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刀事 作者:阿闻-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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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石头上坐了片刻我便迷糊了方向,感觉天已黄昏,人已困倦,便很快入了梦境。面前站着一位老神仙,白发飘飘,长髯到地,面孔慈祥。他是我们北方的神仙,和我交谈是用亲切的北方话。他问我是不是想回家,我问他我的老婆孩子是不是还好,他问我进山里是不是因为世上没什么可以做的事情,我问他神仙在山里是不是就没有了喜怒哀乐……
心中的无望、很久以来的疲惫和紧张,使我睡在了高黎贡山的西北坡下。在这个我自己也知道是陌生恐怖的地方我能够睡着,大概全是因为我坐在了那块火山石上,是因为我感觉到了人迹,是因为我想家。
神仙消失的时候,我的面前是一副肮脏的面孔,这张脸把我吓得从石头上猛跳起来,手里的户撒刀也直指了这张面孔。我知道我的脚跟在发抖,但我还是问了面前的人。我问得很好笑,我问他“是人是鬼”。他回答得叫我立刻感觉手脚发麻,他说,他是鬼,一口北方口音。
“我带你一起做鬼吧,可愿意?”鬼说。
“我为什么要做鬼?”我问。
“你自己进山,不就是想做鬼?”鬼说。
“不!”我说。
“好吧。你给我做一件事,做了我就放过你。”鬼说。
“什么事?”我问。
“前面有个麻袋,里面是我刚咬死的一个人,我背不动了,你去帮我拿到这里吧。”鬼说。
我顺着鬼的手指方向看,那边是一片密密的林子。
“往前走,一直走,你必须拿来那麻袋,不然我就吃了你!”鬼说。
我像是被高黎贡山的山神或者山怪给催眠了一样,真的朝着鬼指的方向迈步走去。
我踹了麻袋一脚,那里面颤抖了一下,却也没反应。麻袋被捆着口,长长的一条,真像个人躺在里面。
会发生什么呢?如果那是个人,就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已经死了,那我只不过是害怕一个死人——死人我见过,害怕是莫名其妙的,知道他死了,可你就是害怕;另一种情况,是里面的人没死,那我背起来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他突然活了,翻身掐住了我?可他在麻袋里,没那么容易就伤害着我。再就是他出了一声,突然叫一声?声音能影响到我什么呢?
麻袋上渗着血,都是鲜血。
我发抖,却在发抖中抓住的麻袋,返身背在了肩上!
很重,但并没有什么动静。
我的户撒刀紧攥在手里,回头,朝着“鬼”移动。那鬼瞪着眼睛狠狠地看着我,在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突然哈哈大笑。
这一笑,我看清了他露出来黑黑的肚皮,还有肚皮上明显的一道伤口,那伤口还流着血!
“你不是鬼!”我向他喊叫。
“我操!你憨包啊?这世界上哪有鬼?你给吓傻了吧?”他继续大笑。
“你为什么骗我你是鬼?”我听见自己被惊吓后的歇斯底里。
“操!我骗你你就信!你真是个痴呆儿!”他一把推开我,抓起麻袋打开,拖出了一条麂子,麂子的脖子被砍断了,鲜血就从那里流到了麻袋以外。他麻利地在火山石上架起几个树枝,夺过我的户撒刀一刀剁下了麂子的一条后腿,又回身在火山石底下打着了火——那里他早准备好了一堆干柴,只是被树叶覆盖,我根本没看见。
“自己烤着吃!憨包!”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才的惊吓非同小可,我无法回过神儿来。怎么也无法想象我那德性:无依无靠,单身乱闯,心理根本就失去了平衡,竟然被这个野人给吓得忘记了这是人间!
“你到这山上干什么?”野人问。
“那你到这山上干什么?”我也问。
“我操!我是个要饭的啊,从昂市往腾山走,走到这里看到风景如画的,就在这玩两天嘛。”野人麻利地砍下麂子的另一条后腿,熟练地剥皮。他一直在用我的户撒刀,我的刀很快。
“你的刀不错。”他又说。
“你是汉人?”我问。
“操!都70年代了,你怎么还问这么老土的话?高黎贡山全是土著?汉人多的是啊。”他说。
吃惯了油盐酱醋,你会觉得没盐没酱的烤肉实在是美味。野人笑呵呵地看着我,不时翻一下火上面的烤肉,弄得我直流口水。香味很快飘起来,那真是最原始的厨艺。一阵劳累,一阵惊吓,我很饿。
十几分钟后,野人从怀里掏出两个柠檬,扔给我一个。他自己一口咬个,被酸得龇牙咧嘴,又张口撕下了一块带着血丝的麂子肉,大嚼起来。我是在他烤了好久才凑上火堆开始烤的,看着他吃得香,馋得我胃口直疼。
野人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嘴里嚷着笑话我,骂我胆子小,不过也表扬我有气概,敢去把麻袋扛过来。“知道不?当年我在威海当侦察兵,上岗第一天班长就用这不是人的招法考验我们,五个人有两个吓尿了裤子哩!”
“你也是北方人?”
“听不出来?”
“你,叫什么?”
“姓李,要饭李!”
他肚子上是逮麂子的时候划伤的,我找出来一些云南白药给他上,他疼得直叫。
“等着,等一会儿歇够了,你和我一起进山抓几个值钱的玩意儿,咱一起去腾山!——我知道你去腾山!”
儿子去了山上,我提心吊胆,直到他被他的兄弟们抬回来,兄弟几个慌慌张张,衣衫破乱,血迹斑斑,真就像我当年刚冲下高黎贡山来到腾山一样。
第二十八章
“你说的那人就是给你宝石的那个朋友吧?”李叔问刘叔。
“是啊,姓李啊,和你同姓啊,他刚来腾山就死了。他临死的时候给了我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他说,他出来混了快十年了,也就留下了这块玛瑙。”刘叔说。
刘峻峰还在端详那把刀。也许他是在回味那把刀给他带来的疼痛。爸爸说的那个死去的人他没见过,他不会这样沉静地去想一个没见过的人,他一定是在回忆自己。
晚饭很丰盛。阿灿做得一手拿手的傣味饭菜,比昆明城里的傣味饭店正宗,连米酒都是按照傣家工序酿造的,醇香甘洌。
许多天没感觉出疲劳了,我喝了两杯酒竟昏昏欲睡。麦烨扶着我喝柠檬水,强打着精神坐在石凳上晃悠。
刘叔在和李叔谈论早年的秦大哥,也谈到了韩成。麦烨不愿意扶我去房里休息,一定是想在这里听听韩成的故事。我听不清,疲劳袭来我应接不暇,眼皮打架。
我想我是坐在那里做了个梦,梦的是高黎贡山的山坡,有个破旧的房子,山后有夕阳,山坡上有尘土。我在梦里对自己说,这个梦境和麦烨的幻觉怎那么像啊,那个韩成有勾魂的本事吗?还是我们和他真有个什么渊源?
我终于被麦烨扶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我听到李叔说我的身体不行,连他这个患了绝症的人也不如,听到李叔对麦烨说,要在平常日子里注意调养男人的身体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哩,我看到麦烨在笑,她说我这几天很累,陪着她走东走西的,临离开昆明时他刚刚出院,重感冒打吊针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呢。我听到直感动,麦烨这样记得我的好,这样疼我,我感动。
我看到麦烨接过了阿灿递过来的一条毛毯,红色的,麦烨给我盖上的时候我翻身吐了一地,阿灿笑话我是吃不惯傣家的米酒。
屋子里点着灯,麦烨把脸靠近我问我是不是再喝点茶什么的,我摇头。
我就在红色里睁着眼,好像睡着了,因为我又一次进入了梦境。
一群刀客在冲杀,不是古代的刀客,不是李叔刘叔那个时代的刀客,是现代的刀客,和香港的电影一样,整齐的黑衣服和整齐的墨镜,手里却都是户撒刀。刀客们无目的地冲杀,在一个街道上,砍翻很多行人,街旁的墙上都有血红。我好像就在刀客中间,我也是刀客中的一员,我也砍杀。对面的人群里有麦烨,也有曲莉,她们被几个老头给挡在身后,那几个老头里有李叔刘叔,还有韩成。我没有冲在最前面,没办法阻拦同伙去砍杀麦烨等人,我就在后面高喊:
“别过去,那几个是高人啊,他们出刀看不见啊,别过去——”
我喊晚了,同伙们蚂蚁一般“踱”了过去。我看见了血光,血光里面闪了两下,一道绿色,一道红色。
我想解释给现代的刀客们听,那红光是刘叔刀上的玛瑙,那绿光是李叔刀上的玉石。
刘峻峰在我的身边点烟,打火机的火苗是绿色的,点着的烟头是红色的。我醒的时候看见了这些,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已是半夜。
“你做梦了?”刘峻峰笑着问我。
“麦烨呢?”我问刘峻峰。
“她和阿灿睡去了。”
“刘叔李叔也睡了吗?”
“几点了都?都睡了。”
外面有路灯的光亮映在窗帘上,腾山的夜里安静,盈城的夜里有狗叫,在这里却难听到。
刘峻峰没有睡觉的意思,他抽烟喝茶,也给我倒了一杯茶。一只手不妨碍他干这些事情,那只空着的袖管飘荡得有滋有味。
“我也这么醉过一次,就是在我胳膊的伤刚好的时候。那时候不疼不痒了,我才敢仔细地想我做过的事情,喝了很少的酒,便烂醉如泥了。”他说,“你是不是也是心里闹得慌?有心事?”
“没。心里闹得慌是真的,有心事还说不上。”我说。
“和麦烨几年了?”
“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爱情算坚固嘛,没什么好担心的,不像我,当初我担心的很多,最大的担心就是阿灿受不了我是个残废,怕她离开我呢。”
“阿灿可不像那种人啊,一看就是个贤惠的人。”
“是啊,但我怕啊。”
“现在也怕?”
“现在也怕。”
“我看你根本用不着怕,她是个好女子。”
“兄弟你知道失去爱情和失去亲情都一样是难以接受的事啊。我怕失去我父亲,从小就很少看见父亲,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了,他还中风了,我怕再失去他,才上了山的。”
“你胆子大,真的很大。”
“其实我是在撞大运。其实我很有可能在变成残废之后又失去爱情啊,幸亏阿灿心好。”
“你们滇西人心地善良,北方人原本就仗义,来滇西了,相得益彰了。”
“你刚才做了梦?”
“是啊,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刀客,就梦见刀客了,跟电影里那样的。”
“刀客这个词早过时了,其实从我父亲那时开始,刀客就不时兴了。”
“滇西早年有过马帮,那时候也许才有刀客吧。”
“那算是历史了,那时候的刀客是什么样子我们只能道听途说。”
“不像是好人的称呼啊,哈哈。”
“哈哈,也是。”
“讲讲你上山的事吧,反正睡不着了。”
“没对人讲过,阿灿也只知道一点儿,我不敢给她讲啊。”
“讲讲,我是男人,你讲了给我醒酒吧。”
第二十九章
草丛里树叶下,我们寻找蛇的踪迹。龙大叔说,高黎贡山上的蟒蛇最多,虽然没有毒,但对人的进攻还是很厉害,被缠住很难解开,被咬住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