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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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怜的眼神软软地送向傩玉,泽性起身,将自己的椅子转了个面:“不和我说话么?过来坐。”他自个儿靠在书案边,恰在椅子后方,手一遍遍滑过椅背。平素里,他没有开心,嘴也若在笑,这一回傩玉慢慢地走过来,也看不出他是否又在笑。
待傩玉坐定,喃了声谢,泽性才去搬了张椅子放在斜对面。他从书案上取了杯子递上,侧头说:“不去烦他们沏茶,暂用我的不介意吧。”傩玉摇摇头,咬着白瓷杯边,轻轻地喝,目光不消说,飘去了泽性那边。
泽性的面庞微有些平,不似傩玉的精致,但因五官标致,叫人移不开眼,颇是耐看。又搭了鼻梁上的那副玳瑁眼镜,姑且不论他是否有才,才子的风度要的是有模有样,不容分说的。
乍一看,傩玉只想他比当年多了副眼镜,几番思量过,又觉哪处都有些变化。别后重逢,人都爱观察多了哪些陌生的地方,泽性这一来,反倒让傩玉是从陌生中寻出熟悉,才有些心安。
泽性两肘抵在扶手上,手背交叠,支着下巴,端详眼前人亦是有滋味。见傩玉审慎的吞下几口茶,不由小声促狭一句:“许久不见,胖了呐。”傩玉佯装未入耳,瞥向窗外:“回来几天、忙的?”泽性抚了抚额头:“回来不及修养,尽是收拾行李,会会客。”傩玉一想自己是属这会客一类的,如鲠在喉,又低头喝茶。
泽性抬了抬椅,探身凑近傩玉,仔细为他撩开几乎垂进茶里的刘海,别在耳后。傩玉怎还再喝得下,放了杯在另一手掌心,舔了舔嘴角。泽性瞟了眼杯子,柔声问:“喜欢么?”傩玉呐呐的答:“喜欢啊。”泽性呵呵笑了:“我不是在问我。”傩玉眉一挑,面上浮起了女孩子一样的红晕,认真道:“我就是在说茶的。”泽性含笑点点头,一脸不信。
傩玉不善面对他的揶揄,扭过身,手搭在椅背上端着书案。只见一支钢笔压在一摞信笺上,信已拟了半页,均是英文,写得漂亮。心想,泽性的眼睛不外乎是这些豆芽菜害的。他不识英文,也不喜欢,因数年来这外人的文字随着泽性,自己却不。但他庆幸泽性不同一般留洋归国的人,说话总不会参一溜英文词的。
忽而眼前一抹黑,有只大手掩在面前,还带了微微的温湿。傩玉拨开它,回身去看已立在自己身后的人,好不纳闷。泽性抽了信藏在身后,教训孩子似的说:“怎可以偷看。”傩玉撇撇嘴,嘟囔:“反正是看不懂的。”
泽性拢了拢傩玉的头发,扶着他的肩将他扳正在书案前。信摊回桌面,而泽性的两手自然的兜在傩玉的脖子上,垂至胸前。“说笑的,别老当真。倒是这英文你要学不?”傩玉啊了一声,在泽性怀中轻轻挪了挪。不想却听道:“我有个朋友,让他教你可好。”
傩玉合上眼,不置可否。他本以为泽性会说要亲手来教,可他怎会有如此不切实的以为呢?泽性是冰是火,引他不自主的贴近,极尽温热去融化,又恰在他适应寒冷后化作烈火,炽热的不能靠近;他早知道的。
又聊了几句,傩玉不得不起身回去,泽性要送他到家,一同下了楼。路过厅堂时,泽性揽着傩玉的肩,与几人打照面。乡绅父女和|乳娘都诧异的瞧着傩玉,泽性父母示意一笑,满不上心。
一路送去,二人偶有搭上两句,多半是默默并行。雨势不见小,在一爿爿屋舍上蒙起雾,这让傩玉想到火车喷的蒸汽,泽性便是坐在车厢里,睨着窗外,或许手里揉着票根,这样一直出了中国。
终于到了家门,二人敛起伞贴墙说话,也不敢进屋。泽性拧着傩玉发上的雨水,一绺还是一绺,又将手中的袋子递与他,道:“东西带进去不会让你娘扔了吧。”袋子在傩玉手下转了好些圈,提口深深勒在指尖,揿出一道痕。他摇摇头:“我会仔细的。”泽性微笑道:“早知给你娘也准备一份礼物,她就没话说了。只有这个下娉是寒碜了些。”傩玉知他又调侃自己,抬起袋子到面前说:“是嫁妆。”泽性拂下他的手腕:“那可了不得了,我已向不少人都递了嫁妆,你说该做谁家媳妇?”
心骤然凉了下来,只剩自嘲。这个人每每都在自己得意忘形之时,提醒一句,他算不得什么、猝不及防的。他轻轻在泽性胸口一点,说:“好了,就这样吧。”泽性撑开伞,退了几步到檐外,摇摇手:“那你进去,我走了。”傩玉礼貌性的笑笑,将伞和袋子放在一手,扬扬空出的另一手作别。泽性亦不留恋,转身而去,傩玉候了半晌,直待身影不见在街角,才安心进屋。
门一开,迎面袭来股浓郁的烟味。傩玉有些摸不清情状,忙合上门,却见母亲斜倚在门后。他唤了声娘,溪月并不回答,惟是扫了眼他手中的袋子,捎起她长长的烟杆,在门边的小窗上敲,咚、咚。傩玉一怔,颜色死白如纸,双脚不争气,竟动弹不得,只有拎着袋的手慢慢藏到身后。
(二)
宗英家世代杏林,传到她这代就仅一个女孩子了。父亲有心将家中铺子交付她,可又担心过早给,要做了陪嫁,至今仍让她在铺外替人抓药,从不轻易看诊。
这日淫雨初霁,店里的客又多了起来。宗英在台面与药柜间来来回回,短衫长裙相接处已勒出了一弯薄汗。她拽了拽短衫,钻进几丝凉风,又捋高了袖子将秤盘里的药材倾出、包好。
叩啦啦啦、叩啦啦啦,柜台一端传来指骨敲击的声响。宗英抬头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沈娘,今儿来什么事吗?”宗英虽是诚惶诚恐,对溪月也不怠慢,一面照顾手头事,一面招呼。这些日,傩玉的消息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对溪月的来,她心里亦是有底的。
溪月不再敲柜台,揉了揉眉心:“有好些的跌打药酒吧。”她的话说得不再趾高气扬。宗英试探地问:“哪处伤了,这么一瓶可够?”她伸手笔划,约是一掌长。溪月乜起眼看看她的掌心,摇头:“多来两瓶好。”思忖了片刻,又问:“能治得烫伤吗?”宗英见她闪烁其词,已忧心忡忡,又听说烫伤,怎不心疼。她转过身去,有意不面对溪月,嘴上道:“有是有,不过还是分开的有效。我给沈娘各拿两只。”溪月唔了一声,便在柜台边静候。
这时里屋的帘子给人撩开了。出来的是晏晏,在药店做活的。她手端托盘,盘里有三碗药,一见溪月,手即抖得厉害,黑糊的药泼洒了些在地,苦涩的气味更是浓烈了。溪月不屑地瞄了瞄她,嘀咕一句“小心些”。晏晏嘴上不敢应,心里已早将她咒了百十回。
药好不容易端到台面,坐在一旁等候的人忙起身来接。正是泽性的|乳娘。她掏出一只大瓶子,让晏晏帮手将药灌了进去,又旋紧瓶盖。晏晏摸了摸瓶身问:“这东西当真能保温?我替你家夫人熬了几个时辰,又守火候的,倒别凉了喝。”|乳娘轻轻拂去晏晏的手:“成的、成的,少爷外出玩都带着,清晨烧的水,夜里还是热的。”晏晏信口道:“余哥哥经常出游啊。”|乳娘道:“这不前几天去的,今早刚回来。”晏晏撇撇嘴:“余哥哥总爱往外跑,都不知陪陪他娘。这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乳娘笑了:“你小妮子操心这些,是不是想来管我们余家?”晏晏一捶桌,急扯白脸:“余哥哥老不正经,谁人姑娘要管呢!”说罢一甩辫子,钻到宗英那边去了。
溪月回到家,却发现阁子背面搭了一只长梯,梯子一直延伸到二楼的吊窗,是傩玉的房间。梯子边停了一架自行车,乌溜崭新的。她忿忿地上前把梯子捎倒,急急忙去前头开门。
家门让一条铁链锁住,从门环穿过绕了两圈。溪月从腰间拎出一大串钥匙,挑出一把来开。那锁头常年不用,已生了锈,溪月拽着钥匙使力摆弄,惹得锁头敲在门上咚咚的响。
捣腾了好一会儿,终于进了屋。溪月三步并两步地上楼,不巧在楼梯口撞见二人,短兵相接。拎药的那手颤颤的搭在扶栏上,她扬起另一只胳膊,指尖直抵向傩玉的眉心。“阿玉,你敢跟这小子跑了?还嫌气娘不够吗!”
泽性将傩玉往后一拉,已见两道微攒的眉间,嵌下了一条细细红红的月牙。他瞧到那眼里露出了往日不曾见的愤恨,于是凑过去,温柔地耳语。但见傩玉合上眼,默默一颔首。楼梯上砰的一声响,二人疯一般冲了下去。纵然溪月伸开双臂,也阻拦不及。
药酒从袋子里掉了出来,溪月的小脚轻轻一拨,便在阶级上一颠一颠地摔下去。这么多年,她很少这么惊讶,惊到浑身疲惫。她喟叹一声,缓缓地走进傩玉的房间。从窗户望下去,梯子斜倒着,自行车已不见。她四指扶在额间,拇指对着太阳|穴,一圈圈揉摁。
泽性踩着自行车,载傩玉在镇上徐徐地转悠,穿过一条又一条羊肠似的小巷。时而有被褥晒在伸出房子的竹竿上,他们齐齐俯身,仍是会掠过头顶。傩玉不肯像女儿家一样搂住泽性的腰,只把手放在座垫下的弹簧边,轻一碰,又谨慎地缩回来。
这几日,傩玉总抑制不住回思乡绅和他的姑娘。他歆羡那女子,可以朝父亲撒娇,搡一搡,红红脸,而自己却注定只能一个人。他已被教训到胆小不如鼠,偏偏泽性一问,竟生了胆应许了从母亲眼前跑走。然而,泽性仅救过他这一回,五年来他不在的日子,这事又何止一回。
车子骑得快些,细细凉凉的风便钻进泽性的衬衫里,鼓鼓撑撑地拍到傩玉面上。他一手抓着车后座,一手将扰面的鬓发勾到而后,大声问:“你这是要去哪?”泽性转头朝他笑笑,又回过身去,洋洋地道:“怎么,怕我把你骗了?”傩玉不说话,低头把玩着后座上的大夹子。
转了个大弯,泽性一脚落地,踩停了车。傩玉随之跳下来,一打量,原是绕到了个大戏棚后。今晚有两齣戏要上演,朱红的幕布早高高悬起,这已准备了好些天,唯是他们二人都不能知晓的了。
泽性推了推傩玉,示意他去一处石阶上歇息,自己牵车停在墙边,说:“我想你娘可能会去我家,晚些时候你再同我回去。”傩玉动了动嘴,并未出声。
车把手上挂了只皮包,泽性取下它,坐到傩玉身旁,将棉花、药水甚的一一掏出。他见傩玉动也不动看着自己忙活,便伸手扯了扯那短衣。“自己脱好呀。”笑若有似无的,指尖滑过那一溜一字扣。傩玉拨开他的手,望着戏棚子,仔细解衣扣。
“啧啧,她倒真下得狠心,一口口烟锅连杆朝上盖。”瞧着傩玉的上身,泽性捏着药棉的手在半空悬了一会儿。傩玉接下药棉,低头自个上药,嘴上呐呐:“所幸我们不是富贵人家。”棉球当下辨不出颜色,泽性着手更换,问:“怎么说?”傩玉答:“富贵人家好煮烟,用的是铜锅。”话到一半,他便不说了,模样惹人何其顾怜。
泽性移身凑近,轻柔地拭开傩玉垂到眼睫的额发,暧昧一笑。傩玉咬咬牙,探头去吻,不想却给躲开了。面上火烧一般热。他又试了试,仍是给躲开了。他霎时泄了全身气力,两手垂在膝上,耷拉着头,连呼吸都宛如抽泣。
泽性很得意,嗤嗤的笑出声来。他覆身而上,擒住傩玉的脸往自己嘴边贴,可也被甩开了,重重的。他倒不强求,又继续在棉花上沾药水做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