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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长 恨 歌-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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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这一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可夫妻聚首,薇薇一个人住在婆家,虽说也是家,到
底两下里都是不相干,前景也不可多想。等薇薇晾好衣服进来,见桌上已放了一些
钱,王琦瑶说:拿去给小林买双鞋,算我送的。薇薇没有拿钱,说春夏秋冬的鞋都
买了,不需再买鞋。王琦瑶看出她是嫌少了,就说,不买鞋就买别的,多的她也拿
不出,这算是她的一点心意。薇薇还是不拿钱,低着头。王琦瑶就有些心凉,不再
说什么,起身走开。不料薇薇却说话了,说的是某人某年也是去美国,什么都没带,
就带了他外婆给的一个金锁片,到了美国后,就凭这金锁片度过了最初的时期,站
稳了脚跟。王琦瑶听了这故事,心里便一动,她想:这是什么意思?接着便想起有
一日让小林替她去兑金条的事情,她一阵心跳,脸都涨红了。她抖着声音说:我可
从来没亏待过你们。薇薇惊异地扬起眉毛:谁说你亏待我们了,我们是向你借,以
后一定还的。王琦瑶几乎要落下泪来:薇薇你真是瞎了眼,嫁给这种男人!薇薇不
高兴了,说:是我自己来同你商量的,小林他都不知道,其实我也有几个戒指,但
都是十四开,贵在工艺上,卖不出钱,外面的人是看成色的,要不,我这几个押在
你这里,还顶不了你一个吗?王琦瑶这才明白薇薇看中的是她那一个老式嵌宝戒。
这是初识李主任的时候,李主任带她到老凤祥银楼买的,也可算得上是一只婚戒。
倘若说王琦瑶也有过婚姻的话。是一个纪念,可再是纪念也抵不过那人事皆非,沧
海桑田的,给就给了吧!王琦瑶停了停,开开抽屉锁,将那戒指取出交给了薇薇,
只说了一句:待男人太好,不会有好结果。薇薇没理会她.拿了戒指就走了。
  走之前,小林家在锦江饭店办了一次宴请,亲朋好友一共坐一十四桌,竟比结
婚的场面还盛大。王琦瑶看着满面春风的薇薇,想她分明给人做了个出国的筹码,
还高兴!她一个人坐在满目陌生的林家亲友中,虽是无人搭理,脸上却还须保持着
微笑。待小林和薇薇敬酒敬到这一桌时,她倒真是想笑的,不料眼泪却掉了下来,
倒弄得场面有些尴尬。后来,眼泪收住了,心里却抑郁得要命,也说不出个来由,
就是觉得没意思。看出去的灯影酒光都是蒙泪的,都是在哀悼什么,人脸上的笑也
是哭变的。那边年轻人的一桌上,乐得不行,吵得人耳聋,王琦瑶却觉得是悲极生
乐,全是哀的面孔。邻座一个孩子打翻了大人的葡萄酒,桌布上一片殷红,王琦瑶
看见的是血色。她几乎支持不到底了,心里痛得很,又不知症结在哪里,便无从解
开。这一场盛宴似乎是最后的晚餐,一切都到头的样子。这种绝望是突如其来,且
来势汹涌,专找这样的大场面作舞台似的。场面越辉煌,哀绝的心清越强烈,隔着
一张桌子,她听见小林和薇薇在唱歌,这歌声眼看将她最后的防线冲垮,又被一阵
起哄压住了。等到大家起身互相告别的时候,王琦瑶已经梗塞得说不出话来,只能
点头示意。好在,人们也不认识她,将她撇在一边。她从三三两两握手道辞的人群
中走过,自己回了家。
  在这一场不合时宜的大动之后,又是长久的平静的日子。小林走了,薇薇回家
就很经常,有时遇到张永红也在,就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将一块面料铺在桌上,
左比划右比划,就是不下剪子。这时候,淮海路上又起来一批更年轻更大胆的时髦
人物,张永红这一代已转向保守。但这保守不是那保守,这是以守为攻,以退为进。
经过一系列的潮流,她们逐渐形成自己的观念,她们已过了那种摇摆不定人云亦云
的阶段,就将时尚的风口浪尖的位置让了出来。总之是,她们已经在追波逐浪的潮
流中站稳了脚跟,有点中流砥柱的意思。别看她们不趋潮流,却正是潮流中人,潮
涨潮落都是经她们而去。马路上的时尚看起来如火如荼,却没什么根基,转瞬即逝
的。薇薇总是要比张永红慢一步,她是天生需要领袖的人,倘若没有张永红和王琦
瑶为她掌舵,保不住终身要做时尚的奴隶。现在,她们三人又一度在一起热切地商
量剪布裁衣的事情。她们都添置了衣服,每一件都是集思广益,反复研究而成。试
样的时候,一个站在镜前,那两个便身前身后地仔细察看。偶尔一转身,看见镜子
里的那张脸,陡地发现那脸上的寂寞,赶紧地说出些话来,便遮掩了过去。
  这一年的圣诞节,是她们三人一起过的。她们穿上新做的大衣,化了些妆。日
前已定好三个圣诞大餐的座位,是在虹桥新开发区的大酒店。她们叫了部出租车,
车还没走到酒店,已是满目的绚烂。她们走下汽车,有些茫然地站着,枝形的灯光
在头顶结成了网,火树银花的。她们移动脚步,走进酒店,有穿扮成圣诞老人的侍
者走来走去,宾客如云的气氛。她们上到餐厅,找到自己的座位,在足有二十人的
长桌旁边。前后左右大多是情侣,也有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都是旁若无人的切
切嗟嗟。她们三人,平时也是有话的,逢到这样的场合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正襟危
坐着。那大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由于人多,倒像是吃客饭。圣诞歌却是一直在唱,
同时不断预告十二点的钟声,届时会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礼物是凭餐券摸彩的。
这三人都意识到来错了地方,这样的场合完全不适合她们;情侣们在亲热着,她们
只能视若无睹。还是小孩子好些,都不大认生的,会和她们搭讪几句,增添了几分
热闹。但父母们则都严肃着,目不斜视,她们就不好太过热络。总之她们在这里,
是处处受钳制,浑身不自在。等不到十二点,便商量着要走。三人起身离开座位时,
谁也没有注意她们。走到门口,却见一大群小姐端着托盘涌进,才知还需上一道冰
淇淋,但也没有兴致再回头了。走廊里静静的,一按电钮,电梯无声地迅速上来,
走进去,门便合上。三面都是镜子,镜子里的脸是不忍看的,一句话皆无,只看那
指示灯,—一亮下去,终于到了底。她们走出大堂,也忘了要车,走上了马路。新
区的马路又宽又直,很少有人,有从机场方向过来的静静的车流。她们走了几步,
才想起搭车。这时,王琦瑶就说,到她那里去吧,哪里不能过圣诞呢?那两人也说
好,便又走回酒店门口叫了辆车。十一点的城市,外面是静了,可那有一些门里和
窗里,却藏着大热闹。不是从里面出来不会知道,从里面出来,便携了些声色,播
种似地播了一路。
  圣诞夜是在王琦瑶家结束的,从那热闹场出来,到平安里,就觉静得不能再静,
敛声屏息似的。恰是在这静中显出了她们心的活跃。这活跃方才是被压着盖着,发
不出声来,现在,就都是她们的世面了。她们吃着零食,说些闲话,有些平时不说
的这会儿也情致所至地说了出来。张永红告诉说她与最近一位男朋友的龊塘,只为
很小的一点事情,却根本改变了婚姻的前途。王琦瑶听她这么说,知她是在考虑婚
嫁大事,不免劝说她放宽些标准。虽还是那些老话,可因这晚的气氛,是有些推心
置腹的。张永红非但没有排斥,还说了些苦衷。她说,其实她并不是高估了自己,
不过是将婚嫁当作人生的第二次投股。她说你们都晓得我那个家的,因此,结婚也
是重新书写历史。薇薇就说,也不能完全吃现成,要改写历史就两个人一起改写好
了。张永红说:倒不是要吃现成,而是要吃些老本,两手空空从头来起,到老也看
不见曙光;要说薇薇你才是吃现成,有公寓房子住,老公又去了美国。薇薇说:我
倒情愿他不去美国,这种日子除非自己过,别人是想也想不到的。王琦瑶倒是第一
次听薇薇诉苦,有些意外,再一想,也是情理之中。张永红说服下自然有些苦,熬
过去就好了。薇薇说:这一天天的熬,别人又不能代我,知道我为什么老往娘家跑
吗?因为我不要看他们那种知识分子的脸。张永红笑道:知识分子的脸有什么?我
想看还看不到呢!三人都笑了。这一晚,张永红也没回去.睡在沙发上。她们都忘
了时间,等窗帘上有些发亮,才睡着。
  这一夜里积攒起的同情,还够她们享用一阵的。她们一周要见几次面,薇薇几
乎是一半搬回了娘家。只要有张永红在场,她们母女就能保持着谅解与宽待的空气。
张永红是她们关系的润滑剂。可是不久,张永红又交了新的男朋友.来得就稀疏了。
又过了半年,小林为我该办了陪读手续,薇薇也要走了。虽然只等了一年多的时间,
可也耗尽了薇薇的耐心。她甚至没有心情为自己置装,只将平日穿的一些衣服装了
一箱,另一箱装的大多是生活用品,包括一些炊具,还有一大盒华亭路上买来的两
角钱一个的十字架项链。小林来信说,这项链在美国至少可卖两美元一个。王琦瑶
心里犹豫要不要给她一块金条,但最终想到薇薇靠的是小林,她靠的是谁呢?于是
打消了念头。薇薇穿了一身家常的布衣和一双旧鞋,登上了飞往旧金山的飞机。

 
 
                                 长恨歌·第三部                   
                                 第三章

                               10.老克腊

  所谓“老克腊”指的是某一类风流人物,尤以五十和六十年代盛行。在那全新
的社会风貌中,他们保持着上海的旧时尚,以固守为激进。“克腊”这词其实来自
英语“colour”,表示着那个殖民地文化的时代特征。英语这种外来语后来打散在
这城市的民间口语中,内中的含义也是打散了重来,随着时间的演进,意思也越来
越远。像“老克腊”这种人,到八十年代,几乎绝迹,有那么三个五个的,也都上
了年纪,面目有些蜕变,人们也渐渐把这个名字给忘了似的。但很奇怪的,到了八
十年代中叶,于无声处地,又悄悄地生长起一代年轻的老克腊,他们要比旧时代的
老克腊更甘于寂寞,面目上也比较随和,不作哗众取宠之势。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人们甚至难以辨别他们的身影,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们呢?
  人们都在忙着置办音响的时候,那个在听老唱片的;人们时兴“尼康”“美能
达”电脑调焦照相机的时候,那个在摆弄“罗莱克斯”一二零的;手上戴机械表,
喝小壶煮咖啡,用剃须膏刮脸,玩老式幻灯机,穿船形牛皮鞋的,千真万确,就是
他。找到他,再将眼光从他身上移开,去看自下的时尚,不由看出这时尚的粗陋鄙
俗。一窝蜂上的,都来不及精雕细刻。又像有人在背后追赶,一浪一浪接替不暇。
一个多和一个快,于是不得不偷工减料,粗制滥造,然后破罐破摔。只要看那服装
店就知道了,墙上,货架上,柜台里,还有门口摊子上挂着大甩卖牌子的,一代流
行来不及卖完,后一代后两代已经来了,不甩卖又怎么办?“老克腊”是这粗糙时
尚中的一点精细所在。他们是真讲究,虽不作什么宣言,也不论什么理,却是脚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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