么,这不是很清楚吗?”
“哼,见鬼,怎么有这么糟糕的事,”他把牙咬得格格地响,嘟嘟囔囔地说,“不,对我而言,现在……可不是时候……
她是个傻瓜,“他高声补上一句。”我今天就去找她,同她谈谈。“
“傻嘛,她倒是傻,跟我一样,可你呢,你这个聪明人,整天躺着,像个茶口袋,有什么用处?你说,从前教孩子们念书,可现在为什么什么事也不干?”
“我在做……”拉斯科利尼科夫不乐意并严肃地说。“做什么?”
“工作……”
“是什么样的工作?”
“我在想,”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严肃地回答。娜斯塔西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是个爱笑的人,一旦有什么逗她笑的事情时候,她就不出声地笑个不停,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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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前仰后合,浑身发颤,一直笑到感到恶心,方才罢休。“是不是想出很多钱来了?”她终于可以说出话来了。“没有靴子,不能去教孩子们读书。 再说,我才瞧不起教书呢。”
“你别往井里吐痰呀。”
“教小孩子,给的钱很少。 几个戈比能作什么用处?”他继续不乐意地说,仿佛是在回答自己心里的一些想法。“你要一下子就有许多钱吗?”
他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不错,是想发大财,”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回答。“哎哟,你可要慢慢来呀,要不,会吓死人的;这真太可怕了。 小圆面包要去买吗,要么不要了?”
“随便你。”
“啊,我忘了!昨天你不在的时候,有一封给你的信。”
“信!给我的!谁来的?”
“谁来的,我可不晓得。 邮差要了三个戈比,钱是我自己的,你还给我吗?”
“那么拿来,看在上帝份上,拿来吧!”拉斯科利尼科夫焦心地大声说,“天哪!”
不一会儿,信给拿来了。 果然是的:是母亲从P省寄来的。 他接信的时候,连脸都发白了。 他已经很久没接到过信了;但现在还有点儿什么别的心事抓紧了他的心。“娜斯塔西娅,你出去吧,看在上帝面上;喏,给你的三个戈比,只不过看在上帝面上,你快点儿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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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在他手里颤抖着;他不想当着她的面把信拆开:他想自个儿看这封信。 娜斯塔西娅出去之后,他很快地把信拿到唇边吻了一吻;然后又久久地细细端详信封上地址的笔迹,端详曾经教他读书、写字的母亲那熟悉而又可爱的、细小的斜体字。 他不忙着把信拆开;他甚至好像害怕什么似的。 后来他拆开了:信很长,很厚,有两洛特重,很小很小的小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两大张信纸。
“我亲爱的罗佳,”母亲写道,“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在信上同你谈心了,因此我很难过,有时夜里想啊,想啊,睡都睡不着。 不过你大约不会责怪我这迫不得已的沉默。 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你是我们的,是我和杜尼娅唯一的亲人,你是我们的一切,是我们的所有希望,我们把一切期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当我知道,你由于无以为生,已经辍学数月,而且教书和其他收入来源都已断绝时,我是多么难受!靠一年一百二十卢布养老金,我有什么办法帮你呢?
你自己也知道,四个月前寄给你的十五卢布是我以这笔养老金作抵押,从我们那儿的商人阿凡纳西。 伊万诺维奇。 瓦赫鲁申那儿借来的。 他是个好心的人,还是你父亲的朋友呢。 但是把领养老金的权利让给他以后,我必须等待着还清这笔债务,而直到如今债才还清,因此在这段时间里,我就什么也不能寄给你了。 可是现在,谢天谢地,看来我又能再给你寄点儿钱去了,而且一般地说,现在我们甚至可以夸口说交了好运,而我正急于将这件事告诉你。第一,你是否能料到,亲爱的罗佳,你妹妹和我住在一起已经有一个半月了,而且今后我们将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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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分开。 感谢上帝,她所受的折磨已经结束了,不过我要按照顺序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好让你知道事情的前后经过,让你晓得迄今我们一直瞒着你的这件事。 两个月前你写信给我,说你听到一些传言,似乎杜尼娅在斯维德里盖洛夫先生家受到许多粗暴无礼的对待,要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你,——当时我能怎么给你回信呢?如果把实情全都写信告诉你,你大约会把一切都丢开,哪怕步行,也要回到我们这里来,因为你的性格,你的感情,我都十分了解,你是决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受人欺侮的。 我自己已经陷入悲观绝望的境地,可是我能做什么呢?当时的真相我也不全了解。 主要的困难在于,杜涅奇卡去年到他家去作家庭教师的时候,曾预支过一百卢布,条件是每月从她的薪水里扣除,因此在还清借款之前,不能离职。 而她借这笔钱(现在你可以知道一切了,亲爱的罗佳)主要是为了寄给你六十卢布,当时你是那么迫切地需要这笔钱,而去年你已经从我们这儿收到这笔钱了。 当时我们欺骗了你,写信说,这是杜涅奇卡从前的积蓄中拿出来的,但事实并非如此;现在我把全部实情都告诉你,因为现在一切都突然好转了,而这是按照上帝的旨意,我所以要告诉你全部实情,也是为了让你知道,杜尼娅是多么爱你,她是多么善良。 斯维德里盖洛夫先生当初对她的确十分粗暴无礼,同桌用餐时言行常常失礼,还嘲笑她……不过当所有的现在都已结束时,我不想详谈这些令人苦恼的往事,以免白白让你为此感到激动。 我简单些说吧,尽管斯维德里盖洛夫夫人玛尔法。 彼特罗芙娜和家里所有其他人待她很好,光明正大,可杜涅奇卡还是非常痛苦,尤其是当斯维德里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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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先生由于在军队里长久以来的习惯,处于巴克斯影响之下的时候。 但后来如何了呢?你要知道,这个任性胡为的家伙早就对杜尼娅产生了强烈的激情,怀有非分的想法,却用粗暴无礼和蔑视她来掩盖这一切。可能他想到自己的年纪,又是一家之主,作了父亲,还会产生这种轻佻的念头,连自己也感到羞耻,而且害怕了,因此才不由自主地在杜尼娅头上发脾气吧。 可也许他是想用自己的粗暴无礼和嘲笑来掩人耳目,隐瞒真情。 但是他终于忍不住了,竟敢卑鄙无耻地公然向杜尼娅求婚,答应送给她很多东西,除此以外,还要把一切都抛开,和她一同去另一个村庄,或者还要到国外去。 你可以想象得出她的心里多么痛苦!不能立刻辞职,不仅是因为借了债,而且是因为怕可怜玛尔法。 彼特罗芙娜,突然产生怀疑,从而引出一场家庭纠纷。 而且对杜涅奇卡来说,这也是很丢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