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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芙蓉-2005年第4期-第20部分

小说: 芙蓉-2005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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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上,易小小依然走在前面,朱耳跟在后面。朱耳发现,妻子光溜溜的脖子更加细瘦了,而且,她的背影竟有了苍老的形态。 
  易小小没有哭,一直没哭。她的眼泪已被烧干了。 
  又过了几天,除了学校,城里的所有单位差不多都上班了。一旦上班,大大小小的单位就是旋转起来的机器,转动的速度和力量拒绝任何物体的靠近,加入更不可能。易小小几乎绝望了。她几次想让朱耳去找华子,也就是去给华子打工,可几次都没把话说出口。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越来越不愿意在朱耳面前提到华子的名字了…… 
  这些天,朱耳一直没有看书,也没有作画。他的眉宇间堆拥着难以言说的表情。只有夜深人静,家里人——包括易小小——也都睡下了,他独自坐在客厅里,安详的沉思才会浮上他的额角。 
  正月十二这天夜里,朱耳把自己平时选出来的作品细心地包扎起来,在客厅里一直坐到天明。没等老母亲和妻子起床,他就把画夹在腋下,出门去了。 
  黄昏时分,朱耳几乎是带着狂喜的心情进了屋。他的一幅画卖出去了,卖了整整四千元! 
  他没有立即宣布这一喜讯,而是等母亲和儿子都睡了,才单独给妻子说。他想让妻子体会这难得的幸福。 
  他万万没想到易小小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我还以为你找事去了。” 
  “我的画不是卖了四千元吗?” 
  易小小嘴一撇:“四千元算啥,听说华子手下的小工每月也要收入四千元。” 
  很明显,事情在朱耳的不知不觉中起着根本性的变化。易小小再不是以前那个追求简单生活的易小小了,四千元钱,对朱耳是一个大数目,可它根本就不能给易小小提供任何幸福的保证。正如易小小所说,华子公司的小工每月就要收入四千元。由于此,四千元钱显得多么可怜!如果朱耳每月能卖出一幅价值四千元的画,也便罢了,可是朱耳办得到吗?今天卖出的这幅,也是碰巧遇到了一个台商,那位台商喜欢朱耳凝重的画风,肯出四千元人民币买一幅,朱耳根本没有讲价,就迫不及待地卖给他了——如今的朱耳,哪敢为自己的画讲价啊,哪怕那台商只出四百元,他恐怕也会出手的。今天有这好事,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吗?而且,听易小小的口气,即使他每月收入四千元,也不过相当于华子手下的小工!华子本人收入多少?至少上万,甚至好几万,这还用说吗? 
  易小小是要朱耳跟华子比! 
  不过易小小也觉得自己的话太伤丈夫的自尊了,因此她说:“在财富方面,我说不上有什么野心。我也不是让你跟华子比。我知道你越来越不喜欢华子这个学生,因为他背叛了艺术精神,满脑子的媚俗,满脑子的金钱。可是……可是……没有钱哪行啊,我们的日子,你跟我是一起在过,你知道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别的人家,春节都请了孩子的老师吃饭,就我们没请,不是不想请,请不起啊。我是希望你有个固定些的收入,工资低点儿无所谓,关键是每到月尾能让我有个想头。” 
  朱耳茫然地说:“明白了。”又说,“我听你的。” 
  话虽好说,可是固定收入到哪里去找呢? 
  正在朱耳一筹莫展之际,城里一所中学在报纸上打出了招聘启事。招聘的对象,恰恰是美术教师。 
  朱耳前去应聘。学校临时设置的招聘办公室里,应聘者挤了一屋,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朱耳坐在角落里,等所有的应聘者都面试过了,而且都填过表离开了,他才走到考官面前。 
  考官就是学校的校长,姓杨,五十岁上下,祖上几代都是汉族人,却生一双幽蓝幽蓝的眼睛。杨校长竟然听说过朱耳的名字!杨校长说:“你到我们学校来,就屈才了。”朱耳老老实实地说:“生活上遇到了困难,解决不了一家老小的吃饭问题,我没法作画。”对应聘者而言,这样说话是忌讳的,学校要的是美术教师,而不是扶贫,也不是养画家。可朱耳就这么说了。杨校长理解地点了点头。朱耳自动取了张表来填,杨校长说:“表就不填了。你明天来上班吧。” 
   
  当朱耳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把七百元钱交到易小小手上的时候,易小小不是不高兴,但要说她有多么高兴,那是不可能的。她问道:“就这点儿?”朱耳说就这点。“学校的工资怎么这么低?”朱耳说不知道,反正就发给了我这么多钱。易小小大度地说:“七百就七百吧,每个月七百元,好好安排一下,生活费也勉强能够应付过去。”易小小还想说,生活费应付过去了,可儿子的学杂费怎么办?她到底没有说。朱耳不是前不久才卖了四千元的画吗,那四千元钱,除交了儿子的学费以及为儿子订做校服的钱,余下的还存放在她装卫生巾的盒子里。她可不能把丈夫逼得太紧。 
  易小小高高兴兴地充当起了家庭主妇的角色。本来,自她下岗之后,买菜的活全是由老母亲干的,易小小只是偶尔上上灶;她之所以不愿意去菜市场,是不想正视自己的窘迫。现在不一样了,丈夫每个月有七百块钱的收入,她要亲自掌管,把这七百块钱用好。 
  只是苦了老母亲。老人惟一的乐趣,就是每天上菜市场去。她往往是下午买菜,一去就是两三个时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比较来比较去,一直到夜幕降临,快要罢市,菜价不得不降下来的时候,她才出手。这种过程,让她劳累,但也给她快乐和安慰。现在,儿媳不再把钱交给她了,她再去菜市场,就没有正当的理由了,因此,她只能躲在家里,咀嚼那些痛苦的往事……她不是本城人,而是川陕交界处偏远的大巴山区一个农家姑娘,经熟人介绍,她来到铺展在大平原上的城市,嫁给了朱耳的父亲。朱耳的父亲是驼子,臀部以上与两腿几乎成九十度角,走起路来,看不见两腿的迈动,只见上半身直直地向前捅去。驼子嗜烟如命,一天抽三包,抽一口咳一阵,脖子向前拉直,尖瘦的屁股不停地颤动。跨进朱家门槛之后,她就常常被丈夫毒打。驼子打人有奇招:退后几步,再迅速向前,一头撞在她的腹部。与此同时,驼子还发出切齿的恶声:“那么多人不是驼子,偏老子是驼子,这公平吗?!”朱耳的两个哥哥——据朱耳的母亲说——就是被父亲奇怪的举动吓死的。 
  从朱耳有记忆时起,他对家的印象就是父亲的恶声,母亲的哭叫,还有父亲咳出的血腥气与喷出的烟臭。他痛恨父亲。他从小热爱线条和色彩,在自己的速写本上,总是把父亲画成怪物,父亲的鼻孔是两座坟茔,一边埋着母亲,一边埋着他朱耳。高中毕业后,未考上大学的朱耳,回家呆了半年,再也无法忍受,终于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悄然离去。他没带任何行李,只着一身单衣,流浪到陕北,去一家私人砖厂烧窑。那砖厂老板很黑心,不仅不付工钱,稍有懈怠,还支使他养的打手对工人下毒手,拳头擂,膝盖顶,铁棒抽,烟头烙,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次年九月,朱耳从砖厂逃走,一路逃到了重庆。他以前并没来过重庆,但这里是他神往的、梦寐以求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一所四川美术学院,学院里有他崇敬的老师周京教授;周教授解放前曾任享有盛誉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校长,那时候他还相当年轻,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占据校长之位,是由于他在山水画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朱耳很早以前就看过周教授的画,淡雅,哀伤,画家勾出的每一根线条,都能感触到他与万事万物荣辱与共的情怀……第一次来到重庆,他别的什么地方也没去,只是在九龙坡区黄桷坪转悠,美院那毫不张扬的校门,就在离他不远的前方,他多么想进去走一走,哪怕见不到周教授,去校园里走一走也好! 
  由于他背着褡裢连续十多天在校门外徘徊,终于引起了一个老者的注意,那穿着青布衫的瘦弱老者总是在黄昏时分走出校门,一直步行到灯火辉煌的江边大桥才往回转。这天,他出门后来到朱耳身边,关切地问他有什么事。自从离开家门,朱耳被盘问得太多了,因此他很反感别人的盘问,警察盘问他也便罢了,没想到还要受这个烧锅炉的老头的盘问(见到老者的第一眼,朱耳就断定他一定是烧锅炉的),他十分冷淡地说,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见一见周京教授,我爱周京教授。老者看了一眼朱耳那副破破烂烂的打扮,有些吃惊,但他没说什么,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回来,见朱耳还站在原地朝学院里张望,而且连站立的姿势也没有变,老者便再次来到他身边,说年轻人,我就是周京,你为什么爱我?朱耳闻言,如雷贯耳,倒头便拜。周教授把他拉起来,朱耳放下脏兮兮的褡裢,一把撕开,取出数十幅素描,要周老师指正。周教授借着明亮的街灯,一张接一张地看,都看得非常仔细,看完之后。他说:小伙子,一开始我们彼此都小看了。这样吧,你可以去美院读书,当然不能作为正式学生,就作我的旁听生吧,校方由我去交涉。 
  就这样,朱耳成了周教授的旁听生。周教授带的是研究生,但朱耳有很高的天赋,老师的话他大体上也能懂得。他在那里一读就是两年。这两年时间,他一边打工,一边求学。两年之后,他告别恩师,再次踏上了流浪的旅程…… 
  儿子杳无音讯,母亲在家度日如年,沉默和阴郁的性情也就这样养成了。本说去菜市场转来绕去可以帮助她打发半天的光阴,现在又被媳妇把这一权利剥夺了! 
  可是易小小的热情没维持多久。天啦,七百块钱算什么呀!她奇怪自己第一天拿着一百块出门的时候,还为此着迷呢! 
  需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简单的饭菜能养活人的命,却无法养活人的欲望。作为女人,哪怕什么也不买,也喜欢到各大商场去逛逛,她们以满足眼睛和手感的方式,来调动自己对物质的向往。易小小有多久没添置过衣服了?是两年还是三年?衣服是女人的另一层皮肤,是比其本身的皮肤更重要的皮肤。天生漂亮的女人,往往从自己的衣服上感受世界。然而,漂亮的易小小却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至于那些能赶上潮流的衣服,更是一件也没有。许多时候——当朱耳在客厅里作画,她和儿子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睁着眼睛做梦:她的手袋里装着成千上万的钱,走进最豪华的商场,买他几大箱衣服回来。这种梦想有时变得异常的狂乱,她觉得,最好是什么事也没有,守着那几大箱衣服换来换去,一整天的光阴就会被愉快地打发掉。她以前想到首饰的时候不多,因为她从小到大就没戴过首饰,可是董事长说出的那句“穿金戴银”的话,使那些金光灿灿银光闪闪摸上去冰冰凉凉的东西时刻在她眼前晃动,并让她感受到尖锐的痛楚……这种刺痛唤起她无可言说的屈辱。她觉得自己正赤身露体站在舒董事长面前,她的身上,除了父母给予的姣好的容颜和体态,没有一样让女人骄傲的东西! 
  痛苦跟欢乐一样,都是能创造气氛的。易小小的屋子里就弥漫着苍凉沉郁的苦味,使她整个夜晚也不能安眠。客厅的男人不知道她的痛苦,还苦思冥想地在那里作画。易小小恶狠狠地想:他怎么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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