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尤凤伟-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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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侵占久别夫妻的宝贵时间就不送上楼了。这话赢得了大家的笑,笑容一直保持到电梯门关上为止。
还是以往来住的位于十八层的总统套房。三阿哥瞅瞅房间自言自语说句:不住白不住。他把龚玉让到沙发上坐,又倒了茶,之后在龚玉的对面坐下,说早就想过来看看你可抽不开身。龚玉在心里哼了一声,只把这话当成是寒暄。果然寒暄过后三阿哥便道出匆匆而来的目的:得到这里机场要扩建的消息,来把标的为一个亿的新跑道工程弄到手。机场项目龚玉早有所闻,国内许多有背景的大公司都跃跃欲试,便淡淡说句谈何容易。三阿哥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气,说估计没什么问题。龚玉自然明白他的底气来自黄市长。黄市长的女儿女婿在他们那边经商,大口大口地“吞”,都是“老头子”一口一口地“喂”。他们过来,黄市长自然是责无旁贷的。龚玉想起国瑞说的那副“清水捞银子空手套白狼”的对联,觉得很吻合目前官场上当地做官异地捞钱的现状,还可以改一下横批:强强联手。当然她不会把这个想法说给三阿哥听,他们夫妻早已话不投机。
也真是这样,不一会两人便无话可说了,冷了场。许是为“救场”三阿哥“移师”到龚玉身边坐了,伸出一只手把妻子往身边揽揽,又探头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做完这些后点上一支烟,柔声说:玉,别走了,留下来,我需要你。说别的还罢了,说需要龚玉就站起身来,她用愠怒的眼光看看三阿哥,说老夫老妻的,你也用不着来虚的。三阿哥从沙发上站起满脸诚恳地说:玉,这不是虚的,我真的想……龚玉打断说是不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想吃家常豆腐了?豆腐馊了。说出这她自觉还挺解气的话,便抬脚走出房门。
国瑞见到三阿哥是第二天下午。接他到别墅的司机还是小秦,车换了,是一辆黑奔。头一眼看见三阿哥国瑞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或许不应该叫三阿哥,应该叫三阿叔。三阿哥气宇轩昂,眼光霍霍,国瑞不免有些骇怕,心扑扑跳个不停,迎上前的脚步也有些发抖。三阿哥看见他先是怔一下,眼光在他脸上打了几个旋儿,然后转向龚玉问道:他是谁呀?龚玉说是请来的帮工。这时国瑞向他问好。三阿哥依然看着他,没放声,手还是伸出来了。国瑞觉得三阿哥是用三个指头把他的手捏了一下,抽回手后说好面熟呵,好像在哪儿见过。龚玉倒很坦然,说天底下模样相像的人多去了,人家不都说你长得像那个演小品的潘什么吗?三阿哥不满地看一下龚玉,说你也真是,拿着豆包不当干粮呵,我就那么困难吗?龚玉当着下人的面也不好让他太难堪,笑笑说好也好不了05个百分点。都笑了,国瑞也咧了咧嘴。
三阿哥似乎没把刚买的这幢新房当回事,打眼四下瞅瞅,就算过了目。而龚玉也没把他当回事,自己上了楼。丢下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国瑞想避开三阿哥,回到自己房间,想想又觉得不妥,又走出来,见三阿哥把头歪向他看。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便穿过客厅走到院子里,院里只有小秦蹲在汽车旁捣鼓着什么,他走过去蹲在小秦身旁,看清小秦是在擦拭车轱辘上的泥迹。他说让我来吧。他知道此刻只有干点什么才能减轻些心里的慌恐,而小秦客气地回绝了。国瑞下意识地朝大门望望,吓了一跳,分明看见三阿哥站在门口注视着他,一口一口地吸着烟。他想三阿哥老盯着自己,是不是已察觉到自己和玉姐的事情?他埋下头用几近哀求的口气对小秦说让我擦吧让我擦吧。小秦用诧异的眼光看看他,终是不肯成全他,说已经擦净了。他绝望地站起身,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的脚该往何处迈。危难之际倒是一辆向别墅开来的汽车解救了他,汽车在院里停下,他看见下来的是曾来过这里的市计委何主任和他的秘书小冯。小冯快行几步上前与他握手,很亲热的样子,说何主任来拜访宫总(国瑞第一次听说三阿哥姓宫),先去了曼都,前台说宫总回家了,就赶过来了。何主任下了车和蔼地朝国瑞点点头,国瑞便举步引领何主任进屋。这时三阿哥既不是站在门口也不是坐在沙发上,而是站在鱼缸前面赏鱼,背对着门,直到听见何主任喊了声宫总才缓缓转过身来。
国瑞没留在客厅,再次走出别墅大门,来到大街上,他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尽管冷风让他一次次将双臂抱紧,却行走得义无反顾。
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大街上来干什么,也不清楚要呆到什么时候,反正离开别墅逃离三阿哥的视线便是目的。他无所事事地在街上转悠,一会儿在报摊翻翻报纸,一会儿看看贴在电杆上墙上的五花八门如办假证、寻走失家人、治性病、治口臭、治牛皮癣、治风湿诸如此类的小广告。或许是受到上面的电话号码的触动,他萌生出给吴姐打电话的念头。有难处,找吴姐。在他脑中似乎已形成这种思维定势。他找到公话,拨通了吴姐的手机。吴姐听出是他问在哪儿。他说在大街上。吴姐说大冷天遛大街上做什么。他说三阿哥来了。吴姐一时没弄明白,问哪个三阿哥。他说是玉姐的丈夫宫超。吴姐听后笑了,说他来了,就把你吓到大街上来了?他见吴姐这种时候还开玩笑,愈发急了,问吴姐该怎么办。吴姐还是嘻嘻哈哈的,说怎么办,拿蒜拌。他更急了说三阿哥老盯着,像什么都知道了。吴姐把声放正,说国瑞你这是庸人自扰懂不懂,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不关你的事。国瑞哭咧咧地说咋不关我的事,我是……第三者……吴姐在电话里扑哧笑了,说别造句了国瑞,你算个啥第三者?你不够那个格,你只是个帮工,帮工,懂吗?你挣的是一份“帮工”的钱,也不是你找上门的。他三阿哥要是个讲理的人,就应该清楚这事到底怪谁,是他自己花心,冷了老婆,才闹得老婆找人嘛,不找你也会找别人的。他觉得吴姐说的不是正理,再怎么自己也是睡人家的老婆,怎能脱得了干系。他对着话筒长叹了口气,问吴姐他该怎么办,要不要离开紫石苑别墅。吴姐问玉姐给钱了没有?他说还没给。她说没给钱你凭什么走,立马回去,就当没有这回事,既然占理就理直气壮嘛。国瑞对吴姐理直气壮的说法哭笑不得。这时吴姐又向他提供了一个消息,是寇兰的消息。说寇兰几天前给她打过电话。他吃了惊,忙问寇兰在哪儿,干什么。吴姐说寇兰支支吾吾不说,估计是张不开口。他说是不是又干那个了。吴姐说十有八九的。他带气地说干嘛非要干那个呢,说过又立马后悔,心想自己一腚屎不干净,还有什么脸说别人呢?他不再吭声。后面吴姐又对他说了些鼓励壮胆的话。得承认吴姐的歪理邪说在国瑞身上起了作用,他决定回紫石苑别墅,硬着头皮也要回去。剩下的就是那句“该死该活朝上”了。
远远看见别墅门前光光的,原先停在那里的两辆汽车不知去向。他顿觉轻松。进门问小英,小英说三阿哥和玉姐跟那位何主任出去了。他问知不知道去哪儿了,小英说不晓得。
这晚三阿哥和玉姐很晚才回来,那时国瑞正在床上“烙烧饼”。
醒来天已大亮,他赶紧穿衣。他是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竟然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三阿哥从外面回来,看见他老远就伸出手,边紧握边说谢谢你,谢谢你。这时他就醒了,是惊醒的。
出屋首先看见的竟然也是三阿哥。他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他回避不了,恭敬地朝三阿哥道声宫总好。三阿哥点点头,他刚想走开又见三阿哥招了招手。开初以为有事情要他做,便走到三阿哥面前,等着听吩咐。三阿哥没吩咐什么,指指沙发让他坐。他在心里叫苦不迭,想三阿哥要追问自己与玉姐的事了。不料三阿哥竟然把他黑下做的那个断梦再现并延续:向他探身伸手,边紧握边说谢谢你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你照顾了龚玉,我和龚玉都十分感激。毕竟是现实不是梦,国瑞被三阿哥这一通话吓得心惊肉跳,想三阿哥是在讥讽他,捉弄他,像猫玩老鼠那样,逗够了再下口。他只好等着捱。却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情况,三阿哥没一点耍戏他的意思,还是一脸的和蔼。让小英给他送咖啡,又给他递烟,点烟。小英端来咖啡后又细心地问加不加糖。国瑞略为宽心。心想看样:三阿哥并不知情,是自己多心。他抬眼看看三阿哥,笑笑。本想说句他做工作是应该做的,还做得不够。终因心知肚明究竟做了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他一口一口地吸烟,觉得中华烟真是好抽,确实名不虚传。正津津有味吸时,见三阿哥将刚吸了几口的大半截烟往烟缸的水里一插,“喳”的一声响,国瑞的心不由自主颤了一下,他觉得十分可惜,三阿哥吸烟太浪费了。而让国瑞更为惊诧的是刚灭了烟的三阿哥紧接又点上一支,他真是不懂,有什么必要将刚抽了几口的烟弃了再点另一支,他想不出个理由。在三阿哥继续吸烟时国瑞的心就是悬着的了,总担心三阿哥随时将烟在烟缸“喳”地一响。精神紧张得很。
三阿哥“喳”了第二根烟后便与他拉起了家常,问他家是哪里,什么学毕业,结婚了没有,父母兄弟怎样。国瑞像在拘留所受审时那般规规矩矩回答。三阿哥又问他生活得怎样,顺不顺心。国瑞现出一脸的无奈,嗫嚅俺这样的人啥都谈不上。三阿哥为安慰他,引用了毛主席“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的话,又引用了林彪“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的话,然后现身说法,说虽然自己出身于高干家庭,但自己并没有依仗家庭地位,现在干出的这番事业全靠自己辛苦打拼,不知情的人以为是沾了老子的光,其实这是误解,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的。
国瑞无言。
就在三阿哥再点新烟时国瑞发现一个秘密:三阿哥的右手多长了一根手指,是个六指。国瑞装没看见,可已经被三阿哥发现。三阿哥点烟后没立刻将手放下,却端详起自己这只多出的手指,就像在欣赏一件心爱的饰物。嘴里继续着前面的话题:我从未想过借助老子的力量为自己谋利,如果一定要说自己从老子那里多得了什么,那就是这根手指头了。说着将那根多长的小小拇指朝国瑞晃晃,一副让他看仔细的样子。尴尬的就换成了国瑞。他像犯错似的低下了头。心里却在想,一个小手术就能把那根手指锯去,三阿哥为什么要保留着呢?
三阿哥一边吸烟一边谈起自己的成长史,很详细,上学几年,当狗崽子几年,当兵几年。又谈到做生意的几起几落,国瑞不明白三阿哥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自己不过是他的下人,本只有听吩咐的份。三阿哥谈过自己后又把话题转到国瑞,问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规划,说总不能永远给人打工呵。这话也正点在国瑞的穴位上,他叹口气。三阿哥问想没想这个问题呢?他说想也白搭。三阿哥说事在人为嘛。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当老板的员工也不是好员工。国瑞不好说别的,只能冲他点点头,表示赞成他的观点,而心里却想大道理永远不错,但永远不通用。且不说将军说老板,他三阿哥是想当就能当的,当上就能赚大钱。可对于一般人就不一样,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