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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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用一句话或一个笑容或一个手势,就足以表达其主人公的特殊性格。汉尼拔说一句笑
话就重振了他那溃败的军队的士气,使他们欢欢喜喜地奔向他征服意大利的战场;阿杰
锡拉跨在一根棍子上,反而使我喜欢他这位战胜大王的人;凯撒在经过一个偏僻的村庄,
同他的朋友谈话的时候,无意中竟暴露他这个曾经说只想同庞培地位平等的人原来是心
怀叵测的奸雄;亚历山大一句话不说,就把药吞下去了,这一刹那间竟成了他一生当中
最美妙的时刻;亚里斯泰提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一个贝壳上,从而表明他理应得到他那个
别名;菲洛皮门到了别人家里,就取下披风,到厨房去替房主拾弄木柴。这才是真正的
描写的手法,不是以粗大的笔划去描写人物的面貌,不是以豪迈的行为去描写人物的性
格,而是以细小的事情去揭示他们天生的性情。公开的事情不是太平淡无奇就是太做作,
然而现今一本正经的作风差不多仅仅允许我们的著述家唯一无二地只能够写这些东西。
德·图伦无可争辩地是上一个世纪的伟大人物之一。有人就曾经用他的为人所知和
为人所爱的琐碎事情把他的传记写得很有趣味,然而为他做传的人还是迫不得已地要从
中删掉一些可以使他更加为人所知为人所爱的情节!现在我只举出其中的一件事情,这
件事情,我相信是真的,而且,要是遇到普鲁塔克的话,是绝不会略而不提的;反之,
要是遇到了腊姆塞,即使他知道,他也是不敢写的。
在夏季的一天,气候很热,图伦伯爵身穿白小裤,头戴小便帽,站在客厅的窗子跟
前;后来有一个仆人走进客厅,看见那一身衣服便把图伦误认为是他所熟识的厨师的助
手。他轻轻地从后面走过去,使劲地在伯爵的屁股上打一巴掌。挨打的人马上转过身来。
仆人一看是自己的主人,就全身打哆嗦。他晕头转向地跪下去,说:“大人,我以为是
若尔日……”“即使是若尔日,”图伦揉着臀部叫道,“也不应该打得这样重呀。”可
怜的人们,象这样的话,你们就不敢讲!让你们永远做不要天性、不要心肝的人,让你
们那些丑恶的一本正经的言辞把你的铁石心肠越炼越硬,让你们那付庄重样子使你们受
到人们的轻蔑。可是你,可爱的青年,当你读到这段轶事,亲切地感到那在猛烈的冲动
之下显示出来的温厚心肠时,也要看一看这位伟大的人物在牵涉到他的门第和声名的时
候,是显得多么渺小。你要知道,同是这位图伦,曾处处故意让他的侄子占先,以便让
大家知道那个孩子是一座王家府第的主人。把这些情形加以对照,你就会爱天性而轻成
见,能够彻底地认识这个人了。
在这样的指导之下读书,对一个青年人白璧无瑕的心灵将产生怎样的影响,是很少
有人能够估计出来的。我们从童年时候起就埋头书本,已经养成了学而不思的习惯,我
们对所读的东西印象极不深刻,在历史和人的生活中到处充斥的欲念和偏见,在我们身
上也已经产生了,从而使他们所做的一切事情在我们看来都是很自然的,因为我们已经
脱离了自然,以自己的面貌去判断别人了。但是,请你想象一下按照我的主张培养起来
的青年,想象一下我十八年来辛辛苦苦地使之保持了完备的判断力和健康的心灵的爱弥
儿,想象他在布幕拉开的时候,头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舞台的情景,或者更确切一点,
想象他站在舞台后面看演员们化装,在舞台后面数有多少绳子和滑车在用假情假景蒙蔽
观众的眼睛,他将有怎样的感觉。他起初是大吃一惊,但接着就对他们表示一阵羞辱和
轻蔑:看到整个的人类这样自己欺骗自己,自甘堕落地去做那些幼稚的事情,他感到非
常的气愤;看到他的弟兄为了一场空梦就互相厮打,看到他们不愿意做人,而一定要把
自己变成猛兽,他就感到非常痛心。
毫无疑问,只要学生有了自然的禀赋,即使老师没有那么慎重地选择他所读的书籍,
即使老师没有使他在读书之后对书中的东西进行一番思考,他这样学来的东西也可以变
成一种实用的哲学,它同你们用来把学校中的青年的头脑弄得一团混乱的种种空泛的理
论相比,还是踏实得多和有用得多的。西内阿斯在听完了皮鲁士的想入非非的计划以后,
就问他,既然从今以后一定要受许多的折磨和痛苦才能征服世界,那么,征服了世界又
能获得什么真正的好处。在我们看来,西内阿斯的问法只不过是随随便便的一句俏皮话,
但爱弥儿却从中发现了一个很明智的见解,这个见解,他最初就曾经是有过的,今后也
永远不会从他的思想中消灭掉,因为在他的思想中没有任何一个同它相矛盾的偏见妨碍
他把它印在自己的心里,以后,在他阅读皮鲁士的传记的时候,他就会发现,这个疯子
的一切伟大的计划都无非是想使自己丧身在一个妇人的手里;因此,除了不佩服这种所
谓的英雄行为以外,他不把这样伟大的一个统帅之所以建立奇功,不把这样伟大的一位
政治家之所以施展权谋,看做是为了去寻找那不祥的砖瓦,以可耻的下场结束他的一生
和计划,又将看做是什么呢?
并不是所有的征服者都是被杀死的,并不是所有的篡位者都是在他们的冒险事业中
遭到失败的;在充满了俗见的头脑看来,其中有几个人好象是很幸运的;但是,谁要是
不只看表面的现象,而完全按他们的心境去判断他们究竟是不是幸运的话,他就可以发
现,那些人即使成功,也是很惨然的;他将发现,他们的欲望和伤心的事情随着他们的
幸运而愈来愈繁多;他将发现,他们虽然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拚命前进,但始终达不到他
们的尽头;他将发现,他们象没有经验的旅行家头一次爬越阿尔卑斯山似的,在每爬一
个山冈的时候,就以为过了这个山冈便经过了整个的山脉,及至爬到冈顶一看,才沮丧
地发现更高的山峰还在前面咧。
奥古斯都在平服了他的臣民和打败了他的对手以后,统治那空前的大帝国达四十年
之久,但是巨大的权力是否能使他在要瓦鲁士重振他那溃败的军队的时候,不急得用头
去碰墙壁,不急得叫喊连天,使那巨大的宫廷处处都听到他的闹声?只要在他的周围有
各种各样的伤心事在继续不断地产生,只要他最亲密的朋友在图谋他的性命,只要他眼
见自己的亲族遭遇羞辱和死亡的时候,只能哭泣而不能有所作为,即使他战胜了他所有
的敌人,那空幻的功业对他又有什么用处呢?这个可怜的人想统治整个的世界,然而却
不知道要管好他的家!疏于治家的结果怎样呢?他看见他的侄子、他的义子、他的女婿
都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死掉了;他的孙子最后弄得只好吃自己床上的垫絮,以便使他可怜
的生命多活几个小时;他的女儿和孙女做了许多寡廉鲜耻的事情,使他蒙受羞辱,而且,
后来一个是饿死在荒岛,另一个是在监狱中被一个弓手所杀死。至于他自己,则成了他
的可怜的家庭剩下的最后一个人,被自己的妻子逼得只好让一个怪物作他的继承人。这
个主宰世界的人,尽管曾经是多么的荣耀和富贵,结果他的命运却落得如此。在羡慕荣
耀和富贵的人当中,难道说还有哪一个人愿意用同样的代价去换取这种东西吗?
我在前面是拿人的野心做例子,然而所有一切人类欲念的冲动,对那些想从历史的
研究中,借死者的命运而认识自己和使自己变得聪明的人来说,都可以提供同样的教训。
就教育年轻人来说,在最近的将来,是适宜于读安东尼服了他的臣民和打败了椒的传记
而不适宜于读奥古斯都的传记。爱弥儿近来在他所读的书籍中见到了许多奇怪的事物,
弄得他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知道在欲念未产生以前,就必须先摆脱欲念的幻象;同时,
由于他知道人无论在任何时候有了欲念就会使自己变得昏庸,因此,他事先就不会采取
那种可以让欲念(万一他果真产生了欲念的话)迷惑他的生活方式。我知道,这些教训
对他来说是很不适宜的,而在需要的时候,也许又会觉得它们既不及时也不够用;不过,
你要知道,我想从阅读历史中得出来的并不是这样一些教训。在开始读历史的时候,我
就抱有另外一个目的,如果这个目的没有完全达到的话,那无疑是老师的错误。
必须知道的是,只要自私心一有了发展,则相对的“我”就会不断地进行活动,而
青年人一看到别人的时候,便没有一次不联想到他自己,并且把自己同他们加以比较。
因此,在看过别人之后,他就想知道他在他们当中将处在怎样的地位。从你向青年人讲
授历史的方法看来,我认为,你可以说是在使他们想变成他们在书中看到的那些人,是
在使他们时而想做西塞罗,时而想做图拉真,时而又想做亚历山大;是在使他们头脑一
清醒时就感到沮丧,是在使每一个人悔恨他自己不过是这样一个人。我不否认这种方法
也有一定的优点;但就爱弥儿来说,万一他也这样把自己同别人加以比较,喜欢做那样
一个人而不愿意做他自己这样的人的话,即使说他想做一个苏格拉底,想做一个卡托,
我认为我对他的教育也是全盘失败的。一个人只要开始把自己想象为另外一个人,不久
以后就会完全忘掉他自己的。
对人类了解得最深刻的并不是哲学家,因为他们完全是通过哲学上的先入之见去观
察人的,我还没有见过什么人是象哲学家那样有许多成见的。一个野蛮人对我们的判断,
比哲学家对我们的判断中肯得多。哲学家一方面知道他自己的毛病,另一方面又鄙视我
们的毛病,所以他自己说:“我们大家都是坏人”;而野蛮人看我们的时候,是不动什
么情感的,所以他说:“你们真是疯子。”他说得很有道理,因为没有哪一个人是为了
做坏事而做坏事的。我的学生就是这样一个野蛮人,所不同的是:爱弥儿爱思考,爱把
各种观念拿来比较,爱仔仔细细地观察我们的过失,以防他自己也犯这种过失,而且,
他对什么东西有确实的了解,他才对它作出判断。
因为我们自己有欲念,所以我们才愤恨别人有欲念;我们之所以恨坏人,是因为我
们要保持我们的利益;如果他们对我们一点儿损害都没有,我们也许反而同情他们而不
恨他们了。坏人给我们造成的痛苦,使我们忘记了他们对他们自己造成的痛苦。如果我
们能够知道他们的心将怎样惩罚他们所犯的罪恶,我们也许是更容易原谅他们的罪恶的。
我们感觉到他们对我们的侵害,我们看不见他们使自己受到的惩罚;他们所得到的好处
是表面的,而他们所受到的痛苦则是内心的。一个人在享受以罪恶的行为取得的果实时,
他所受的痛苦,是不亚于他作恶未成的时候的痛苦的;目标是改变了,而心中的不安是
一样的。他们徒然夸他们的运气和隐藏他们的心,不论他们怎样隐藏,他们的行为都会
把它暴露出来的;不过,为了看出他们的心,并不一定要我们也具备同样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