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下)-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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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祥看得烦恼孳生,索性将头扭回屋内,身躯靠着墙壁,缓缓滑下,怫然念着心里话儿。
塘面漂浮着一小片薄薄的紫菰,虽有生命,却无生机,偶尔被朔风吹着动一动。人心就如一泓变化莫测的塘水,可以深潜难见游鱼,可以浅滢立见石碛。
俩人相依坐于沙汀,朝池塘里扔着石砾或土坷垃,叮咚叮咚的响,点起一圈圈饱含生机的韵律,就似一个个圆圆的梦,来来去去,没留下任何痕迹。罗彩灵憧憬地说道:“水面上真美,和夜空一样,有好多漂亮的星星。”“是啊!”云飞吁了一口长气,道:“但是,不流动的水是腐水。”“你说得对,又没有办法让腐水流动,星星白镶在水中。”罗彩灵又扔了一粒石子,把水里的星星打得七零八散,带着云飞的心情。
涟猗一圈一圈地扩大,消霏。罗彩灵迷望着,苦思着,从中看到了忧愍,看到了疲倦。她瞟眼云飞,问道:“人生在世,你在追求什么?”云飞道:“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幸福地生活,除此之外,别无所求。”罗彩灵道:“你这么爱她吗?”云飞一点头。
她的鼻子里阵阵发酸,却哭不出泪来,一阵香风习习,罗彩灵挥裙起身,索然而去。绸裙袅袅盈盈,像一把半合半收的伞儿,谁都看不见裙内鼓囊着什么,谁都可以查觉到裙内满载着失望和自悲。
云飞暗责自己怎么老是说错话,过了好久才愣醒追她,生怕她独自一人会生出什么不测。星斗的照耀下,罗彩灵扑着一株秃零的朴树干,捂面涔涔哭着。云飞见她安全就安心了,迎头赶上,一只手搭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在她的柔荑上抚摸,道:“你若被人狙击,万一有个好歹,教我怎生向令尊交待。”见她没反应,便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捂着脸哭呢?怕被我看见你难受的脸面,害我也伤心么?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哭呢?”
罗彩灵湿湿的手渐渐落下去了,云飞伸出手来替她抹泪,罗彩灵顺势抓住云飞的手,紧紧地捂在脸上,道:“你嫌弃我吗?”云飞直摇头,罗彩灵后退了两步,哀哀说道:“你说不嫌弃我,却又变个法儿嫌弃我!”迷望着云飞,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什么?”
“一个好妹妹啊。”云飞伸出右手,道:“咱们回家吧,别闹别扭了,大家都看着呢。”罗彩灵蹲在地上,道:“我不走,我不走!”云飞拉起她的手,道:“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别生气了,好么?”罗彩灵抽回了手,把胳膊交叉搁在膝上,把脸埋在胳膊上,不理云飞。
劝她真比女娲补天还难,云飞知其怕黑,便采用抛弃法,故意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叫道:“我可走了啊!”罗彩灵没反应。云飞又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叫道:“我可走远了啊!”罗彩灵依旧没反应,明里没反应,暗里却在死缠烂打。云飞只得回转来,道:“我真服了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罗彩灵颠簸地站起来,张开双臂道:“我要你背!”
云飞依违两难,正在踌躇。罗彩灵道:“我害怕,后面好像有个鬼跟着……”云飞不知是中邪了,还是着魔了,下意识地屈就了她,将她横着抱起,左手抬着她的腿,右胳膊放在她的头下作枕头,自己就好像是一匹驯服的白马。
云飞道:“我看前面,你看后面,这样该不怕了吧。”罗彩灵慊意地嗯了一声,在这种被人抱着走的美妙感觉下为之色霁,她不愿去看身后的黑暗世界,将视线移到云飞脸上,由下向上的仰望,更觉他伟岸飒爽。
月亮像被湖水洗过一样的洁静,棼乱的心绪像被风儿理过一般油顺,云飞心知与她之间定是纠缠不清的了。
“舒服么?”“比坐皇辇还舒服呢!”
“你倒舒服了,我可比拉纤还累呢!”“活该,谁要你作我哥哥的!”
“还在伤心么?”“没事,哭着玩玩儿!”
“你好爱哭啊!”“因为你值得我哭……”
雷斌倒无所用心,见青龙宝珠在夜下生光,虽不算很亮,却有生气,便摩着玩儿。李祥心中闷不过,蒙着头倒在床上,靠睡觉解闷,听得声响,把被子向下拉了拉,偷偷看见罗彩灵与云飞联袂回来,心中不是个滋味,把头蒙下,忖道:“有时候,我真像个小丑。需要我的时候,找我说两句;见到喜欢的人,就把我推在一边了。”
泥屋分为一厅两卧房和一厨房,罗彩灵疲惫不堪,走到另一间卧房里,见到床榻就倒下去了。云飞在罗彩灵的卧房里休憩,好陪着她。他靠在床柱上,望着窗外,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望了一会儿,冬风透窗凉,便起身关了窗,再回到床柱上靠着。
这些举动都被罗彩灵偷偷看得仔细,道:“要睡就好好睡吧,别记挂这留意那的。”云飞道:“每天晚上我守夜照顾你们,生怕有歹人来袭,要知道,吹一筒蒙汗药,就能要你们的小命呢。你们一个个却睡得安稳,都装作不知道。”罗彩灵道:“这有什么值得称功的!”掀起被褥轱辘下了床,一拍胸脯道:“今晚我来守夜!”她的嘴虽硬,却掩饰不了眼下的沟痕。云飞笑道:“别犯傻了,放夜哨可要体力呢!”罗彩灵道:“我的身体很差么!”云飞情知拗不过,便不管她,料她熬不到子夜,自然就会睡的。
清辉澹水木,演漾在窗户。荏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
罗彩灵一个人寂寞地坐在窗前,双肘撂在樘上,看星星,看月亮,头重得很,用手衬着。云飞虽然和衣睡着,也睡得不安稳,忍不住劝道:“你要守夜,躺着守也可以啊!何必折磨自己呢?”罗彩灵抹了抹僵硬的脸庞,道:“不能躺下,一躺下就要睡着的,我就坐着罢。”云飞闭上了眼,言犹在耳。
星星在天上,只知道眨眼睛,又不肯下来,没人陪她说话,好无聊。她不停地打呵欠,胸口涌起一波波浓浓的睡意,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子直打架,便揉着腥红的眼睛,摇摇头,好让自己清醒,嘴里数着数:“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就这样一只只地数着,到后来,数到多少都记不清了。
已是初更了,罗彩灵脚下如绵,昏眼常倦,实在困极了,拖着软蚌似的身体打冷水洗脸,最后终于熬不过,扑倒在窗台上。云飞一宿未合眼,看得难受,走到窗前,将半昏半迷的罗彩灵抱到床上,招呼她睡了,轻声道:“傻瓜。”伸指把她半睁的眼皮悉心抹沉。
她合眼后,一下就入了梦乡,就像一只困极的小猫咪,憨憨地睡着,可爱极了。云飞禁不住把脸凑过去,仔细端祥时,突然发觉这样做很不道德,心中涌起一丝羞愧,放下縠帘,回到原位自憩。罗彩灵睡觉总爱蹬被子,云飞再次帮她捡起搭上了。
雷斌还在别有兴致地玩着青龙宝珠,如果谁都能作没有烦恼的人就好了。
喔喔鸡叫,催人早起。罗彩灵如同掉进了陈希夷的睡洞中,只睡到万物没了影子才醒过来,眼里迷糊,心里却不迷糊,想到昨夜没尽到责,深为汗颜。云飞和李祥在厅里说青龙宝珠的长短,雷斌将青龙宝珠不落手地玩了一晚,还嫌不够,正在摩弄着。罗彩灵梳理完毕,出了房门,谁都没问她晚起的原因,个个吵着上路。挚友如异体同心,这份含蓄的真诚,饫含着多少关注之情,昨夜那桌酒席没有撤去,只当在这里留下了一段伤心的记忆。罗彩灵朝屋里流连了最后一眼,亲自关上了房门。
四个浪子晓便行,晚便宿,又有数日。自打雷斌的加入,他们便热闹多了。雷斌吃饭,着实怕人!碗来碗空,盆来盆尽,缸来缸罄,任你堆上多少,他就吃上多少。若只给他常人饭量,他啊呜下肚,也不吵饿,怪哉!
雷斌不睡倒好,一睡下去最爱打鼾,他一打鼾,齁齁的整个房间都在发地震,若真是发地震还好了,可以震掉几块砖瓦把他打醒。李祥为之头痛,每天早上都吵昨夜没睡好,但也没法子。
雷斌打鼾时还喜好磨牙,李祥便要提建议了,说藏在门后吃猪尾巴可以治好,雷斌照着吃了,晚上还是咬牙切齿。李祥又说用雷斌的鞋底打嘴巴,依然治不好;然后用钩子钩他的鼻孔也不中神;饿他三天三夜不吃东西,他还有力气打鼾,简直已到了非人的境界;求神拜佛更是不灵。云飞说他是怒星,该有此举,便不去管他了。
李祥的磕睡没睡足,早上当然起不来了,云飞叫李祥起床,李祥只当不知,蒙着被子打呼噜。如此便会愆期行程,云飞想了一个妙法,叫雷斌把被窝拿出去晒,雷斌不管三七二十一,连着被窝把李祥一起抱出去,往地下一摔,“咕咚”一响,有再多的磕睡也被摔醒了。
李祥因此心怀愤恨,想心思报复。有一晚,偷偷在雷斌的裤子后面挖一个圆洞,又放一个鸡蛋在他睡的地方。雷斌醒后还以为是自己下的蛋,这宝宝蛋谁也不给。
雷斌对这个宝宝蛋偏外爱护,晚上还要抱着它睡觉,李祥开玩笑道:“你睡着了,一转身会把宝宝压碎的。”雷斌信了话,便将蛋放于枕旁。李祥又道:“你睡着了一打鼾,可是会将宝宝吵醒的呦!”雷斌便索性不睡,次日清早肿着一对又大又红的眼睛。李祥深受感触,道:“你这个傻大个还蛮可爱的嘛!”对雷斌消了愤恨,友谊徒增,告诉了他真相,雷斌把那蛋儿给了一农家孩子,托他照顾,说日后还要回来看鸡娃娃呢。自打这以后,雷斌睡觉再也不打鼾磨牙,到农家借宿也不会听到闲话了。
一方水土一方人,愈往北行、人愈朴实,借宿成了云飞等访贫问苦的代词。看到他们生活贫窭,为之愤慨;联想自己漂泊似泛梗,为之感伤。
戈壁滩上,三匹照夜白喘息而行,来到一座山阜之上,罗彩灵把马头一兜,道:“战乱真是无情啊!”云飞满目萧然道:“老百姓已经劳累了一辈子,神还忍心再要他们累下去么!该休息了……”雷斌无话,李祥叽叽嚷嚷道:“光说不做的家伙。”云飞道:“并非我懒惰,只是尸骸成野,随路可见,你教我怎么将他们一一入土为安?”
李祥无语相搏,不经意地一望左面,只见土墩上,有一中年人正握着一把匕首往腹里捅,血像开了闸似的往外乱流。李祥狂喊道:“你在干什么!”那人听见叫喊声,已执意寻死,又往腹里连捅了几刀。云飞身快,如鹊梭飞至他身傍,将匕首强行夺下。那人失血过多,眼前漆黑,就往后倒,云飞扶住其项,问道:“你这是何苦!”罗彩灵与李祥已赶了过来。只见那人瘦得似细腰蜂,面色黧黄,抽搐着嘴角,笑着哭道:“呼……看……看谁……谁还能压榨我……”说罢,垂下了沉重的头颅,双眼依旧无色地睁着。
“好可怜!”罗彩灵扭过头去。云飞紧蹙眉目,甚至连死者的名字都不知道。李祥却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因为他不满意老天爷强加给他的命运,敢于反抗,哈哈,天下间谁能比他更勇敢?”话音未了,罗彩灵已跨上白骥,把紫缰一甩,如箭射去。云飞叹了一声,也顾不得把死者入殓,随之跨上白骥。还是雷斌最省事,不发任何牢骚,云飞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