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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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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似的。他是个饶舌的人,钻圈曾经猜想这也许就是爷爷和爹不喜欢他的原因,
但也未必,因为钻圈记得,有一段时间,管大爷没来这里站班,爷爷和爹脸上那
种落寞的表情。后来管大爷又出现在墙旮旯里,爷爷将一个用麦秸草编成的墩
子,踢到他的面前,嘴巴没有说什么,鼻子哼了一声。“来了吗?”爹问,“您可
是好久没来了。”蹲着的管大爷立即将草墩子拉过去,塞在屁股底下,嘴里也没
有说什么,但脸上却是很感激的表情。好像是为了感激爷爷的恩赐,他对钻圈
说:“贤侄,我给你讲个木匠与狗的故事吧。”
    在这个故事里,那个木匠,和他的狗,与两只狼进行了殊死的搏斗,狼死
了,狗也死了,木匠没死,但受了重伤。狼的惨白的牙齿,狼的磷火一样的眼
    .  9E9  .

睛,狗脖子上耸起的长毛,狗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的咆哮,A色的月光,黑黢黢的
松树林子,绿油油的血……诸多的印象留在钻圈的脑海里。一辈子没有消逝。
    管大爷身材很高,腰板不太直溜。三角眼,尖下颌,脖子很长,有点鸟的样
子。…个很大的喉结.随着他说话上下滑动。他头上戴着一顶“三片瓦”毡帽,
样子很滑稽。提起管大爷,钻圈总是先想起这顶毡帽,然后才想起其他。这样式
的毡帽现在见不到了。管大爷作古许多年了。钻圈爷爷去世许多年了。钻圈爹已
经八十岁了。钻圈也两鬓斑白了。爹健在,钻圈不敢言老,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
老了。钻圈把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但管大爷讲过的那些故事和他头上那顶毡帽却
牢记在心。
    管大爷用脚把眼前的锯末子和刨花往外推推.从腰里摸出烟包和烟锅,装好
烟,拣起一个刨花圈儿.抻开,往前探身.从胶锅子下面引着火,点着烟,吧嗒
吧嗒吸几口,用大拇指将烟锅里的烟末往下压压,再吸两口,两道浓浓的烟雾,
从他的鼻孔里直直地喷出来。他清清嗓子,提高了嗓门,小眼睛直盯着钻圈,亮
晶晶的,很有神采,说:“大侄子,你长大了,一定也是个好木匠。‘龙王的儿子
会凫水’嘛!”
    钻圈听到爷爷咳嗽了一声。钻圈知道爷爷对爹的木匠手艺很不满意,对自
己,更不会抱什么希望。爷爷咳嗽,是表示对管大爷的恭维话的反感。
    管大爷说:“五行八作中,最了不起的就是木匠。木匠都是心灵手巧的人,
你想想,能把一棵棵的树,变成桌子、板凳、风箱、门、窗、箱、柜……还有棺
材,这个世界上,谁能不死?死了谁能不用棺材?所以,谁也离不开木匠。”
    爷爷冷冷地说:“一大些用草席卷出去的.也有用狗肚子装了去的。”
    “那是,那是,”管大爷忙顺着爷爷的话茬儿说,“我是说个大概,大多数人
还是需要一口棺材的,当然棺材与棺材大不一样。有柏木的,有柳木的,有四寸
厚的,有半寸厚的。我将来死了。只求二叔和大弟用下脚料给钉个薄木匣子就行
了。”
    “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爹说.“赶明儿大哥发了财,用五寸厚的柏木板做
寿器时,别嫌我们手艺差另请高明就行了。”
    “我要是发了财,”管大爷目光炯炯地说,“第一件事就是去关东买两方红松
板,请大弟和二叔去给我做。我一天三顿饭管着你们。早晨,每人一碗荷包蛋,
香油锞子尽着吃。中午和晚上,最次不济也是四个冷盘八个热碗,咱没有驼蹄熊
掌,但鸡鸭鱼肉还是有的;咱没有玉液琼浆,但二锅头老黄酒还是可以管够的。
二叔您也不用自己下手,找几个帮手来,让大弟领着头干,您在旁边给长着点眼
色就行了。做成了寿器,我要站在上边,唱一一段大戏:一马离了西凉界一一然后
放一挂八百头的鞭炮,还要大宴宾客,二叔和大弟,自然请坐上席——可是,我
这副尖嘴猴腮的模样,这辈子还能发财吗?”

    “怎么不能发财?您怎么可以自己瞧不起自己呢?”爹说,“没准儿走在街一L.
就有一块像砖头那般大的金子.从天上掉下来.嘭.砸在您的头上。”
    “大弟,你这是咒我死呢!”管大爷道,“寸金寸斤,砖头大的一块金子.少
说也有一百斤,砸在头上,还不得脑浆迸裂?即便运气好活着,也是个废人。这
样的财我还是不发为好.就让我这样穷下去吧。”
    “其实您也不穷.”爹说.“人,不到讨饭就不要说穷。您瞧您.穿着厚厚的
棉袄,戴着八成新的毡帽,我们弯着腰出大力.您抽着烟说闲话.我们都不敢说
穷,您怎么可以说穷?”
    爷爷瞪r爹一眼。说:”于活吧!”
    爷爷一开口,爹就闭了嘴。场面有点僵。钻圈瞅着房檐下那些亮晶晶的冰
凌,不由地叹了一回气。
    “小孩叹气,世道不济。”管大爷说,“大侄子.你不要叹气了.我给你再讲
个木匠和狗的故事吧,听完了这个故事,你就欢气了。桥头村有个木匠,姓李,
人称李大个子一~没准二叔和大弟还认识他.他也算是个有名的细木匠.跟二叔
虽然不能比,但除了二叔.也就无人能跟他相比了~我这样说大弟你可别不高
兴。”
    “我是个劈柴木匠,只能干点粗拉活儿,”爹笑着说.“您尽管说。”
    “李大个子早年死了女人,再也没有续弦,好多人上门给他提亲,都被他一
V1回绝。大家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养着一条公狗,黑狗,真黑,仿佛从墨池子
里捞上来的。都说黑狗能辟邪.但这条狗本身就邪性。去年冬天我去赶柏城集.
亲眼见到过这个狗东西,蹲在李大个子背后,两个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悠,好像
在算计什么。那天是最冷的一天,刮着白毛风,电线杆子上的电线呜呜地响,树
上的枝条嚓嚓地响.河沟里的冰叭叭地响。有很多小鸟飞着飞着就掉下来了,掉
在地上立马就成了冰疙瘩。”
    “没让那些鸟把您的头砸破?”爹低着头,一边干活一边问。
    “大弟,”管大爷笑着说,“你是在奚落我.你以为我是在撒谎。去年最冷那
天,就是腊月二十二,辞灶前一天.县广播电台预报说是零下三十二度。是一百
年来最低的温度纪录。其实他们也是在瞎咧咧,气象预报.是共产党来了才有的
事。一百年,一百年都回到大清朝去了。那个时代,还没发明温度表呢。”
    “不要小看r古人f’’爷爷冷冷地说,“钦天监不是吃闲饭的。他们能算出黄
历,能算出兴衰,还算不出个温度?”
    “二叔说得对,”管大爷说,“钦天监里的人,都是半神,像那个张天师,前
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算个温度不在话下。那天反正是够冷的,从咱们村到柏
城集,只有十里路,我就捡了二十多只小鸟。有麻雀,有云雀,有鹁鸪,还有两
只斑鸠。斑鸠,为什么叫斑鸠?因为它上午半斤重,F午九两重,斑鸠,半九
    0:A  .

也。我把捡来的小鸟揣在怀里.想给它们点热度把它们救活。我爹生前是捕鸟
的·二叔知道,大弟也知道。那扇捕鸟的大网还在我家梁头上搁着呢。我要是把
那网扛到南大荒里支起来,一天下来,怎么着还不网它百八十个鸟儿?拿到集上
去.怎么着还不卖个十块八块的?要说发财.只要把俺爹的行当捡起来就能发
财。但伤天害理、祸害性命的事儿.不能再做了。轮回报应,不敢不信。我是一
百个信、一千个信的。俺爹的下场,吓破了我的胆。俺爹一辈子祸害了多少鸟?
五万只?十万只?反正是不老少。他从小就跟鸟儿挥上了,七八岁时,用弹弓
打,人送外号神弹子管小六。我爹在他们那辈里排行第六。听老人说,我爹能听
声扣‘鸟。他根本就不瞄准.听到鸟在树上叫.从怀里摸出弹弓和泥丸,胳膊一
抻,嗖地一声,鸟声断绝,鸟儿就从树梢上,吧嗒,掉下来了。玩弹弓玩到十三
岁,不过瘾了.开始玩土枪,我爷爷是个大甩手,整天吃大烟,家里的事一概不
管,由着我爹折腾。我奶奶反对我爹玩土枪.几次把他的枪放在锅灶里烧毁。但
烧了旧的,他就做新的。他无师自通地就把土枪做出来了,而且做得很漂亮。火
药也是他自己配的。我奶奶管不了他,就咒他:小六啊,小六,你就做吧,总有
·天让这些鸟把你啄死。
    “玩了几年枪,还嫌不过瘾,又鬼使神差地学会了结网,没日没夜地结。结
好了,扛到小树林子里支起来,网里放上一个鸟囤子,唧唧喳喳地叫唤着,把那
些鸟儿诱骗下来,撞在网上。人群里有汉奸。乌群里有鸟奸。那些鸟圈子就是鸟
奸。你想想看,鸟儿们也是有语言的,如果那些鸟圈子,告诉那些在天空打转转
的鸟儿,说下边是管六的罗网,千万不要下来,下来就没命了,那些鸟儿.还能
下来吗?鸟图子一定是骗它们,说下来吧.下来吧,下边有好吃的,好玩的.把
那些鸟儿哄骗下来了。由人心见鸟心啊。人里边,也真有坏的。就说前街孙成
良,他还是我的表弟呢,要紧的亲戚。前几年我跟他一起去赶柏城集,走得早,
看不清路。他走在前,一脚踩到一堆屎上,跌了一跤。按说他应该提我一个醒。
但他不吭声,悄悄爬起来.继续往前走。我在后边,也跟着踩了屎,跌了一跤。
我说表弟,你既然踩了屎,跌了跤,为什么不提我一个醒?他说,我为什么要提
醒你?我要提醒你,我的屎不是白踩了吗?我的跤不是白跌了吗?你说这人的心
怎么这样呢?
    “我爹天生是鸟儿们的敌人,杀起鸟儿来决不手软。他把那些鸟儿从网上摘
下来时,顺手就捏断了它们的脖子,扔在腰间的布袋里。那个布袋在他的胯下鼓
鼓囊囊地低垂着.他的脸上蒙着一层通红的阳光。我没有亲眼看到过我爹捉鸟时
的样子,但我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我爹捉鸟时的景象。我爹捉鸟,起初是为了自
己吃。小时候他就会弄着吃,听说是跟着叫花子学的,找块泥巴把鸟儿糊起来,
放在锅灶下的余火里,一会儿就熟了。把泥巴敲开,香气就散发出来。这样的香
气连我奶奶也馋,但她信佛,吃素。信佛吃素的奶奶竟然生养出一个鸟儿的煞

星。如果那些死鸟的魂儿上天去告状,我奶奶难免受到牵连。我爹后来就成了一
个靠鸟儿吃饭的人,鸟肉虽香,但也不能天天吃。人是杂食动物,总要吃点五谷
杂粮才能活下去。我爹别无长技,别的事情他也不想干.庄稼地里的活儿他是绝
对不会干的。弄鸟儿,是他的职业是他的特长也是他的爱好。说起来,我爹一辈
子,干了自己愿意于的事,也是造化匪浅。我爷爷死后,我爹要养家糊口,就把
捕获的鸟儿拿到集上去卖。到了集上,把腰间的布袋解开,把鸟儿往地上一倒,
几百只死鸟堆成一堆,什么鸟儿都有,花花绿绿的。有的鸟死后还把舌头吐出
来,像吊死鬼一样,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感到可怜。赶集的人走到我爹面前,都
要往那堆死鸟上看几眼。有摇头叹息的,有骂的:管六,你就造孽吧。对鸟儿最
感兴趣的还是孩子。每次我爹把鸟儿摊在地上,就有几个小男孩围上来看。先是
站着看,看着看着就蹲下来。先是不敢动手,看着看着手就痒了,黑乎乎的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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