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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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名声,早就辞了这差事。这令万之里很懊丧,无论怎样监督,甚至于斥骂,都
无济于事,最后也只好自宽自解,何苦把儿子逼出病症来,万家还赖其传承香火。
万之里因对儿子失望,也就把一门心思放在游赏与结交朋友上,常常三五相邀,
或泛舟,或看花,或登高,或赏月,沉湎于湖光山色,寄情于诗词歌赋(近来他开
始填词了,但不作长调,以短令为主)。那顶轿子也就出入甚为频繁,老傅的喝道
声,及那独有的胭脂红轿杠,为城中的大街小巷所熟悉。
万家的轿子是很讲究的,夏为竹轿,可躺可坐,四面无遮栏,上支白绸凉篷;
冬天为木轿,如小屋,围着紫色棉窗帘,风是一点也透不进的。轿夫穿着也齐整,
夏、秋是白布衫、黑长裤;冬则是黑绸面短袄、黑棉裤、灰毡帽。尤其是唱号子,
一起一应,曲调变化多端,为城中独有。本城的轿夫是不唱号子的,默默地、急速
地走,只听见整齐的脚步声。万之里先是有些不习惯,觉得颇伤风雅,也曾对老傅
他们说过几次,但他们转瞬即忘,唱号子如常。奇怪的是城中的轿夫皆以为有趣,
无不争相效仿,遂成为一种风尚,誉之为“万家排场”。
万之里私下里颇为得意。
除赏玩山水及吟咏歌赋外,万之里忽然迷恋起斗蟋蟀来。常于夏夜与家人在院
中各处捕捉壮健好斗的蟋蟀,盛养在买来的紫砂大钵里。无聊时,邀约几个相好,
以斗蟋蟀取乐。在鸣叫声里,或输或赢,银钱“哗哗”地出出进进。因他的倡议,
结了一个“蟋蟀社”,生活便又平添了几分生气。
因万家殷富,无衣食之愁,又再无人催迫读书,风林快活得很,几乎终日厮守
在小院里,和老傅他们在一起。虽已到十六,却依旧如顽童。有一回,他问老傅:
“你坐过轿子没有?”
“没有,只抬过轿。”
“那好,你坐我来抬。”
不管老傅是否同意,风林强拉他坐到轿里,叫起另外三个后生,唱起号子,抬
着老傅在小院中转。
老傅坐在轿上,惊出一身冷汗。幸好知道万老爷因商会宴请,由商会派来一顶
轿子抬了去,这才稍稍放心。
“老傅,像不像?”
“像,像。”
轿杠重重地压在肩上,风林倒觉得很舒服,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搭在杠上,凉
津津的;得意时,唱一声号子,用手敲一下轿杠,定出铿锵的节奏来。
在悠晃悠晃的轿中,老傅渐渐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想不到坐轿子这么有意思。
他学着万老爷的姿态,搭起二郎腿,足尖一翘一翘,俨然是一品人物。
转瞬到了冬天,随即飘下一场大雪来,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城廓屋舍如银
雕玉塑,晶洁闪光。雪停第二天,入夜,风林在老傅他们屋里烤火,炭火艳美,衬
着窗外的白雪,真如画图。因受了风寒,老傅缩在床上的被子里,一边咳嗽,一边
听风林讲一些史实故事,虽困顿,却很惬意。
小院外有人喊:“老爷要去望衡亭赏雪,备轿啰——”
者傅忙挣扎着爬起来。
风林对外面叫道:“我也要去!诗我也会做的。”
拗不过儿子,万之里只好应允。他当然希望风林能当着好友的面,作出一首好
诗来,脸上也有光彩,立即嘱咐人再去雇一顶轿来。
风林一笑:“爹,近着哩,我自个儿走去。”
老傅他们把轿子从轿房抬出,放下棉窗帘,万之里瑟瑟地缩了进去。
“哟嗬——一肩起哟——”老傅沉重地喊了一声。
“一肩起哩。”应和声似比平日更整齐有力。
轿子稳稳地抬起,走出院子,上了正街。
“左边拐哟——”
“不摇摆。”
“慢下坡哟——。”
“脚缓挪。”
轿子走得又快又稳,四个人的脚步响成一个节奏。风林跟在后面,看着雪地上
的脚印,组成一幅墨梅图案,觉得很有韵致。
到了望衡亭,亭中已有几盏凤灯挂着,颤栗在寒风里,万之里的好友早到了。
“诸位早,且恕我迟来。”
“我们也是刚到,万翁,如此好景,岂能无诗?”
万之里招呼轿夫一起到亭子里去。
夜赏雪景果然别有情趣,亭下是墨蓝的湖水,两岸则一直白向遥远,雪光将夜
色耀得透明如水,沿岸疏疏落落停着一些商船,红灯数点,若寒梅怒放。
万之里对凤林说:“你做一首诗看看,让年伯们指正指正。”边说边走到一旁
去,搓着手想自己的诗句。
风林一时慌乱,憋了许久,才念出一句:“毡帽呼呵轿若船。”竟然与雪景毫
不相干,出语又极为粗俗。
旁边一老者,猛一转脸,轻轻地“哼”了一声。
亭中立即射来许多道目光,有惊诧,有疑惑,有鄙夷。有人低语:“恐怕是孺
子不可教。”
万之里刚好想出几句好诗,因有一字不合律,正沉吟间,听说到儿子,一回头,
顿时觉得血往上涌,两颊赤热,脑袋里“嗡”地一响,便怒喝了一声:“畜牲,你
胡闹什么!”
万之里无地自容,忙叫老傅他们起轿回家,疾奔而去。风林只好紧跑着,跟在
轿子后。
回到家里,万之里叫家人将风林杖笞了一顿,关进卧室自省。
第二天早晨,万之里把老傅叫来,给了他一笔钱,很和霭地说:“你在我家多
年,实在是难舍难分,但念及你年岁渐大,没个家怎么好?这些钱够你成个家了,
然后生儿育女,得些天伦之乐。余钱可以做点小本买卖度日,不必做这下力气的事
了。”
老傅一声不吭,接过钱,默默地出了万家。走时,将轿杠留下了,他知道风林
喜欢看和抚这轿杠。
其他三个轿夫也一起打发走了。
三天后,风林才知道老傅走了。跑到轿房,抱着那轿杠大哭了一场,一滴一滴
的泪,滚落在轿杠上,击出清润的声响,像老傅在对他低语什么。
战乱遂起,城中繁华尽被收拾干净。
万家宅院已成废墟。颓毁的轿房里,只有那两根轿杠完好如初。
只剩下风林孑然一身。
湘潭城多了一顶可供雇请的轿子了。
轿夫头是风林。因他的轿杠古雅独特,一班人服饰齐整,且精壮有力,生意并
不坏。风林的号子响彻于大街小巷间,为人们所激赏。
“万家排场”犹见昔日风采。
降生十二星座
作者:骆以军
让我们从「快打旋风」的电动玩具开始吧。当然现在店面里机的台子清一色是
第三代、第四代之后了。
你可以挑选从前被锁在最后四关的四大天王:手绑长钩脸戴银制面罩穿葱绿色
紧身裤的西班牙美男子;拉斯维加斯拳击擂台上三两下重拳便将对手撂倒的泰森;
泰国卧佛前打赤膊攻防几乎无懈可击的泰国拳僧侣; 还有最后一关被孩子们称为
「魔王」或「把关老大」,开赛之初很帅气地把纳粹蓝灰的军官大氅一抛,然后乾
净俐落标准世界搏击动作地三两下把你干掉的越南军官。
以前你不能选他们的,现在你可以了。现在你甚至可以用自己和自己对打,譬
如说你可以看见萤幕上相同的穿红衣的Ken和穿青衣的Ken对打,或是穿白衣的Ru和
穿青衣的Ru对打。完全相同的程式设计:一样的招式一样的气功和神龙拳(日本发
音的Hurricane、 飓风,他们会嘶吼着冲腾上天ㄏㄡ……ㄌㄧㄡ……ㄎㄧㄢ!)孩
子们喜欢挑日本宫殿屋簷上,穿白色功夫装的Ru。 像是真正肃杀的对决,画面上头
发还在风里一阵一阵地翻飞,那个酷!当然你一开始就是坚贞地选用春丽,一个十
五、六岁的中国女娃,背景是大约广东某个市镇的街道:后排坐着唐装的陌然伶着
一只鸡在宰杀的,还有另一个面无表情骑脚踏车经过比武现场的这些个中国人,还
在简体字的商店招牌下,有一张红字的标语:「禁止吐痰」。
当然你始终在投币5元后毫不考虑地选用春丽, 有一部份原因是每每她将对手
干倒后,鬓发零乱衣衫不整雀跃地露出十五岁少女欣喜若狂的娇俏模样,确乎是搔
到你某一部份轻柔的寂寞的心结。不过还有一部份是老电动迷怀旧的历史感吧。孩
子们不懂江湖恩恩怨怨的悲凉,你却清楚记得早在第一代的「快打旋风」,背景是
长城,一个曲背弓腰、白鬍长眉、打螳螂拳的中国老头,他的武功轻盈刁钻,后来
却被你抓到弱点,每每用阴毒低级的扫堂腿攻他下盘,让老人家含恨塞外。所以当
孩子们为着这第二代破台后电动为每一角色播放带着煽情配乐的身世情节新鲜好奇
时(只如说那个酷Ru吧,他在打完电动中所有擂台,悲叹着此后天下再也没有对手
后,寂寞悲壮的背影朝红色的夕阳走去;又或者那个俄罗斯摔角的巨汉,在把最后
一关越南军官干倒后,会有一架直升机从天而降,机舱走出电脑设计之初还是苏联
总统的戈巴契夫——啊世局的纷乱比电动的机种还叫人不能适应——和他一起跳俄
罗斯方块舞),你在看到少女春丽辛苦地撑完最后一场拳赛后,在哀伤的音乐下跪
在她父亲的墓前,字幕上打着:爸爸,我已为您复仇。然后十五岁的少女,换上青
春亮丽的洋装,把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染满血和仇恨的功夫装抛开。
啊,你怎么能不脸红心跳呢;电动玩具里的世界。你的世界。你清楚记得是自
己把那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干掉的。原来她是……仇家的女儿?不对。你是她的仇家。
难道你要再用Ru或Ken或那个丑不拉叽的怪兽, 把这个单薄天真却背负着杀父之仇
的女孩再除掉吗?
于是你每每在投币后,总是麻木地,故意不去理会底层眩釉诜康男乃迹
有后路地选择了春丽,她代表这五元有效的、你电动玩具里的替身。你是她的主人,
你操纵着她如何去踢打攻击对手(好几次你无意识地让她用出你最拿手当初干掉她
父亲的扫堂腿),她是你的傀儡,而你却清清楚楚地看见,重叠印在每一场生死相
搏的电动玩具画面上的,你的脸,是她看不见的,在她上端的真正杀父仇人。
太凝重了。
再后来,你知道,每一个角色都是有星座的。
优雅平静的Ru是天平座。 金发火红功夫装爆烈性子的Ken是牡羊座。 相扑的
Honda是双子。 怪异的人兽杂交的戴着手镣脚铐的布兰卡是双鱼。美国空军大兵是
狮子。印度瑜伽面容枯槁的修行僧是魔羯。
下盘较弱轻盈在上空飞跳的西班牙美男子是水瓶座吧。满身刀疤俄罗斯摔角的
巨汉是巨蟹。拉斯维加斯的拳王是金牛。醉卧佛前的泰国拳僧侣是处女座了。魔王
是射手,无庸置疑,乾脆、俐落、痛快。
复仇的春丽,别无选择,只因好降生此宫:童稚、哀愁、美艳、残忍完美谐调
地结合,天蠍座。从眼神我就知道。
当然我们都还记得三年十班的教室。那年我父亲因我至今不很清楚的原因,被
他任教的那所中学解聘,整整一年皆面色阴沈地赋闲在家。家里孩子们疯闹地追逐
到父亲的书房门前,总会想起母亲的凝重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