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翎雪--易钗-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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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告退了。”
李玄矶的声音隔着门帘传出来,听起来有些喑哑:“这院子里有什么动静总有人知道……你好自为之便是。”;。;;;
………【34。梅酿】………
元宵节一过,年节便算过完,经历了宗祠被炸一事,浮云城似乎并无太大的变化,只除了杜衡院人事变动较大,其他的部门基本上未动,阙金寒仍留在城内,晋阳云宅那边另派了人过去。李玄矶与童玄成、范玄敬反复商议,经过慎重考虑,权衡一番,终于决定将九阁中最年轻的一位阁主柳动调上来负责杜衡院事务。
祠堂的修复工程也于此时开始筹划实施,柳动虽干练精明,且极谨慎心细,毕竟是刚接收杜衡院的事务,尚不大熟悉,再加之前的教训,李玄矶此次再不敢大意,虽抱恙在身,凡事却还是要亲力亲为才肯放心。劳力瘁心,如此一来,李玄矶身上微恙加重,迁延数日不愈,连日里服药,也不见好转,咳嗽更甚。
洛小丁听闻师父嗽得厉害,不免有些担心,虽想前去探病,但没有师父召唤,却也不敢擅自过去。想起那晚之事,总觉师父这病竟像是为她生的,见院中几株白梅盛开,忽然想起一剂偏方,于是便挑形状色彩上佳的梅瓣采下,洗净淘干放入陶罐以冰糖腌渍好后,吩咐鹧鸪连陶罐一起送往李玄矶那里,叮嘱道:“这梅花酿开郁和中,清肺热,化痰解毒,你拿去给师父,务必请师父服用。”
鹧鸪依言送去,将洛小丁的话转述于李玄矶,李玄矶良久未曾作声,鹧鸪等了一阵,他才开口叫她盛一碗过来,虽历来不喜甜食,却还是将那碗梅花酿吃完了。鹧鸪前去收碗,李玄矶便顺口问她几句,无非是近些日子三公子的所作所为,鹧鸪一五一十地回答:“三公子这几日都没出门,但凡有空便在书阁看书。”
李玄矶微皱起眉道:“如今倒好,武也不习,刀也不练,竟整日看起书来,她都看什么书?”
鹧鸪道:“奴婢认得的字不多,三公子看的那些书名都奇奇怪怪的,好像是……是医书,还托我去霍先生那里借了几本回来。”
李玄矶“哦”了一声,再无话问,挥手打发鹧鸪回去,虽不动声色,一颗心却像落到了实处,隐隐还生出几分欢喜来,许久,仍觉梅花的清香在齿颊间萦绕,郁郁不散。
他背靠软椅阖目凝思良久,将秦管家叫进来道:“三公子那里……如今且由她去吧!她若是实在想出去走走,也别拦着,只叫人跟着便是。”他对她,终究是太过严厉,可若不如此,他又怎能放心?
秦管家微微一愕,却也不敢多言,只躬身应“是”,虽觉这师徒二人处处透着古怪,却是半句话也不敢多问,耳听得李玄矶不停咳嗽,于是便道:“药煎好了,城主您看……”
李玄矶点头道:“端进来吧!”他直起腰坐正,目光不经意间投注于案角压着的那本佛经之上,瞥到“自性真空”四字,心头蓦然一震,回城之前,洛小丁曾问过他这四个字的含义,他那时是如何回答的?耳边响起洛小丁的幽幽叹息:“如何割舍得下?”
如何割舍得下?李玄矶乍然站起,一霎那,只觉心潮起伏,竟是再也无法宁和。丫鬟端了汤药进来,他仍怔怔地出神,恍如未曾看到一般,秦管家忍不住低声唤道:“城主……城主……药要冷了。”
李玄矶听到他唤,方转过神来,呃了一声,也不端药来喝,竟径直走了。一路行去,只觉心烦意乱,猛抬头间,竟已走至书阁门前,他一手推门,脚才迈入,便看见洛小丁坐于书案前,虽是失悔,这只脚却不好收回,皱皱眉,还是走了进去。
洛小丁乍见他进来,不禁失措,忙站起身给他行礼。李玄矶眼见她自案上抓了什么东西藏入袖中,却也不好说破,只微微颔首,走入几座书架中间,随手抽了两本书出来。
“师父身体好些了么?”洛小丁惴惴不安地跟在他后面问。
李玄矶“嗯”了一声,回身走出来,经过书案边时侧目朝上面看了一眼,只见案上乱七八糟摊着好几本书,几乎将整个桌面都占满了。他素**洁,最是看不惯脏乱凌杂,不由得轻哼一声,扬眉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学问?”
洛小丁忙上前一一收好,呐呐地道:“不是什么学问……”
李玄矶看她将书摆放整齐,却都是些书法典籍,孙过庭的《书谱》、韩方明的《授笔要说》诸如此类。他顺手拿过一本低头翻看,见洛小丁将椅子挪过来,便顺势坐了下来。
随后洛小丁又倒了一杯茶放于他面前,李玄矶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放下书端茶过来慢慢啜饮,眼角余光落在洛小丁脸上,她在他面前,素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低眉顺目,柔顺恭谦的一副模样,看不出喜怒哀乐,然而唇角紧抿,多少还是透着些局促不安。
李玄矶忽觉有些难过,一口茶下肚,烫得喉中酥痒起来,由不住低低咳嗽。洛小丁见他咳得厉害,忙伸手给他拍背,问道:“弟子送去的梅花酿……师父服了不曾?”
“嗯——”李玄矶闷声回应,她的手一下下拍击在他背上,轻柔而缓慢,他微微叹气,只觉数月来积聚在胸中的郁郁之气,竟随之一点点化开,心绪渐渐好转,却只是不肯说话,只怕一出声,便会吓跑了她,再也无法拥有这难得的安谧。
洛小丁轻轻道:“到底是偏方……也没什么用。”
李玄矶微偏过头看她一眼,淡淡道:“便是灵丹妙药,也总需些时候,便有这份孝心也是好的。”
洛小丁微有释然之色,眼角眉梢处隐有笑意飞扬。李玄矶望着她不觉失神,她最初入门便是如此乖巧,懂事而心细,简直不像是十岁的孩子。他那时为何会一直当她是个男孩?如今想来,多半是因她的乖巧懂事,洛小丁自拜他为师,就没让他操过什么心,诸事不需他吩咐提点,她便会去做,也是天资聪颖,那几年的勤学苦练全没白费,所以她的刀法在那一两年内进展迅速。
其实,他该一早便察觉才对,三个弟子中可有哪一个如她这般细心体贴?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全记得清清楚楚,每次带她外出,他的衣食住行她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做到如斯地步,确也不易。她如此懂事,以至于他太过放心,放心到疏忽大意的份上,正因如此,他才完全想不到她会欺骗自己,所以才会在撞破她后,那般的震惊气怒,只恨不得她立刻便在眼前消失。
他竟是恨她的,怎能不恨?她令他违背誓言,害他不孝不忠,他瞒着这天大的秘密,不惜带累同门好友,甚至杀人灭口,更是不信不义。而如今,他竟然对她……难道这竟是前世冤孽?走了碧由,又来了她……
李玄矶伸手摁住眉心,再不可如此……她是他的弟子,他是她的师父,仅此而已;。;;;
………【35。考教】………
天气转暖没两日,忽如其来一场倒春寒,暴雪骤降,气温陡转直下,冷洌刺骨。鹧鸪从外面回来,一个劲抱怨,看她掬手到唇边不停呵气,洛小丁忙好言安慰,一边将暖手炉递至她手中,问道:“那几本书都交给我大师兄了?”
鹧鸪抱着暖手炉捂了一阵,方从怀里掏出一本《篆势》给她,笑道:“都交给大公子了,叫我替他道谢呢,又顺道叫我带了本书回来,呶,是三公子老早跟他说要看的那本。”
洛小丁将书握在手里,并不立即打开来看,笑道:“大师兄太客气了,其实该谢鹧鸪才对,这大冷的天劳你跑一趟。”一直悬着的心略微安稳,能将东西送至尚悲云手中,实在是不容易,唯一只怕自己要的东西,大师兄弄不回来,想到此又不免心忧,不觉便蹙起了眉。
鹧鸪道:“三公子别这么说,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洛小丁犹豫片刻,又问:“秦管家有没有问什么?”
鹧鸪一双黑眼珠溜溜地转动,道:“秦管家这几日一直忙着替城主准备行装……哪有功夫理会我们?”
洛小丁这才放心,听闻“行装”二字,又觉疑惑,问道:“师父要出门?”
鹧鸪点头道:“是啊!听说江洲云绣坊那边出了事……城主要过去看看。”
洛小丁沉吟道:“师父这趟,一去一回只怕要两三个月……”
鹧鸪道:“可不是……眼下正值雪融时节;路上泥泞难行,说不好,要拖到四月才能回来。”
洛小丁再没答话,只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鹧鸪见惯她这样,也不觉奇怪,心知她此时最不喜人打扰,便抱了暖手炉轻手轻脚关门出去。洛小丁这才打开书来看,书页已被翻得都有些打卷了,之上的重要内容都被墨笔勾勾画画,墨迹斑斑,略显脏乱。
勾画之处都是旧墨痕,并不能看出什么,洛小丁又翻过一页,这一次在重重旧墨迹间竟看到一点朱砂红,朱砂红鲜亮刺眼,分明是新近添上去的,她微微舒一口气,心中已然有数,照此一路寻去,终于将那些用朱砂红点到的字连成了一句话:“师父已知,严令催办,烦请师弟速决。”
这都是他们玩《三十六计》时搞得花样,没想如今竟用在这里。洛小丁将书合上,闭目定了定神,师父已经知道了?会不会连自己暗地里帮大师兄的事也一并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师父同大师兄的心思是一样的?他们都不信童师叔会背叛师门,行欺师灭祖之事,所以才会先将此事暂且压下。
师父忽然决定外出,只怕也与此事有关,为的是替童师叔拖延时间,两三个月的时间,应当能查清此事,替童师叔洗冤了。想及此处,洛小丁不禁茅塞顿开,起身开门,径直往前厅而去。
到前厅之时,却见门紧闭着,秦管家候在门外,见她过来,忙连连地摆手。她只好站住,秦管家走过来小声道:“城主在跟大公子说话,三公子有什么事跟我说便是。”
洛小丁只好道:“我听说师父要出远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特地过来问问,到时好过来相送。”
秦管家略一迟疑,道:“打算明日一早便走的,眼下出了点事……只怕走不成了。”
洛小丁见他说得吞吞吐吐,便不好再问,又站片刻,听见开门声响,尚悲云自里面走了出来。她本待过去跟大师兄打招呼,想了一想,还是没走过去,只怕师父看到误会加深,立于当地不动。
尚悲云转目看到她,本来紧绷着的脸微微一缓,冲她笑了一笑,迈步走过来道:“师弟也在?好几日不见你……都在忙什么?”
洛小丁朝他问了句好,慢悠悠接话,语带双关:“没忙什么,看了些书法典籍而已……”话音未落,李玄矶也已走了出来,洛小丁这话再说不下去,颇有些尴尬地退在一边,低头叫道,“师父!”
李玄矶瞧她一眼,面上微有不豫之色,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洛小丁被他一问,倒好像又犯了什么错,结结巴巴道:“我……我……”只说了两个“我”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秦管家忙接口道:“三公子来问城主何时出门,好来相送……”洛小丁见他替自己解围,心生暖意,感激地朝秦管家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