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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太阳出世 作者:池莉-第1部分

小说: 太阳出世 作者:池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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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是结婚的季节。 

  元旦那天,武汉三镇仿佛家家都在举行婚礼。黄昏时分是迎娶的高峰时刻,长江大桥被 许许多多迎亲队伍堵塞交通达四十分钟之久。交通警察最后不得不挥手弹开如蝗飞的香烟和 喜糖,拉下面孔破口大骂,宣称如果他喊了一二三之后人们还争先恐后不听指挥的话,他就 要行使国家法规赋予的权力,把这些阻碍大桥交通的大彩电大冰箱掀到长江去。说罢他就高 喊“一二三!”然后径直冲到一群依然争执不休的红男绿女中,将两支对抗队伍中 的一部收录机和一只电饭堡掀进了长江交通这才恢复正常。 

  赵胜天和李小兰双方的家庭都住武昌。即将成立的小家庭也在武昌。他们用不着过江挤 大桥。但还是没有逃过劫难。因为大桥交通堵塞,使紧接着大桥引桥的武昌阅马场也堵塞, 以至于赵胜天在阅马场大打出手,他自己也被打掉了一颗门牙。做新郎这天被打掉一颗门牙 真是令人永生难忘永世气愤。而穿着他花八百块钱买的结婚扎眼的李小兰还说什么“赵胜 天!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混蛋马大哈!”这哪里像他的新娘子! 

  这一夜他们没睡一起。李小兰说赵胜天满身血腥味和土腥味,像一只好打恶架的癫皮 狗。赵胜天不客气地回敬了李小兰一句:“小婊子养的!”如果不是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同床 共眠过,肯定他们两人都会为自己空度洞帚花烛夜终生抱憾。 

  本来,按赵胜天李小兰的想法是:婚礼尽量豪华。迎亲从大街上游行的方式就不必随俗 了。 

  赵胜才坚定他说:“不行!” 

  赵胜才是赵胜天的大哥。赵家老头子坐在一边一支接一支抽大儿子孝敬的外烟,大儿子 则父亲一般决策家庭成员的婚事。 

  赵胜才八年前辞掉肉类联合加工厂屠宰工的工作,南下沿海经济特区做生意。天下还真 让他这小学毕业的半文盲闯出来了。如今他定居深圳,有幢花园洋房和小轿车外带妙龄女秘 书。自从他发财以后,每次回武汉便像一家之主。他说不行,二哥三哥四哥五姐及父母双亲 都说当然不行。 

  赵胜才说老么的事要按武汉市第一流的水平办。这关系到他的荣誉问题。他要让街坊邻 居,让肉联厂欺侮过他的狗杂种们,让曾经甩了他的那个幼师婊子看看,都看看! 

  赵胜天李小兰自己的婚礼不能自己做主,多少有些不快,但一想到又不要他们掏钱,不 游行白不游行。 

  目前武汉市最流行最时髦的迎亲交通工具是“麻木的士”,即好酒的汉子们踩的人力三 轮车。小轿车曾经流行过一阵,但很快被“麻木的士”所淘汰。因为小轿车显不出结婚内容 的豪华。武汉人就喜欢显。 

  赵胜天迎亲雇用了二十辆“麻木的士”。六辆坐人;十四辆拉结婚用品。头天晚上穿小 巷把东西运到李小兰家;元旦这天下午”从李小兰家大张旗鼓接出来。冰箱彩电录像机音响 全自动洗衣机,不锈钢厨房用品,抽油烟机,高级缎面绣花被八床捍成一座小山包。还有一 支竹竿高高地挑着煤气户口卡。二十辆“麻木的士”,披红挂彩,花团锦簇,路是从中央农 民运动讲习所旧址出发,上解放路,经由彭刘杨路到达阅马场,再转入首义路回到解放路。 如果走直线,他们十分钟就到了。 

  架是这样打起来的:因为交通堵塞,两支迎亲队伍在阅马场被紧紫挤到了一块儿,另一 队伍只有八辆“麻木的士”,新娘子却比李小兰漂亮得多。两支队伍便互相瞧不起起来。当 时阅马场堵满了各种车辆,许多耐不住寂寞的司机也凑乐子,故意说些挑拨离间的俏皮话。 满大街看热闹的人一片声哄笑。 

  “狗日的们!”赵胜天咒骂。 

  李小兰说,“你还不如骂自己。没骨气。听你大哥的。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的就是你,还不快闭上你他妈的臭嘴!” 

  “你他妈!” 

  李小兰就要跳下车,被女傧相们生拉活扯留住了。 

  赵胜天的眼睛开始骨碌碌乱转,想找点岔子惹是生非。他二十岁之前经常在这一带惹是 生非。没料到二十六岁做新郎的日子又旧病复发了。这时对方有个女傧相往他的车轮上吐了 一口痰,他很高兴抓到了把柄。他跳下新郎的座位,劈腿叉腰,指着痰说:“谁的狗瞎拉屎 也不出来管管,再不露面老子要她舔干。”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从美丽的新娘身边走过来。 

  “伙计,我们到边上去玩玩怎么样?” 

  赵胜天微笑了。 

  围观者立刻内行地往边上涌,在辛亥革命首义的指挥部红楼前面打了一个场子,一对新 郎便在屹立的孙中山先生铜像的注视下拉开了架式。他们虎视眈眈了片刻,双方同时进击。 赵胜天直捣对方胯下,对方取的是赵胜天面门,赵胜天仰头略让,一拳捶在下巴上。他掉了 一颗下门牙,满口鲜血。对方却痛倒在地,捂住下身左右翻滚。有人兴奋地数了十下,年轻 人不仅没站起来反而哭了。赵胜天胜利了!他一想到这伙计至少一周不能和漂亮新娘睡觉就 直乐。但他刚落座就听见了那边新娘的哭叫声:“请把我弟弟送到医院去!先送我弟弟!” 

  弟弟!赵胜天顿时凉了半截腰。脸上立时就露出凉了半截腰的神情。就是在这个时候, 李小兰指名道姓他说:“赵胜天!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混蛋马大哈!” 

  平时他俩互相称呼“小赵”、“小李”,极少数非常时刻才称呼全名。 

  原来李小兰并不是个娇小活泼、用黄金首饰就可以蒙住她心眼的憨妮。他感到受了她的 骗。 

  夫妻才开头。往后怎么过呢? 

  大哥赵胜才像个真富翁一样,拍了拍发福的肚皮豪爽大笑,在笑声中但然地承担了自己 决策中的错误。 

  “我没想到武汉市还是这他妈的不文明。”他说。 

  作为弥补,他建议新婚小夫妻外出蜜月旅行,坐飞机来往,费用由他赞助。 

  “坐飞机比坐‘麻木的士’打架的机会少。”赵胜才的这句话终于把小兰逗笑了。 

  小两口言归于好。他们都没坐过飞机,都很想坐。干吗不坐?别人出钱,不坐白不坐。 

  他们搭肩揽臂一块儿商量旅行去向。 

  如果武汉香港一日游没有停航的话,他们就不会有分歧,一致去香港。 

  赵胜天说:“去北京吧?” 

  “北京我去过了,还不如去上海。” 

  赵胜天则认为上海是个商业城市,没什么风景可看。上海人又欺生排外又不禁打,还不 如去苏杭。 

  李小兰认为苏杭不如九寨沟。 

  冬天去山沟沟干什么?那就还是考虑城市吧。 

  小两口趴在中国地图上寻来找去,最后选中了山城重庆。又可看山又可逛城又有麻辣火 锅吃。 

  他们买了飞重庆的机票。兴兴头头收拾行装,告辞亲友,到候机厅等候坐飞机。天才知 道为什么生活总是一波三折呢?他们又出事了。 

  重庆方面有雾,推迟起飞时间,赵胜天李小兰白等了一天。第二天又去机场,又说有 雾。等着等着李小兰告诉赵胜天: 

  “我有点儿烦。” 

  “忍忍。” 

  过了一会儿,李小兰说:“我有点恶心。” 

  赵胜天没理她。心想老这么等着,谁都会恶心的。 

  突然,李小兰很冲动地站起来,捂住嘴跑进厕所。女厕所里立刻响起欧欧的呕吐声。赵 胜天在厕所和行李箱之间来回小跑,耳听得李小兰像挨揍的小狗一样惨叫,他头一次感到有 点惊慌失措了。 

  乘客中有位中年妇女自告奋勇出来说她是医生。赵胜天一揖到地,连声说谢谢活雷锋! 

  李小兰很快就停止了呕吐。过了好一会儿,中年妇女搀着李小兰出来了。李小兰面带红 晕,完全不像个病人。出于人道,赵胜天还是问了。 

  “大夫,她病重吗?是什么病?需要送医院吗?” 

  中年妇女轻轻的话语对于赵胜天不啻一串惊雷。 

  “她不需要送医院,但需要送回家。她应该卧床休息几天。因为她怀孕了。” 

  怀孕了!赵胜天张口结舌,脸颊发赤。李小兰怀孕了! 

  中年妇女说:“别不好意思。恭喜你们啦。” 

  赵胜天忘了说谢谢,李小兰说了。李小兰比赵胜天冷静得多。 

  坐飞机蜜月旅行的美好计划因李小兰的怀孕而夭折。小两口沮丧极了。 

  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现在的年轻人婚后生活都是有规划的,一般都不愿随便生孩 子。赵胜天李小兰的决定是两年以后要小孩。首先是好好享受两年新婚生活,同时也攒点钱 以备后用。 

  失误就失误在避孕措施上。赵胜天坚决不肯使用避孕套,理由是他一套上那玩艺儿,就 觉得自己是个橡胶男人;李小兰坚决不肯吃避孕药,吃了她就头痛心慌月经不调。婚前同居 总归是躲躲闪闪不太好见人,所以又不便去医院上节育环。只有采取安全期避孕的方法。由 此看来,安全期并不安全。怎么办? 

  怎么办?生孩子谁来管?产假满了之后谁照料孩子?赵胜天的母亲已经当众宣布过了: 她决不再给任何人做老妈子。她这辈子自己养了六个。给人带了六个,二六一十二,总共一 打。她再抱孩子胳膊都发抖。厌恶了。这几年她只做两件事:打麻将和给老头子做饭。 

  李小兰的父母都是处级干部,都没退休,一副架子早端在那儿,见了孙子外孙只限于点 头微笑,至多握握孩子的小手,“嗯,长得不错。” 

  如果请保姆,那么更大的困难接踵而至,去哪儿请保姆?哪儿找得到好保姆?一间单身 宿舍己被塞得满满的,保姆住哪儿?拿什么钱养活保姆? 

  赵胜天每月工资七十元,李小兰六十四元。所有补贴加一起,两人收入不到一百八十 元。小白菜六毛钱一斤,瘦猪肉五块,鸡翅膀八块啦!靠兄长靠父母结了个豪华的婚就够意 思了。他们就把你们送上岸了。你们成人了。再回家吃饭就说是“刮一顿”了。赵胜天还是 个挺爱脸面的人呢。 

  孩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在为你存的零存整取折子上,刚进入第一笔款子:二十六块 钱。 

  赵胜天和李小兰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说到深更半夜。他们在突然袭击之下心心相印 了。赵胜天不时抚摸妻子的脸颊,李小兰也不停地抚摸丈夫,两人相互体贴,就像两只冻坏 了的小猫在挤着身子取暖。 

  “你说怎么办?” 

  “你说呢?” 

  “我说我没办法。你是男的,你说了算。” 

  “那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好”。 

  “不许怕痛啊。” 

  “好”。 

  李小兰非常乖地答应了。 

  他们小心翼翼像绕暗礁一样绕过了“人工流产”这个词。 

  妇产科有间房子挂着“人流室”的牌子。房门口有几条长凳。女人们全坐在凳子上排 队,男人们则在窗口、走廊、楼梯口闲逛。 

  “人流室”把门叫号的护士是个畸形发胖的半老妇女。她坐得安若磐石,愤世嫉俗地瞪 着面前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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