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粉-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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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蝈蝈急忙放下背后的包袱,利索地收拾好器具,小声说:“少爷,要和那朵干花研在一起吗?”我神秘一笑,得意地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香品。”
林蝈蝈明白最后的时刻要来了,眼睁睁看我把花揉碎,却不敢哭出声音。
那捏在我手中的花瓣一定是快乐的,因为它们也快要和莲衣在一起了。因为它们的快乐,我也快乐地哭了。我的眼泪和手上猩红的血滴在花瓣之上,这样的香粉会是什么样的味道?莲衣会喜欢吗?
“蝈蝈,你知道她……为什么叫莲衣?”我神秘地小声问。
“不知道,是想用莲花做一件衣裳吗?”林蝈蝈的声音在颤。
“去年我也……这么问她,可是她说……是用莲花把她的心……掩埋,可惜这个季节……莲花不开,太……遗憾了。”我的声音很飘,像在云层里游移。
“少爷,我懂你的意思,你等着。”林蝈蝈突然似有所悟,大声叫起来,然后发了疯一样跑开,跑了几步突然又站住身形回过头来,大声喊道,“少爷,咱姓林的说话算数,我会实现你们这个愿望的,你答应我,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不许……不许死!”
三十六、栀子香油
远处对岸的火光已变成渐散的浓烟,满头大汗的林蝈蝈向我跑过来,他身后的墓地里铺满了大片大片的粉莲,有辆空马车停在旁边。
我嘶声问:“蝈蝈,你……刚才在……干什么?”
林蝈蝈悲伤地道:“少爷,我在实现你和小姐的……愿望。”
我无力地摇摇头:“除非老天……能让莲花开放,但这不可能。”
林蝈蝈大声说:“少爷,我把全南京城纸花店里的莲花都买来了,可惜就是没有香味。”听到林蝈蝈的话,我突然想起什么,把香囊递过去:“我做好了,你闻闻,什么味道?告诉我。”
林蝈蝈为难地:“少爷,我闻不出来。”
我着急地说:“你的栀子香油……现在被人家称为……上品,快呀,我想知道。”
林蝈蝈哭了:“少爷,我真的闻不见……”
我很绝望,摇摇晃晃向墓地走去,当我脚下踩到一朵朵纸做的粉莲,停下脚步蹲下来用手抚摸着:“莲衣,花开了,开了,开了,全开了……它们是为你开的……”
林蝈蝈拿着香囊跑到我身边,蹲下来把香囊递给我:“少爷,你的香粉都是有名字的,它叫什么?”
“谁的……莲衣。”
林蝈蝈奇怪地问:“谁的莲衣?莲衣小姐本来就是你的,这名字不对。”
我惨然道:“她是我的,可我把她……丢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恨我,是不是还愿意……嫁给我。”
林蝈蝈哭道:“小姐她……她一定愿意,不然怎么走那么远的路……去找你。”
我把香囊递给林蝈蝈,动情地颤声说:“蝈蝈,你我……兄弟一场,我临走之前……给你留个念想,你要想我,就把它做成……熏香。”
“你要去哪儿?”
“去找……莲衣。”
“少爷,小姐就在这儿。”
“这是她的衣冠冢。我要和她……在一起。”
林蝈蝈意识到什么,失声叫道:“你要干吗?”我颤声说:“我要去河里,听她亲口说……她……一直埋在心底里的话。”林蝈蝈大叫:“少爷,这不行……”
我空洞的眼里有了泪水,艰难地伸出手来,林蝈蝈急忙攥住。
“蝈蝈,假若有……来世,我们就做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我……求你一件事,把我的东西也和莲衣……合葬在……一起,无论在水里,还是在岸上,别让我和她……孤单……”我说完想用力攥攥林蝈蝈的手,可是却没了力气。
尽管林蝈蝈清楚我快要死去,但到了此刻,他的心还是慌乱到了极点,他的手在我无力的手里颤抖起来:“少爷,你别这么做啊……”
“兄弟,我再求你……一件事。”
“你说,你说……”
“别……别……拦着我……”
或许林蝈蝈突然理解了我的心情,他主动放开了我的手,我的手里一时觉得空空荡荡得没了牵挂,于是迈着踉跄的脚步向秦淮河边走去。我想像着飘浮在水中的感觉,一定宛若在莲衣的怀抱里一样,痛苦和幸福无始无终、漫无边际。
我的脚步很慢很沉重,但这不是对尘世的留恋,而是我在猜测莲衣在水里迎接我时,她的脸上是怎么灿烂的笑容,渐渐地,我的脚有被水浸湿的感觉,接着便是膝盖,胸膛,而当我慢慢弯下腰来跪在水里的时候,耳边是怪异的轰天蜂鸣和一派宁静……
在这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林蝈蝈眼睁睁看着我走向河水,就在我的头慢慢被河水淹没的时候,他右手里的香囊也颓然掉到纸做的莲花丛里。
也许从手里掉落的香囊让林蝈蝈想起了什么,他弯腰拿起莲衣的包袱,因为我走得匆忙,我没有来得及把里面的九十八个香囊和诗词小札带走。
林蝈蝈走向我沉没的地方,把九十八个香囊和诗词小札放到水里,它们在水面上飘浮了片刻,和我一样降落在水底。
“少爷,你把东西收好!”林蝈蝈喃喃说着,没有哭喊,眼里也没有泪水,仿佛是一根早被风干的木头。良久,他抬头看着天空,口中又恍惚地说:“少爷,你们别走得太远,我也怕孤单,我也怕孤单,我也怕……孤单……”
林蝈蝈用那种眼神看过一次流动的河水,水里有他那次没有找到的莲衣。这次他不敢再看,也无需再看,他知道我去了哪里,他遂了我的心愿。
林蝈蝈转身要离开秦淮河,可是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一阵疾风吹来,大片大片的纸粉莲一朵朵从墓地上吹卷起来,它们越旋越快,最后竟将他围在其中,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林蝈蝈没有被这个奇怪的景致吓坏,相反,他幸福地笑了起来,甚至眼里放着软软的光彩,还伸手抓住一朵纸莲,把它紧紧贴住自己的胸口。
“少爷,你是不是到了?”
“莲衣小姐她……还好吗?”
“以后你们……好好的吧,再也别……分开了……”
三十七、谁的莲衣
在我死去的当天夜里,大明皇宫突然响起朱元璋愤怒拍响龙书案的声音。金兰在悲痛中向父皇讲述了我在蒙古的事,以及莲衣的真实身世,朱元璋没有想到自己极其信任与欣赏的驸马柯桐,原来是一个因为贪功而挑起蒙汉战争,又巧舌如簧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的人,盛怒之下将其革职发配到原籍永不返都。
朱元璋毕竟是一个胸怀天下苍生的皇帝,他感慨在他的子民中有这样一个肯为大明的江山、为自己的家、为自己心爱的人倾尽激情和热血的人,于是便用他惯常的方法给予补偿,颁下一道充满愧疚的圣旨。
这时候,除了林蝈蝈和素儿,任何人都不知道我和莲衣已经离开人世,所以当大太监陆子厚带着一队官兵骑马向掬霞坊走来的时候,店铺紧闭的大门前是一副行丧的场面,这位年迈的老太监在黯然神伤中落下两行清泪,因为无法复命,他执意坚持去看我的坟墓,并要在墓前宣读圣旨。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五这天黄昏,苍苍茫茫的天地都笼罩在惶恐的昏黄之中。秦淮河边一根长长的招魂幡在斜阳下迎风飘飞,墓碑上刻着“兄林一若、嫂解莲衣之墓。弟林蝈蝈、妹宁素儿叩立,大明洪武二十七年三月二十四”字样。
放满了金元宝和锦缎的新墓前,大太监作为宣读圣旨的人,破例在宣诏之前大参三拜,然后用他尖细的嗓音宣读了这道已经无法实现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掬霞坊研香奇才林一若出使蒙古尽显大明朝廷之怀柔威名,更有治毒、建立蒙汉城不可磨灭之功勋,特赏黄金万两,锦缎五千疋,封太子师、护国公,解莲衣封护国夫人,子子孙孙袭享爵位。钦此。”
我说过,如果林蝈蝈想我,就把“谁的莲衣”做成熏香燃放。大明洪武二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正午时分,林蝈蝈和素儿为我圆坟回来,决定把“谁的莲衣”点燃在秦淮河里为我和莲衣招魂。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就在他们身穿雪白的丧服划着船从远处过来的时候,后面竟然有百余条小船紧紧相随,船上是身着丧服的百姓,而秦淮河两岸更是人山人海,朱元璋、黛妃、金兰和文武百官也在其中。百姓们往河里撒着雪片一样纷飞的纸钱,林蝈蝈看到此番情景,感动得泪如雨下。他抖颤着点燃了船头的香炉,一道红雾从香炉里飘出,秦淮河上顿时红雾缭绕,继尔,一片红雾笼罩了南京城的天空。
我和林蝈蝈都不知道“谁的莲衣”是何种味道,但是两岸的百姓们闻到后竟然悲从中来,人人以泪洗面。素儿哭着告诉他,这是一种让人绝望的味道,一种思念的味道,一种为了爱人而活着并且感动的味道。
放香之后,普天之下都遍传此事,有人把它编成话本传诵,话本中说林一若和莲衣在认识并相爱的一年当中,有七个月分开的时光,大明洪武二十七年三月二十四这个阴天,林一若用血泪和凭着对莲衣的挚爱做出旷世奇香,取名“谁的莲衣”。他的兄弟为二人招魂放香时,整个南京城都笼罩在红色香雾里,沉浸在荡气回肠的悲恸之中,百日不绝,而人们则像着魔一般反复默念着这个香粉的名字。
谁的莲衣……
谁的莲衣……
谁的莲衣……
谁的莲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