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 作者:方方-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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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车站李亦东找到做路警的朋友小孙,低声地交待他一二三四事项,小孙说:
“大哥放心去,我负责把嫂子和侄女儿送到,保准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事儿。”
李亦东同小孙朋友的时间很长,对他办事自是一百个放心,可纵是如此,他在
同老婆小梅道别时,心里依然有些酸酸的,喉咙里有股不明来处的汁儿往外涌动。
小梅倒是不避闲人地哭了起来,哭时且说:“亦东,我告诉你,我回来时,你
要是不好好的一个人来接我,我就不依你。我立马…就出去风流,叫你当乌龟王八
蛋。”
李亦东说:“放心放心。咱在你这敌营十八年还没呆满期哩。”小孙笑道:
“瞧你这两口子,死到临头还在这里打情骂俏,这叫啥事儿呀。”
李亦东出了火车站,便拦了辆“的士”,疯似地往监狱里赶。赶去除了看到垮
下的泥墙外,再便是看守那一张哭兮兮的脸。李亦东拍桌子踢板凳地发了通脾气,
发得监狱里几个领导都一肚子火,背过脸纷纷骂道:刑警队有什么了不起?未必就
没出过错儿?墙垮了还不跟你抓人时一开枪正好碰上个瞎火一样?弄得咱好像都跟
罪犯一伙儿似的。咱没钱把泥墙修成砖的,还不是上面把钱都拨给刑警去了?
李亦东发完脾气顾不上听那些回骂的话,拔腿往局里奔去。一进重案组办公室,
便发现气氛十分压抑。组长的脸色发青,仿佛刚从染缸里捞出来一般。李亦东进门
便骂:“那帮王八蛋,不晒太阳不吹风,交给他一个犯人,以为交给他一个扫帚呀?
不当事儿似的。咱把那家伙弄进去,是用命换来的!那看守,长得跟江白帆似的,
小白脸儿,我恨不得拧了他的脖子。”
李亦东骂了半天,屋里没人响应。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李亦东说:“咋啦?
咋都不说话了?”
组长说:“亦东,昨儿那个用弹弓帮了你一把的人……”
李亦东说:“找到他了?我还不晓得是谁呢?……嗨,可惜人跑了,白帮了。
哎,就是白帮了我也得去谢人家一把才是。”
组长说:“是‘强盗’找到他的。今儿一早……卸了他的……两只胳膊……”
李亦东瞬间惊得呆住了,一张大嘴愣张在脸上,仿佛合不拢去。组长艰难地说:
“那是个孩子…还没满十五岁……”
李亦东带着他那副错愕已极的神情,颓然坐下,然后眼泪流了下来。组长说:
“‘强盗’留下话了:一句是说‘李亦东没看到你,我可看到了’。二句是‘告诉
李亦东去备三口棺材’。”
李亦东的手正抹着自己的眼泪,听完组长这一说,顺手便扬起一拳,砸在组长
的桌子上,组长桌子上的一块已经缺角的玻璃板顷刻粉碎。李亦东暴吼道:“他娘
的!就算老子要备也得备四口,你他妈‘强盗’得趴在咱底下。”
组长说:“局长马上要过来开会。你老婆和孩子必须得找个万全之地隐藏起来。
我姐夫在舟山群岛那边部队里,我跟局里说不如让你老婆和孩子到那边散散心去。
‘强盗’就算有再多爪牙,也顾不到海岛上去。局长说可以。你说呢?”
李亦东呼哧呼哧地出着粗气,还没来得及回答组长,局长就进来了。
四
李亦东一散会便赶去了医院。失去胳膊的男孩上身被白色纱布裹得严严的。他
的脸色如同纱布般苍白,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由楼上渗下的污渍浸染了天花板
的墙角,仿佛一只脏狗趴在那里。一个中年妇女坐在窗边呜呜咽咽地哭着。李亦东
走到床前,那孩子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认出了李亦东,脸上露出几丝苦笑,无
力地说:“下回…再…帮不了您了。”
中年妇女哭泣道:“你还要帮呀,你不要命了?同志呀,大哥呀,你就饶了他
吧。”
李亦东腮帮子紧紧的,牙齿把唇都咬出了血。李亦东说:“孩子,我一定给你
报仇。我要他用命赔你的两只胳膊。”他说话时,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一直滴
到被他汗水湿透的白色T 恤衫上。
根据局里的安排,江白帆和重案组另一名刑警小高都住进了李亦东家里。李亦
东睡里屋,他俩睡外屋。李亦东对这一安排十分不满,但局长板着脸说:“抓‘强
盗’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局长是领导,不听他的不行,李亦东无可奈何。
这天的夜里,李亦东领着江白帆和小高开车奔了好几十里,在郊区跑了好几个
点,把过去同“强盗”有关系的人都查了一遍,没有一个人知道“强盗”的藏身之
处。回到家时,已是半夜。李亦东懒得洗澡,用凉水冲了一把脸,便仰头躺下,枪
也抱在怀里。
南方人江白帆却不能就这么一身臭哄哄地睡下。他必须冲凉。李亦东家的卫生
间很小,点着一只很小的灯泡。江白帆走进去感受这昏暗灯光时,便暗暗骂道:省
电省得连光亮都不要了,未必就穷成这样子?骂着便拧开了淋浴头。水是温的,淋
在身上十分舒服。江白帆觉得只有这样浑身上下好好冲洗一番,才能将一天的疲惫
冲洗干净。所以,他因为舒适嘴里还哼着曲子,依然是东边的美人和西边的黄河。
但不料冲到一半时,他看到了卫生间那扇小小的窗口。江白帆突然想起这房子
的出水管道是嵌在这扇窗口的旁边。李亦东家纵是住在五楼,却仍然排除不了“强
盗”会顺着管道由这扇窗口爬进来干掉李亦东的可能性。这一想过,他不禁浑身发
起抖来。如果“强盗”正好在半夜这时分出现?如果他在窗外听到里面有人洗澡,
他能不以为那就是李亦东?他甚至进也不用进来,端着枪对着里面扫射一通不就行
了?卫生间只一个平米多一点,无处藏身,瞬间就能让一个人身穿百孔。这不跟关
笼子打狗那么简单?想到这一点的江白帆愈发觉得“强盗”不在这时出现又会留在
何时?腿便一下子软得挪不动步子。
偏这一刻,似乎有风,向外开着的玻璃窗咔咔响了几声。江白帆一阵惊悸,脱
口便喊一声:“强盗!”然后顾不得自己赤身裸体,撞开门便往外奔。他业已涂了
一身的肥皂沫便顺着身体往下流,流到他自己脚下,把他自己滑倒。
在江白帆发出惊喊的一刹,李亦东一弹而起。他冲出房间,从滑倒在地的江白
帆身上一跳而过,一直冲进卫生间。淋浴头还开着,里面什么也没有。李亦东掉头
而出,一把推开客厅的窗子,从客厅的窗口能看见卫生间的窗外。在那里,除去如
水月光照耀着红色墙砖,令这夜晚散发无限温馨外,什么也没有。
小高也醒了,提着枪问:“出了什么事?”
李亦东横了江白帆一眼,说:“问他好了。”
小高回头看江白帆,江白帆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回过神,小高看了他便不由
发笑,说:“咱这里可都是爷儿们,你裸着个体勾引谁呀?骨头没骨头,肉没肉的,
咱就是个同性恋,也犯不着找你这型号的是不?”
李亦东说:“就你这号警察?我要是‘强盗’杀你都嫌丢人。”江白帆返身跑
进卫生间,外面传来小高的笑声。江白帆想,“强盗”要真的嫌杀我这样的人丢人,
那倒好了。只可惜他杀人杀红了眼,哪里还会去分你这号和我这号的?
这天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次日小高在办公室里大谈江白帆如何有如“出水
芙蓉”,整个重案组都笑了个人仰马翻。组长说:“就他还芙蓉?别糟塌咱中国字
儿。”
小高说:“那该说个啥?”
组长笑道:“也就一只出水鸭子吧。还是只没毛瘦鸭。”
刚刚从人仰马翻的状态下恢复过来的人们便又一次人仰马翻过去。
那一刻的江白帆心里气闷得恨不能掐死小高,可是连组长都跟着一起笑他,他
便不能这么做了。在这里他不单是少数,而且是孤独一人。所以,他除了假装潇洒
地陪着干笑两声,再无他法。心里说:他妈的他妈的,这地方实在是不能呆了。
当办公室笑得人仰马翻之时,李亦东并不在场。李亦东一清早根本就没去局里。
他同小高江白帆一起在小吃铺就着豆浆吃了两根油条。喝豆浆时,他端起碗来,一
咕噜地往喉咙里倒。倒到一半,突然有两个人影从他身边晃过去。那一刹,他仿佛
觉得有枪在何处对着他,脑子里便嗡了一下,情不自禁“叭”一下放碗在桌,弹簧
一般跳起,把一边的小高和江白帆都吓了一跳。李亦东四下看看,毫无异常情况,
便有点面子拿不下来,他笑笑说:“要屙稀了,哪里有厕所?”
小高说:“街口不是么?”
李亦东便离开他二人,去了街口。行至街口厕所门边时,李亦东还真有屙稀的
感觉,于是顺便就走了进去。厕所里不断有人进出,李亦东蹲在那里,眼睛却警惕
地留意着进出之人,仿佛每个前来上厕所的人都有“强盗”之嫌。一直屙完,李亦
东边提裤子边想,如果自己被“强盗”折磨成这个样子,那还是个人么?想着不由
恶骂了一句。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强盗”。
李亦东从厕所走出,一个肥胖子迎面进来,与李亦东擦臂而过。李亦东突然定
住,他回过头看着那胖子,心里似想起什么。胖子突然见李亦东盯着他不眨眼,连
连地后退,说:“我知道你是谁,我可没犯啥事儿。”李亦东一笑,便走了出去。
这胖子令李亦东想起一个人。那人几乎胖得跟厕所里遇见的这个一样,人都叫
他“肥熊”。
肥熊在桥南废品收购站过磅,曾经被“强盗”割掉一只耳朵。有一回李亦东抓
到肥熊的一个手下,审讯时得知肥熊一直在寻找“强盗”报仇。李亦东一激灵,想,
说不定肥熊会知道一点“强盗”的蛛丝马迹。于是李亦东一车坐到了桥南。
废品收购站的老头说:“这些天咋这么多人找肥熊呢?”
李亦东就问还有谁找过。老头说:“谁?男的女的都有。准不是啥好事儿。他
剩下的耳朵大概也不想要了。”
李亦东说:“那您知道他在哪不?”
老头说:“我就是知道我能说么?肥熊还不连我宰?”
李亦东便掏出兜里的证件,说:“我是警察。”老头说:“知道你是警察才不
能说呀。
你走了谁能救我?肥熊只要一个巴掌就能把我从阳界打出去。“
李亦东说:“我不是来找他麻烦的,我找他有点事儿商量。”
老头儿说:“邪乎,警察上门找肥熊,不是抓他就是训他,从来还没有说是跟
他商量事儿的。这您就编得太不像了。”
李亦东被这老头儿贫来贫去的,贫出几分火来,说:“你咋这么多话?老得剩
不下几个年头活,还不赶紧趁着有几口气多为人民做点好事儿。”
老头说:“咦,我原来以为你是个假警察,这会儿知道你是个真的了。这年头,
就只警察仗着腰里有枪,才会这么着说话。”
李亦东气得七窍冒烟,可拿老头儿没辙儿。收购站两个中年妇女一直在旁边笑,
这会儿一个瘦的走出来说话了。瘦妇女说:“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