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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官煤 作者:葛水平-第3部分

小说: 官煤 作者:葛水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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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产的黄酒。柳腊梅炒了两个菜,一个是红椒土豆丝,一个是老酸菜炒豆芽。喝到兴头上柳腊梅也喝了三盅,喝得两个腮帮像抹了胭脂,王小军和她碰杯的时候,借着酒胆还拍了拍她的脸蛋。柳腊梅正经地说:“大兄弟喝多了。”志强装着看不见,“你又不缺啥,叫喊啥!”柳腊梅疑惑地问:“我是不是你老婆?”志强说:“你要是下过黑窟窿,你都敢把自己给了他!”为这事情,好长时间柳腊梅不和志强说话。

    那次饭后两个人往坑口走,雪下在身上,井下上来换班的工人和地上的雪形成了两种相反的色彩,上来的工人走过去的时候留下了一路黑煤灰,无声无息,覆盖了走过去的脚印,借着酒劲王小军还说:“嫂子生我的气了,不过,仔细看嫂子耐看得很。”志强回过头,看到王小军两个耳朵被冻得胡萝卜似的,笑着说:“好看你就多看看她。”井下分了手,不多时就听有人说,6号煤层冒顶,王小军和他的骡子一起被砸死了。当时的细节记忆犹新,志强和王小军的哥哥一起处理事故,商讨好了赔偿事宜,王小军被悄悄拉到火葬场火化了,他哥哥在火化单据上签了字,领了钱,矿上的人把志强扯到了一边,指着他的鼻子说:“要是还想在矿上干活,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

    聪明人不会听不出点意思来。再发生事情,只要不是自己,管多了只会给自己带来烦恼。从此,志强只要看见胡萝卜,心里就难受。现在看见院子里的死骡子就又想起了王小军。

    死人归死人,煤矿照样开,有手续的,没有手续的,一张手续开十几个口子的,遍地都是。立起招兵旗,就有卖命人,有票子赚,不愁找不到挖煤的。

    柳腊梅说:“你回去说什么也得把咱哥咱弟招来,现在的社会伸手动脚就是钱,手头没有钱啥事也别想。”

    志强小声在腊梅的耳朵跟前说:“知道。矿长要招十个工人,明天就让回,来回的路费矿上出,一个工人还奖励我五十块。”

    柳腊梅摘着自己辫子上的谷草叶子,看着别处伸了一下舌头,看到有人把骡子抬走了,还有人说,晚上加班送到井下的说不定是骡肉包子。有人说,骡肉个球!

    柳腊梅想,爹说过,马肉酸得不能吃,骡子肉就能吃了?骡子可是马的儿呀。她拽了一下志强的胳膊说:“矿上食堂里的骡肉是不是都是井下的毒气毒死的?上一次你说吃王小军的骡子肉,那小军是不是也和田书一样?”柳腊梅不敢往下想了。志强扛了她的胳膊一下说:“不该问的就别问,王小军人好好的回贵州老家了。许矿长今天给我说了要你瞅着他在的天气,去给他打扫打扫屋里的灰尘。”柳腊梅想着许中子的小洋楼,想自己是应该给人家做点啥事,不能叫人家小瞧了咱不懂理数。想着田书,还想着明天志强回贵州的事,又想着许中子的好,柳腊梅说:“锅是锅碗是碗,人家对咱这样是高看了。”

    志强看着对面的一排被煤染得黑光乌亮的骡子,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色。人在真实的世界呆久了,也得想想明天的一些情景:要是当了井下的队长,自己以后见人就不能是这样的一副脸面,看人家安全矿长那派头,自己得学会板得严肃点儿,唬得人心里害怕,下井的才不偷懒捣乱!心绪一下就不平静了,要柳腊梅快回去收拾明天回家的行头。

    三

    一大早送走了志强,柳腊梅开始坐到立柜门的大玻璃镜前编辫子。分了三股截,架起两条胳膊三摆两摆,扎了黑毛线皮筋,上下捏了捏,要辫子松软一些,扔到了背后。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又把梳好的一条辫子移到胸前来,照着镜子压了压,辫子于是在胸脯上有了一个好看的角度,摆了一个姿态,女人得很,笑了笑,开始编第二条辫子。好了,提起两条辫子在头上盘了一圈,先是往前眉头交错绕过去用发卡卡住,看了看不好,显得脸大了,露出了两只大耳朵,自己的嘴本来就大,这样就更大了,尤是两个大腮帮,显得重下巴更突出。放开,一只手按着脑后,把两条辫子反卷起来用卡子卡牢,脑后就弯了两个圆环,松开手,辫子分开了,跑到了耳朵下面,看上去还是不好看。放下,把两条辫子的辫梢挽在一起,脸看上去还是秃,用梳子撕下耳朵旁边的两绺头发,往手里吐了一口唾沫抹光滑了,卷了发卡卷成两个团插在了鬓角,开始往脸上涂粉,抹了半天怎么看怎么像下了一层霜,觉得还是应该去掉,简单搽了润肤露。拿了结婚时买的口红噘起嘴涂了起来,来来回回学着电视上的那样上下错动了几下,嘴看上去像喝了人血一样,心里就想着怎么就不如那些城市里的人会打扮自己呢?天生是做农活的,天生是要让太阳来晒的,天生长了一张难看的脸。从床上揪了一团灰尘纸抹掉了,淡淡的红,比刚才要好看些。抽出发卡,两绺头发弯弯绕绕垂下来虚虚地遮了圆下巴,人就精致了。拉开柜门换了一身新衣服又在镜子前摆了两摆,决定出门了。

    许中子的屋她还没有进去过,那天的院子她看见了,乱得到处是酒瓶子,还看见了墙角上狗拉的屎尿,狗的吃食盆里是从外面端回来人吃剩下的饭菜,狗拣着好的吃下了,不好的在盆里干成了坨子,油星子落得院子里到处是。院子都这样不干净,屋子里能干净成啥!想好了,就是说让志强下井当队长这一事,自己就得好好打扫一次,当矿长不容易,屋里的女人不在,就等于是缺了打扫的笤帚。

    许中子的楼前停了一辆小车。小车不是许中子的,他的车牌村上的人都知道是8688,说什么是发又发发,他的车是红颜色的,这辆车是黑颜色的,说明是有县里的领导在。有人在,自己怎么好敲人家的门?就算是敲开了门进去了,当着生人的面,人家说事情,自己听不听的,领导也会笑话,会嫌弃。柳腊梅坐到了离许中子的院子老远的树下,面对着楼前的大门,等里面的人出来,自己好进去。

    村里太安静了,太阳明晃晃,抬眼看的时候要皱起眉头,四周没有狗叫驴鸣、没一丝人声,阳光压着柳腊梅有点喘不过气来。自己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也不是说费这一番心思就是为了要进这小洋楼,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怕人家笑话,就算是没有钱,人还是清爽利落的。这时候,一群孩子的喊叫声远远响起,她看到跑过来的一群孩子里有自己的闺女柳小水,闺女跑到她面前要两毛钱走了,她看见自己的闺女野得和男孩子一样,跑起来没有小巧劲,屁股扭动着要甩出去,自己小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子,女人家这样子可是不好。听到了喇叭声和车声,看对面的院子没有一丝动静,好像是有车开过来了,看见了一辆小面包,车停在了许中子的大门前,车上跳下了田书的弟弟田刚。下了车抬起双手猛劲拍大门,嘴里还喊着:“许中子,你出来,小姨子养的你出来,还我的哥来!”

    听得院子里的狗叫得怒气冲天。

    柳腊梅的心一下悬了起来,看到四周突然就走过来好多看稀罕的人。大门拍得山响不见开门。田刚喊着:“装死人,不开门,我从太平房把我哥拉回来拉到你的大门口,我看你开不开门,你害死了我哥,再不开,我拿镢头刨了你的屋!”

    柳腊梅的心跳开了,想,田书死了,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没命了。

    看见从矿上走过来安全矿长韩平安,走到田刚面前指着田刚的脸说:“吵什么吵!闹什么闹!谁让你哥死了?你说是谁让你哥死了?你问问村上下井的人,干一样的活都上来了,你哥没有上来,怨我不让他上来,还是怨许矿长不让他上来?活者不就是为了要俩钱,死了,你闹事,也还不是为了要俩钱,你要再闹,我让你按政策多要能让你少要了,信不?”

    田刚傻了眼,看着指他的那根指头说不出话来,半天嘴里含着哭音叫着:“我哥,我哥,我哥……”

    韩平安放下指头说:“你哥怎么啦?矿上愿意出事吗?出事是要赔钱的,哪个不知道除了砍头疼就是出钱疼!你说你哥出事了,是谁让你哥出事了?当初来矿是你哥自愿的,对吧,不是哪个人把他拖来的!下井难道不知道有风险?既然知道有风险下井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多!是井下的毒气毒死你哥了,又不是我韩平安放屁臭死你哥了,对不对?出了事,咱就按出了事来弄,你想闹事,想拿了镢头刨了矿长的大门,我现在就给你找一个家伙,你来刨,你说,你还想不想闹事?矿长是人大代表,是普通人的代言人,就是代言你这种人说话的,你知道不知道?你刨了人大代表的大门是触犯刑法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贼胆大了,不懂法犯法!”

    田刚脸上掉着泪,有人就要他往矿上走,他较着劲不动,那个人说:“也是的,还是得听矿上的,哪有鸡蛋碰石头的道理。有啥说啥,理不公可以上告嘛!”

    田刚扭转身狠狠抹了一下眼,往矿上走了。

    人群议论着,说,死人的事情对煤矿来说肯定是不愿意,但是,韩平安仗着钱说话的那种口气太冲,让人不服。田书死了,到底也不能怨谁,普通农民就算是想死也死不起,你说死到自己的家里,哪个管你?亏了是死到矿上了,好歹有个赔偿,下井的人怎么就他偏偏死了,还是田书命不强啊。

    柳腊梅有点糊涂了,怎么在矿上死了人了,反倒矿上有理了?想不明白道理,想着往回走,走得慢,等人都散尽了,自己还慢慢地挪着步站在原地。听得狗叫了两声,大铁门开了,回头看到许中子满脸春风往出送一个人,这个人看上去很面熟,想不起来是谁。被送的人没有带司机,是自己开着车,许中子给他拉开车门要他上了车,许中子说:“走吧老板,今天的事情吓着你了,咱的矿,咱也不想出事,一半个人不怕,够不上往上报,不算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咱挡不住的。”

    车上的人说:“别大意了,安全还是得抓。”

    许中子闭了车门说:“安全是第一!”

    许中子的电话响了,“尽量往下压,明天去医院处理了,不要影响生产,事就是这么个事,现在是狼多羊少!”

    许中子往回走的时候电话响了,看了看不接它,往远处看,看到了柳腊梅,朝着这边喊了一声:“腊梅,过来!”

    这下子柳腊梅的心慌了,因为田书的死自己不想见许中子了。假装听不见叫,想着刚才的那个人,一下想起来了,是电视上看见过的,县委书记李书记!

    柳腊梅扭回头说:“那个刚才送走的人是县委书记,光是电视里见,还真是没有见过人下来,和电视上不一样,个头比电视上小,你说我看见的是不是李书记?”

    许中子笑了:“你来我的屋里来,帮我打扫一下烟头。我告诉你我见过的大领导有多少。见一个李书记看把你稀罕的!”

    柳腊梅不自觉地就跟了许中子走,进大门的时候,狗冲着她又咬上了,手里没有牛鼻犋,当空挥了挥胳膊,狗被吓住了。许中子笑了,说这狗有记性呢。进了屋里的柳腊梅被什么东西又压住了,着着实实开始害怕。屋子里有一个电影幕布大的电视正放着穿了内衣裤衩的女人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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