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刀事 作者:阿闻-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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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挺感慨的,一个天生的少数民族的女婿,走进了高黎贡山的原始森林。嘿嘿。
我没有任何信仰,不会做出什么姿势,不会祷告。同来的傣族兄弟们低头合掌,龙大叔也把手向上扬了扬,嘴里唱了句什么。我等他们“礼毕”,对着黑压压雾茫茫的山林大声喊,我说,山神爷!我来找一种药,我要给我爸爸治病!你成全我!你成全我!
我喊的时候睁大眼睛看前方,树林中飞起了一大群鸟,花花绿绿,鸣叫着飞进树林深处。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脸上肌肉在跳动,也差一点流出了泪水。我心里说,爸,儿子一定要救你!
背上的户撒刀突然在这时就跳了一下!它有灵性?它知道我在干什么?
第十九章
麦烨摘下曲莉床头的户撒刀,慢慢抽出。她把眼睛瞪得很大,凑得很近。我知道麦烨为什么紧张,她很清楚这把户撒刀上有血,很多年前沾过,去年也沾过一次。
户撒刀上镶的那块玉石与刀的结合处沉积了许多无法清除掉的污渍,麦烨说,那些黑色的东西一定是血迹。
曲莉在麦烨和我看刀的时候躲得很远,她整理着屋子里其他东西,避免自己专注在那把刀上。
麦烨问过我好几次,她头脑中,李叔他们和韩成身上发生的事以及刘峻峰上高黎贡山的事交错在一起,时间上很不清晰。麦烨说,要是不仔细分析,相差了20多年的故事几乎融在了一起,她能把刘峻峰也当成刀客了。
其实,我把他们放在一起也没有什么错误,历史漫长,30年都被伟人说成了“弹指一挥间”,20年,只能眨半下眼睛。麦烨说。
麦烨萌生要记录这段历史的时候,曲莉找出了自己的日记。曲莉说,麦烨,这本日记起始于我和男朋友相识的时候,截止在我男朋友去世的日子。你可以拿去。我知道你在这里找不到很明显的阳刚气,但我记录的这个男人,确实是男子汉的后代。
李叔这几天的谈笑风生,让我们忘记了他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麦烨说,能这么乐观,能在一生的颠簸中这么乐观,能在绝症中这么乐观,不是硬汉子是做不到的。
韩成的影子仍然在麦烨的幻觉中出现,她几乎能认出来韩成的样子,她对李叔说,韩成是个秃顶,脸上没有笑容。李叔说,姑娘,你要在北方,你会成一个跳大神的巫婆,韩成的样子很一般,个头也不高,是秃顶,脸上确实没有笑容。不过,并不是只有他脸上没笑容,那个年月里的人心里都有点苦,哪来的笑容?刘二哥也不笑,死去的秦大哥也从来不笑。
变迁了,一年一年的人都不一样了。你看峻峰,看峻峰的媳妇,看小曲莉,还有我那儿子,还有你们,哪个脸上没有笑容?李叔感慨。
麦烨你要记什么?变迁的历史不用记也不用分析,一代人和一代人就是不一样,国家不一样了,人的精神头儿也就不一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有个名词叫“旧社会”,其实,今天看昨天就是“旧”的了,我们记得的,都是旧社会。
麦烨说,李叔你们的故事本身就是历史,我要记下这些故事,您的,韩成的,刘峻峰的。
记下吧。李叔说。盈城是个多民族的地方,这里的故事值得记下。
麦烨还是穿着新买的傣族筒裙,她和阿灿站在一起,让曲莉给他们挑一挑差别。曲莉说,麦烨你的头发太张扬了,配上这个筒裙简直是不伦不类,你得像我,来到盈城就一身盈城打扮,至少要把皮肤晒黑,丢掉你大城市的颜色。
我们有颜色吗?麦烨问我。
有的。我说。
这一夜是我和麦烨到盈城后第一次睡在一起。曲莉把自己的房间给了刘峻峰和阿灿,自己去了堂屋,我和麦烨被安排在一间平时不住人的房间,和孃孃住隔壁。麦烨说,今晚风大,不要再上阳台了,你们男人就喜欢阳台,好好的屋子关不住你们。我说好的,不去了,今晚陪你。
麦烨给我铺着床,边铺床边唱着刚学会的小调。曲莉唱的歌她学得很快,虽然发音有些好笑,但毕竟调调儿是对的。
麦烨问,我为什么就唱不出来曲莉的味道?我不吭声,看着她,直到她放下枕头扑过来。
梁宽,我不喜欢死亡的故事。我想象不出来死亡,好男人是不是都需要面对死亡?李叔是个难得的男人,他却面临死亡,他不该死得这么早,他刚刚开始享福啊。曲莉太善良了,在这个时候来给他做了女儿。做人做到曲莉这样,已经是高尚的人了,虽然她这样做最先是因为爱情,但现在却是十足的亲情了。梁宽,曲莉以后怎么办?她能这样继续下去,李叔要是死了还有阿姨,还有孃孃,她得在盈城呆一辈子吗?她会嫁给谁?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像孃孃一样守寡?
麦烨温顺得像一只猫,她拱在我怀里,把身体紧紧贴住我。她的亲吻没有原来那么狂野,有点小心翼翼。她把短发扎拢在耳后,不像以往那样半遮着脸和我做爱。我说,麦烨,你怎么了?今天你好“淑女”啊。麦烨说,今天看见了那把户撒刀,心里像被灌了铅一样,沉得疼。
这里的人好像每个人都有一把刀。麦烨说。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问。
你看,我想了很久。想了一个个男人,我忽略一个个男人手中都有刀,都有血腥味。连我爸爸也是。麦烨说。
你要想些什么?是你的社会学吗?我问。
不是。到底是什么,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麦烨说。
隔壁的孃孃轻轻地咳了几声,麦烨的动作就停滞住了。她说,梁宽,我就趴在你身上吧,我不动了,你也别动了,我们就这么趴着,我能听到你心跳声。
刘峻峰和阿灿明天下午回腾山,我们应该一起走,跟他们去腾山,或者先去高黎贡山,再去腾山。麦烨说。
麦烨说,梁宽,我想看看榕树王,曲莉说,可以不看别的景致,大榕树一定要看看的,曲莉说得很深刻,她说,看了大榕树,人会更有生命力。
天亮我们就去,问问峻峰和阿灿,也许他们也能去。我搂住麦烨。
麦烨突然在我的怀里脆弱起来,她让我整夜都要搂紧她,她一整夜也没睡安稳,鼻息就在我的脸上,手一直握住我。
第二十章
去看看榕树的生命力。
曲莉用这个“广告词”对刘峻峰和阿灿说,马上得到了应允。我们叫了出租车挤进去,开出盈城。车到山脚下便没有了路,我们下车趟进杂草和荆棘。
有些荒凉嘛。麦烨说。
等有一天真正开发到这里,这片荒地就会变成水泥路面,榕树王也许会被围在一个青砖大院里,门口再放两座石狮子,那就不再荒凉了,但也就再没有味道了。曲莉说。
遮天蔽日的一大片榕树是一个整体,是根须发育后形成的壮观景象。独木成林,曲莉说,这样原始,这样自由,这样气势如虹。
曲莉走得很快,她绕着榕树王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麦烨对我说,一定是她和男朋友在这里留下的记号。
刘峻峰想起了高黎贡山的原始森林,他对阿灿说,这样规模的原生态大树在高黎贡山有很多。阿灿小鸟依人,靠在刘峻峰的肩头上含笑听着。
榕树下有卖户撒刀的。刘峻峰走过去,抚摸一把做工精细的工艺刀。麦烨看见户撒刀,对我说,梁宽,我们买一把吧,以后把它挂在我们的新房里。昆明没有卖户撒刀的。刘峻峰回头把一把刀抽开,看,这把不错,刀头上也镶着玉。
曲莉蹲在一簇榕树根须前,那里有一个痕迹,是一个刀形的痕迹。麦烨走过去搂住曲莉,曲莉面无表情地看着麦烨说,这是他留下的痕迹。
——那天我们太高兴了,他说,早该来看看这棵树,你看这树像我们北方人一样,在盈城扎根了,发芽了,生出了我这样的下一代啦。
曲莉说,她跳不出回忆。
两个景颇族的男子从我们面前走过,他们没穿自己的民族服装,只是头上带着头巾。曲莉说,景颇族的男子穿上他们自己的服装时很威风,你们要是在春节后来盈城,就能看到节日里的景颇男女了。
那个节日叫“目脑纵歌”。
曲莉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来。麦烨和阿灿拥着她,帮她擦干泪水。
第二十一章
去年春节我们过得很热闹,我在家里唱卡拉OK,全家人又忙活着吃喝,鞭炮也响,把大雨都震下来了。
盈城的春节通常能遇到雨天的。我奇怪盈城的天气,特地去听天气预报,电视播音员说,还是和往年一样,近来有大雨,可能要延续半个月时间。
正月里盈城只忙活着节日。新年刚刚过去,盈城景颇族的最大节日“目脑纵歌”就来了。刚过初五就开始搭建的“目脑示栋”几乎是在雨里进行的,立起来的四根牌柱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上面的图案特别鲜艳。
我说,怎么也得等过了这个节再走,怎么也得和景颇人一起跳一场舞。
他给我借来了一套景颇族姑娘的衣服,穿上有点肥大,但还是漂亮的。我看见妈妈站在屋子里发呆看着我,心想妈妈一定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他那时头上的伤好了一些,已经拿去了绷带,消了肿。他照样在晚上到我的房间里聊天到半夜。他和我聊天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在堂屋里等他出来。我们在楼上笑,心想爸爸妈妈还担心我们不检点,心想他们心里一定也是为我们高兴呢。孩子长大了,快娶媳妇了,当老人的不能不高兴。
正月十五早晨下了雨,上午十点停了。在家里就可以听到街上的欢呼——“目脑纵歌”开始了。他拉着我冲出院子,跟着鞭炮声跑。妈妈也穿上了挂满银饰的衣服,拉着爸爸跟出来。
爸爸说,他在盈城过了十几次这个节,当年和妈妈结婚不久,还在“目脑纵歌”上调了一回情。爸爸开心地说,“目脑纵歌”的妙处就在于男女的调情,暗中的和直接的,都特别有情调。
刚下了雨,路上湿漉漉的,很泥泞。我们赶到广场上时,已经有几十个男人开始挥刀起舞了,女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场外聚集,手里拿着手帕,五光十色。
我们跟着大队“人马”向广场中心聚集。爸爸教我,他说往年就是这样,人群集中到“目脑示栋”,再从四个塔向外展开,随着跳舞队伍的扩大而扩大场子。我们挤进去的时候,有人开始在场子中泼些酒,烟花也点燃了,天上还阴着,乌云密布的,烟花和夜里的颜色差不多,五颜六色的都能看出来。火药味夹着酒味,刺激人啊。在我们赶到广场中心的时候,号角和鼓声一下子响起来了,跺脚声开始有了节奏。男人们耍长刀,女人们舞手帕,交错得真好看……
“目脑纵歌”是个祈求财富和平安的祭祀。爸爸说,他曾经在刚来盈城时被这个节日激动,他从这个祭祀中看到了景颇族人的美丽善良,他还说,他从这个节日的回味里慢慢地品尝自己的爱情和善良。妈妈在年轻的时候就告诉过爸爸,“目脑纵歌”是世界上最壮观、最震撼人心的集体舞蹈,她告诉爸爸应该看看景颇人的节日,应该从景颇人的节日里洗干净自己。
爸爸笑着对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