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第2期-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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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主要推手,而且最为后人不齿的称帝之举,初衷原来可能是反制民初军阀跋扈、地方割据,这固然不智,却未必完全险恶——纵然称帝,要建立的也只是君主立宪制而非绝对复古,而在君主立宪制与现代民主之间,并非就隔着千山万水。我们同时还知道,被嘲笑了一百多年、侮辱了一百多年的叶名琛,不像我们通常想象的那样弱智。“换了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战,没有本钱;和,没有授权;守,自然是守不住的。走(逃)的话,清朝的法度,地方官守土有责,如果弃城而走,日后是要掉脑袋的。走尚不可,降就更不行了,自己丢人不说,家族的脸面都没了。”叶名琛只好“不死不降不走,不战不和不守。”他别无选择。这固然是“古之所无,今之罕有”的奇观,但问题在于,叶名琛碰上的,也正好是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种背景有着这样的奇观,又何足怪哉?“在那个时代,他没有做错什么,他的被人笑骂,除了他自我的不甘平庸之外,仅仅是由于暴露了在那个文化碰撞的时刻,因为隔膜所致的可笑。这种可笑,任何一个民族在所难免,只要你赶上了那种时刻。”
这是笔者在张鸣历史笔记中随意选取的几个片断。此种片断,在张鸣历史笔记中所在多有。其结论往往令人惊讶而一时难以苟同,其逻辑之强大却令人至少不敢轻率否定。其逻辑强大的主要原因,则在于颇具人情味,用人之常情去推论历史和历史人物,而不是用空洞的大言来苛责历史和历史人物,这样做当然更切近实际因而更容易服人。这种历史描述方法,我姑且称之为人性化描述。
历史是人的活动。没有人就没有历史。因此研究和描述历史,离开对于人性的理解,一味空洞大言,那将永远不得历史真相之门。那样推论出来的所谓历史,不过是愚弄众生的伪历史罢了。只有抱着敬畏之心,以低调的身段,谦恭的态度,同情地理解历史,宽容历史,才可能接近历史真相。
这就要求一个根本的条件,即史家必须首先具备一双人性之眼。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人性之眼,张鸣才能为历史碎片还原精致的纹理,复活缤纷的色彩。他的历史笔记才那么兴味盎然。张鸣之最大另类,惟在此耳。
(《历史的底稿》,张鸣著,中国档案出版社2006年5月版,25.00元)
撕裂帷幕
曾 园
米兰·昆德拉的随笔集《帷幕》法语版于2005年4月出版,此后其他语种的版本也陆续面世,中文版上市时间是2006年9月。而英文版的出版时间定于2007年1月30日。这样安排是否和《无知》的出版出于相似的原因?在《无知》出版前,几家法国媒体向昆德拉“放冷枪”,一向沉默寡言的昆德拉没有反击,但推迟了《无知》法语版的发行时间,让法国读者品尝了火烧火燎的滋味。这次《帷幕》英文版的延迟是否蕴含某种深意笔者无从知晓,不过昆德拉的确有能力将书籍出版时间也变成“国际文学事件”,在多种版本出版时间的斟酌与迟疑这点上,昆德拉恐怕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作家。也许是我神经过敏,不过有些细节真的颇堪玩味:书中昆德拉多处控诉了大国/大语种/大民族在文学话语中的霸权。
表面上,《帷幕》这篇“由七部分组成的随笔”谈的仍是昆德拉常谈的题目,比如说塞万提斯、斯特恩、贡布罗维奇、冰岛、捷克……不过,作为昆德拉“小说艺术”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前两部是《小说的艺术》和《被背叛的遗嘱》),这部文论可以说是最完整、最流畅的一部,既不是由发言与采访拼凑而成,也没有分量过重的音乐论述,所以读来感觉紧凑连贯。可以说是一部充满新鲜细节和见解的文学史与作家史。《帷幕》依次谈到了重新审视文学史(文学作品的时间范畴)的重要性、世界文学(文学作品的空间范畴)、作家的职业道德与天职、作家与“存在”,当然还有昆德拉在《无知》中阐发的关于“记忆”在文学阅读中所起的作用。
昆德拉一方面强调对传统的重新读解,一方面强调创新(“要重复,就必须没有廉耻,没有智慧,没有品位”)。他重新对小说和讲故事做出了区分。在昆德拉的论述中,是菲尔丁的创新使小说诞生的。然后在塞万提斯、拉伯雷和斯特恩的笔下,小说才得到了准确的定位。当然,每个作家都会将传统进行一次重新书写,这一点正如艾略特所说:“儿子生下了父亲”。昆德拉的特别之处似乎是在反情节与反说教这两点上摧毁“故事”的绝对权威,并从这个角度重新阐释作家的作品及其意义。
要真正了解一个作家的价值,就必须把他放在他应有的位置上。这个位置包括时间和空间两方面。而文学史首先是个时间的概念,昆德拉在此强调了空间概念。在他看来,文学空间在以往的文学阅读和写作中被扭曲了。比如说,昆德拉自己就被评论家当作斯拉夫作家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曼杰斯塔姆放在一起讨论。而昆德拉极为反感(当然并不是对俄国大师不满),原因在于把他和这些作家放在一起,他的面貌(他的努力、他的美学特征)根本无法看清楚。针对文学史中这个有害的概念“斯拉夫文学”,昆德拉指出:尽管存在“斯拉夫民族的语言统一性,但并不存在任何斯拉夫文化,任何斯拉夫世界。”昆德拉在哪里?从前面的两本书中我们知道了,就是要到布洛赫、穆齐尔、贡布罗维奇等人组成的名单中去找他。
昆德拉在本书中再次以冰岛文学(《萨迦》)举例说明小民族文学的命运:“欧洲散文中最早的伟大文学珍品是在它最小的一个国家内创造出来的,这个国家,即便在今天,还总共不到三十万人口。”昆德拉极善于对不被人注意的文学史讯息进行分析,从而得出与常见看法截然不同的文学史悖论。他提醒我们警惕今天的文化全球化,也必须警惕“地方主义”。因为“地方主义”总是惯于打着民族的旗号去戕害本民族的文学。“如何来定义地方主义?就是无法做到(或者拒绝)将它的文化放在大环境下来看。”“地方主义”分两种版本:小民族的地方主义和大民族的地方主义。对小民族来说,文学“不是纯粹的文学史的事情”,而是“人民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样的大师,他们总要“缝织出一面民族大旗,在他们的作品之上挥舞。”而大民族的地方主义则有两种罪孽,不仅把本国的世界级作家和本国“名人”相提并论,还全盘接受了那些小民族对自己的大师的狭隘看法。
昆德拉所要求的阅读,就是撕裂预先阐释的帷幕去发现作品的审美价值。这些预先阐释无论包含怎样的正义和美学的内容,只要一个人在读一本书之前就开始阐释,他就是在对艺术作品犯罪。
(《帷幕》,米兰·昆德拉著,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9月版,18.00元)
满纸沧桑,满纸清雅
李 乔
赵珩原来无名,我觉得,他现在成名了。因为他写了两本在我看来可以在人们的书架子上立得住的书。一本是谈饮馔掌故的《老饕漫笔——近五十年饮馔摭忆》,一本是谈近五十年来社会文化变迁的《彀外谭屑——近五十年闻见摭忆》。有了这两本书,赵珩在林林总总的历史文化随笔作家中,可以算是一位卓然特出的人物了。
他写的东西有点像邓云乡,谈琐细的历史,如数家珍,而文情之清雅,又似乎胜过邓云乡。云乡公是我的忘年交,他故去时,我心中悲叹:广陵散今绝矣。但看了赵珩的书,便觉得不只是薪火相传,而且大有积薪之概了。作为文化散文,赵珩的文章在许多方面可与余秋雨比肩,而文笔之老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涵养之深厚,似乎又要超过余先生。赵珩的文章,写的多是自己的闻见所及,亲身经历,但却常将眼光放远,前及辽远的古代,不仅有杨街之、孟元老写洛阳伽蓝,写东京梦影的风致,也有一点太史公通古今之变的遗音。
赵珩是书香子弟,家学渊源颇深,曾祖是清朝大吏赵尔丰,曾伯祖是清史馆馆长赵尔巽,父亲是当过中华书局副总编辑的文史专家赵守俨先生。赵珩家的友朋宾客,多是儒林耆旧、学界名宿,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赵珩本人,与朱家潘、王世襄、启功、张中行、周绍良等许多文化大家都是忘年交。如此家世,如此交谊,促成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挚爱和独特领悟。读他的《老饕漫笔》,特别是读《彀外谭屑》,总让我有种感觉,这大概是只有世家子弟才写得出的书,就像《红楼梦》必须是生活在王府贵族圈里的曹雪芹才能写出一样。历史上有战国四公子,民国四公子,我觉得赵珩也有点公子味道,但又很难说他像谁。赵珩就是赵珩,我想用一个自造的名词来称呼他,这就是:“传统文化遗民”。
赵珩的书虽然多谈晚近之事,但传统文化底蕴极厚,不仅对历史掌故和传统文化知识顺手拈来,而且文笔渊雅,古意纵横。赵珩是个传统文化的杂家,他懂碑帖,懂书画,懂京戏,懂古代风俗,懂古代地图,更懂传统的烹饪饮馔。他的懂不是浮泛的浅知,而是内行眼里的门道。他的这些杂学,他对这类看似不在主流的杂项学问的偏爱,颇有一点朱家潘、王世襄先生的余韵。对于大的历史问题,赵珩似乎研究的不多,但却也时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如评论历史人物,他颇懂得钱钟书先生所提倡的“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之法,一切从历史实际出发,因而总能获得对古人的思想行为的正确理解。例如,清初大思想家顾亭林晚年择友时,不光考虑政治操守,也考虑学术文化上的认同,以及个人习性的相近。对此,赵珩评论说,近百年来的学者,对顾亭林的审度,一直离不开单纯用“政治操守”这把量尺,结果总是局限在“君臣”一义上,而不顾其他一切复杂纠缠的人情物理关系。他写道:“用这样一个导源于乾隆朝修《贰臣传》之际的‘阐释架构’,来评价亭林以及其他清初的人士,不但有欠公允,也是不符合于从历史本身来说明历史的准则的。”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精当和公允的看法,不但打破了传统的以僵化教义为是非标准的惯习,也冲击了人们心理上惯有的“英雄都是清一色的”的迷误。
赵珩不但很了解传统文化,有时还按古人之法行事。俗人寄寓寺庙之中,是自古以来中国社会生活的一个奇特现象。对此,赵珩不仅做了研究,还先后在二十余座寺庙里寄寓过,以体验这种古风。赵珩并不信佛,他寄寓寺庙,是因为效仿古人到远避尘嚣的寺庙中陶冶气质。赵珩送人礼物,常送题字的扇面。这也是一种古风。扇面上的字都是他自己用端庄秀美的小楷题写的,写的大都是王羲之的《兰亭序》。这种交谊方式,显然是传统文人之习。赵珩不仅仅是个传统文化的观察者、研究者,还是个躬身效法古人的实践者,所以我说赵珩是个“传统文化遗民”。当今急速变化的社会,使许多传统的东西渐渐逝去;生命法则,又使真正懂得传统文化的人越来越少,而赵珩却精力健旺,用他一肚皮的学识,把那些已经逝去或行将逝去的东西讲得富有生机。从这个意义上,我又要说赵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