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2-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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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一两个细节和自己的构想有差距。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精益求精的人。
那天;他在郊区农民房忙活一阵;挤专
线车去到雨田区。走进巷子;天已经黑了;他闻见一股烂鱼的味道。烂鱼的味道揉烂在巷子发浊的空气里。钢渣脑壳皮一紧;感受到一种不祥。他赶紧抽身往回走;快上到马路时;看见一长溜警车嘶鸣而过;有些车亮着顶灯;有些车则很安详。那一刹;他准确地猜到;皮绊肯定暴露了;被扔进刚才过去的某辆警车里。
钢渣缓过神;慢慢才记起来;两人的钱都攥在皮绊手里。平时;他把皮绊当管家婆用;省事;放心。但现在;钢渣暗自叫苦。他把四个兜里的钱都掏出来看看;数了两至三遍;还是凑不足十块钱。他返回郊区睡了一夜;次日用一个蛇皮袋把未成型的炸弹装好;再和另一个装了衣物用具的蛇皮袋绑在一起;挂在脖子上;看着像褡裢。他想;我也不能在这农民房住了。皮绊虽然不知道我具体租了哪间;却知道大体上在这一片。谁知道他们撬不撬得开他的嘴?再次进到城里;钢渣忽然很想见小于一面。他搞不清楚;有多长时间没见到可爱的小哑巴了。想起她;钢渣心头就一漾一漾地波动起来。钢渣花一块钱搭七路车;售票员让他为两只蛇皮袋加买一张票。他争吵半天;才省下一块钱;看看车内的人;心情烦躁起来。他想;要是炸弹上了弦;不如现在就拨响它。妈的这日子过得太没有人样了。想到小于;他才宁静下来。到了笔架山;隔着老远;钢渣手搭荫棚往小于的店子里张望。那店门一直是关着的。
那一把零票;毕竟不经用;即使天天就凉水吃馒头;第三天一早也花光了。钢渣想着兜里没钱;心里很是发虚。他甚至想;这颗炸弹;如果谁要买;说不定能值几百块钱哩。
这天;快中午了;钢渣晃荡着来到东台区。以前他没来过这片区域;陌生;也就多有几分安全感。有一家超市刚开张营业;铜管乐队吹吹打打的声音把钢渣从老远的地方拽了过去。人像潮水一样往新开张的超市里涌。钢渣被前后左右的人挟着往超市里去;超市的拱形大门;像一张豁了牙的嘴。他忽然想起皮绊说过;超市新开张;有很多东西可以品尝;脸皮厚点;完全可以混一顿饱食。钢渣正要走上传送带;有个保安走过来把他拦住;并说;请你把包放进贮物柜。钢渣只有照办。但贮物柜小了几寸;钢渣没法把蛇皮袋塞进去。那保安跟过来;想要帮钢渣一把;试了几个角度也塞不进去。保安说;那你摆在墙角;我帮你看着。钢渣不愿意;他挎着蛇皮袋要走。那保安警觉地拽住蛇皮袋;拍拍未成型的炸弹;问那是什么。钢渣晃晃脑袋;微笑着告诉小保安;没什么;只不过是一颗炸弹而已。
小保安还来不及惊愕;钢渣就已把他摁倒在地;屈起腿压住。他迅速从蛇皮袋里扯出两股线;一股缠在左手拇指上;一股缠在左手中指上。然后他把小保安提起来;用右胳膊将其夹紧;作为人质。超市顿时乱作一团;所有被吸进来的人都被吐了出去。钢渣奇怪地看着这有如退潮的景象;难以相信;这竟是由自己引发的。人退出去以后;地上丢弃着零乱的物品;包括吃食。钢渣尽量放平目光;不往地上看。看见吃食;他肚子就会蠕动得抽搐起来。钢渣想;必须动手了;要不然再饿上几顿;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来;东台区汇佳超市的突然案件用不着老黄插手。那脑门溜光的家伙挟持一个人质;跟围过来的警察讨价还价。他开列出来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把前几天拎进公安局的皮绊放出来。那一圈警察没反应过来;皮绊是谁?当天;老黄依然逡巡在雨田区的街巷;听说东台区有案子了;脑子里就隐隐地有预感。打电话过去问熟人;熟人说;那案犯要用人质交换一个叫皮绊的人。听到皮绊这名字;老黄就活泛了。小崔问;怎么啦?他分明看见老黄的眼底闪过一丝贼亮的精光。老黄说;皮绊就是皮文海。记得了么?小崔说;什么也不要说了;上车。
进到超市的厅里;老黄终于看到那人。那人也一眼瞥见了老黄。老黄进来以后;钢渣就感受到自门洞处卷进来一股锐利的风。他眼前是呈弧状排列的一溜绿胶鞋;他的目光得越过这些人;才看得见最后踅进来的那个老胶鞋。钢渣用凶悍的眼神示意挡在他和老黄之间的那个年轻胶鞋挪一边去。他只想跟老黄说话。他说;我认得你。你经常去笔架山小于那里刮胡子。老黄回应说;我也认得你。钢渣说;把我的兄弟放了;你知道他是谁。老黄说;我当然知道;皮文海是我抓到的。钢渣恨恨地说;他妈的;果然是你。
没有回答;只有老黄一贯以来似看非看的眼神。他本该盯着钢渣;然后两人的眼神形成对峙——钢渣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定要用眼神抢先压制住这老胶鞋;要不然自己很快就会崩溃、完蛋。但老黄显得不大集中得了精力;心有旁骛;目光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角落。
小伙子;你的炸弹有几斤重?老黄冷不防抛去一句话。钢渣一愣;他没将这炸弹放在秤盘上称过。老黄笑了;说;瓤子里灌几斤药;壳子用几斤钢材;未必你都没有称过?钢渣老半天才说;等下弄响了;你不要捂耳朵。小保安仍在瑟瑟发抖。钢渣想;要是老这么抖下去;自己迟早会跟着抖起来。那是很糟糕的事。他喝斥道;别抖了;你他妈别抖了。小保安的确非常无奈。这份上了;他不想拂逆这光头大爷的意思;但身体就是不管不顾地抖个不停。
老黄看了看四周;他认为大厅没必要站这么多警察。他点了几个面粗年轻的;要他们守在外面。那几个警察心领神会地走出去。接下来;老黄摸出一匣香烟;不但自己抽起来;还把烟杆凌空扔去;让别的警察接住;一齐吞吐烟雾。有那么一两个人;手僵了;没接住烟。
小保安不抖了。他抖了好大一阵;已经抖不动了。但钢渣仍在咆哮着说;别抖了;猪嬲的哎不要再抖了!说完话;他才意识到人家并没有抖;是自己脚底下传来细密轻微的颤栗。一抬头;他看见那老胶鞋狡黠的微笑。老胶鞋叼着烟;满嘴烟牙充斥着揶揄的意味。钢渣觉得不对劲;厉声说;你往后退。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他妈往前跨了两步。老黄说;你看见鬼打架了;我本来就站在这里。钢渣有些发蒙;进而也怀疑自己看错了。他暗自地问;老胶鞋原先是站得这么近吗?这时他清晰地看见;老胶鞋又往前跨了一脚。他眨了眨眼;暗自地说;我没看花眼;这老胶鞋……
老黄注意到光头的眼神出现恍惚。他左手已经下意识地擎高了;整个暴露出来。老黄看见一股红线缠在这人左手的拇指上;而绿线缠在同一只手的中指上。他显然没有精心准备好;两股线都缠绕得粗糙;而且线头剥除漆皮露出金属线的部分也特别短。这使老黄的信心无端增添几分。老黄突然发力;猛蹿过去。他的眼里;只有光头的那只左手。挨近了;老黄手臂陡然一伸;正好捏住那只左手的虎口。老黄用力一捏;听见对方手骨驳动的响声。钢渣的手掌很厚实;也蓄满了力气;老黄差点没捏住。
钢渣错就错在低估了这老胶鞋的速度;还有他的握力。老黄满嘴烟牙误导了钢渣。钢渣满以为这老胶鞋除了一颗脑袋还能用;其他的器官都开始生锈了。他满以为老黄会张开黑洞洞的嘴跟他罗列一通做人的道理;告诫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没想到;这半老不
老的老头竟然先发制人;卖弄起速度来。钢渣发现老胶鞋捏住自己的手了;来不及多想;用力要让两股线头相碰。钢渣头皮一紧;打算在一声巨响中与这鬼一样的老胶鞋同归于尽;化为齑粉。
这老胶鞋力气大得吓人;一只看似干枯的手;却像生铁铸的。那一霎;老黄也惊出一头冷汗;分明感觉到光头手劲更大。幸好他挟持小保安耗去不少体力;而且早上似乎没吃饱饭。
别的几个警察手里还夹着烟;烟卷正燃到一半。他们也没想到;右安区过来的足痕专家老黄性子竟比年轻人还火爆;在年轻人眼皮底下玩以快制快。这好像玩得也过于悬乎了;不符合刑侦课教案的教导啊。众警察赶紧把烟扔掉;把枪口杵向钢渣那枚锃亮的光头。
把钢渣带到市局;扔进审讯室;他整个人立时有些委顿;老半天才睁开眼皮往对面墙上睃了一眼。审讯室的墙壁从来都了无新意;雷打不动是那八个字。老黄正咂着嘴皮要说话;钢渣却率先开口了;问;我会死吗?老黄不想骗他;就说;你心里清楚;你手上有人命。钢渣觉得老胶鞋也是个痛快人。只有痛快的人;眼神才会这样毒辣。挨一支烟的工夫;钢渣就承认了杀于心亮的事。这反倒搞得老黄大是意外。杀人的事啊!他原本憋足了劲;打算和这个光头鏖战几天几夜;抽丝剥茧;刨根问底。
为什么要杀他?
……本不想杀他。起初我就不打算抢司机。开出租的看着光鲜;其实也他妈穷命。但我没条件抢银行;抢司机来得容易。钢渣咝起了烟;说话就放慢了。他看看眼前这老胶鞋;忽然想起来;在小于的店子里第一次见到他;很直接就感受到一种威胁。很少有人能够传递给钢渣这样的感觉。往下钢渣又说;那晚上我们说要去大碇;好几个司机都不接生意。也是的;要是我开车;见两个男的深更半夜跑这么远;也不会接生意……实在太穷了;不瞒你说;我差点就去捡破烂了;又放不下这张脸。这么穷的光景;我他妈偏偏和一个女人搞上了。那个女人等着钱用……你也认识那女人。
老黄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讲得这么详细。他以前见过的杀人犯;逻辑往往有些紊乱;说话总是磕磕巴巴。
钢渣又说;本来也不知道要撞上哪个倒楣鬼。司机都太警醒;我跟皮绊那晚没什么指望了;站在三岔口抽烟;抽完了就准备回去睡觉。这时候羚羊3042主动开过来揽生意;问我们是不是要去大碇;还说不打表五十块钱搞定。我看他的驾驶室;没有装隔栅;估计这人是新手;家里缺钱;见到生意就捡。既然他送上门了;我们就坐进去。我没看出来他是小于的哥哥;他俩长得不像。他妈的;既然是兄妹;就应该长得像一点。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钢渣要了一支烟;抽了起来。他又说;开到半路上;我说你把钱拿出来;不为难你。这家伙竟然当我是开玩笑;骂粗话;说他没带钱。我受不了这个人;他有些呆;老以为我们是在跟他寻开心。于是我照他左脸砸一拳头。他鼻子破了;往外面喷血;这才晓得我不是开玩笑。他一脚踩死刹车想跟我打架。他身架子虽大;却没真正打过架。他抄起水杯想砸我;我脑袋一偏;那块车玻璃就砸碎了。我撂他几拳;他就晓得搞不赢我。在他摆钱的地方;我只抠出三百块不到。我叫他继续往大碇开。他一路上老是说;把钱留一点。我有些烦躁;要是他有一千块钱;我说不定会给他留一百。但他只有两百多;我们已经很不划算了……
为什么要杀他?你已经抢到钱了。
……本不想杀他;我俩脸上都粘了胡须;就是为了不杀人。开着车又跑了一阵;我才发现帽子丢了;应该是从车窗掉出去的。我头皮有几道疤;脑门顶有个胎记;朱砂色;还圆巴巴的——我名字就叫邹官印。我落生时;我老子以为我将来会当官。可他也不想想;他只是个挑粪淤菜的农民;我凭什么去当官?有的路段灯特别亮;像白天一样。我头皮上的这些记号;想必司机都看见了。要是我长了头发;那还好点;但我偏偏刚刮的青头皮;帽子又弄丢了。当时我心里很乱;觉得还是不留活口为好。我叫他停车;拿刀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