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事 作者: 倪蓉棣-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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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我都特别爱听,但我“分身无术”啊!
的确,在芙蓉街,周达庚、陈成厢、周修清三人,他们都是讲故事的高手。他们风格迥异,各有千秋,
分别拥有自己的听众群。他们都给人们带来了精神享受,也传播了一定的历史知识和民间传统文化。他们都 是芙蓉街人的骄傲。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周达庚死得早,而陈成厢和周修清则命运不济——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
陈成厢遭了殃。他的绰号不是叫“抖抖”吗?这回,他真的“抖抖”了。他被红卫兵划为“黑五类”,而他
讲的故事被视为封资修毒草,遭到了批判。从此,他斯文扫地,蜗居在家,再也见不到他出来讲故事了。周
修清虽说出身比较好,没有遭到什么精神迫害,但他改弦易辙,不敢再讲《三国演义》等古典小说中的故事
了,而改讲《毛泽东选集》、《毛泽东诗词》。从此,在芙蓉街,人们再也享受不到听故事那种固有的快乐 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周修清讲《毛泽东选集》、《毛泽东诗词》,远比中学里的老师讲得生动、深刻
。他爱摘出书中的精辟段落及句子,加以评析,借以说明毛泽东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
哲学家、历史学家和文学家。他对毛泽东佩服得五体投地。受他的影响,我至今对《毛泽东选集》和《毛泽 东诗词》仍然怀有崇敬之心,而对毛泽东其人则相当崇拜。
1984年,我离开芙蓉街而移居乐清城关,自此,芙蓉街那两位讲故事的高手——陈成厢和周修清后来情
况如何,他们有没有重新给大家讲故事,他们的晚年生活过得是否幸福,而继他们之后,芙蓉街有没有冒出
新的讲故事的高手,等等,我一无所知。的确,我的老母亲至今还在芙蓉街开店做小买卖,我的许多同学、
朋友、熟人现在仍然住在芙蓉街,因此我回芙蓉探亲,只要细细打听,对上述情况是完全可以了解清楚的,
然而,我没有这样做,道理很简单,那就是:我不想听到陈成厢和周修清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同时我不想因
此打碎或搅乱我从小保存至今的源自听故事的那种温馨而美好的记忆。
2005年5月24日于乐清马车河
捉蛟龙(1)
芙蓉人管蟋蟀叫蛟龙。初夏,是蛟龙旺发时节,芙蓉人称之为“蛟龙熟”。
每年蛟龙熟,我和小伙伴们就忙着捉蛟龙。
蛟龙分黑龙与黄龙两种,黄龙比较珍贵,它个子大,力气大,声音大。不过,有两种对象比较特殊,它
们样子长得跟黄龙一模一样,只是个头不同,一种很小,发音“唧唧唧”,叫“松松”,一种很大,身子粗 如小指,叫“蛟龙王”。
蛟龙和松松一般在入秋时分销声匿迹,可蛟龙王则在中秋前后出现。蛟龙王有三怪:一是一律生活在光
秃秃的石子滩上,不知道吃什么;二是笨得不能再笨,不会跳,不会叫,爬得比蜗牛还慢;三是身上的龙纹
清晰而深刻,漂亮得无法言说,但中看不中用,将它们放在一起,任你怎样挑逗,彼此死了一般,趴在原地 一动不动,总是不开战。
我们自然喜欢蛟龙。蛟龙骁勇善战,爱鸣叫,“得啰吱——”,“得啰吱——”,其声音圆润饱满,爆 发力强,还带有长长的尾音,听起来特别悦耳。
蛟龙大多出在石碧。石碧是一个村,坐落在白龙山北麓;它更是一个小盆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春
夏之间,田畴满目青翠,连石头都绿得掐出水来,故名石碧。
我们常常去石碧捉蛟龙。
值得一提的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芙蓉养猪成风,我家虽做小百货生意,家里也养猪。猪要吃草,
而各家拔草的任务都落在了小孩子的身上。所以,每当放学之后,或赶上星期六、星期日,我们作小孩的常
常结伴去石碧拔猪草。这就给我们男孩子提供了一个捉蛟龙的好机会。
有时,我去石碧捉蛟龙,母亲不同意,我就推说:“我去拔猪草嘛。”
石碧不光猪草长得旺,蛟龙更遍地都是。特别是麦熟时节,我们男孩子一边在麦地、草子田里拔猪草,
一边翻找蛟龙,回家时往往双获丰收,但见竹筐里塞满了猪草,而竹筒或火柴盒里关满了蛟龙。有时,我们
拔草累了,就坐在田坎上休息,大家或将麦秆做成“螺子”呜呜地吹,或将某只蛟龙从竹筒或火柴盒里放出
来,一边不断地空拳相套,一边欣赏蛟龙在空拳间不停地向前爬行——蛟龙的六只脚轻轻地迈动,手掌心被
挠得痒痒的,说不出的舒服。直至今天,我一想起蛟龙,手掌心还依然产生一种痒痒的感觉。这真真是一种 难以言状的精神享受。
山野田地里,长得跟蟋蟀相似的家伙有好几种,我们把翅膀上长有龙纹的叫蛟龙,把翅膀上长有蓑衣纹
的叫“蓑衣蓝”,把没有翅膀、光着屁股的叫“赤壳臀基”,而把翅膀不会发声、体态臃肿而全身黄不拉几 的叫土狗。
蛟龙与蓑衣蓝是性伙伴,蛟龙是雄的,蓑衣蓝是雌的,它们大部分同居一穴。少时,我们不懂,认错了
性别,一直认为蛟龙是雌的,而蓑衣蓝是雄的,因为蛟龙屁股底下什么也没有,而蓑衣蓝屁股底下分明长着
一枚刺——这枚刺,我们想当然,认为那是阳具,是“男人”身上才有的。
蛟龙和蓑衣蓝的头部和尾部是完全一样的,它们躲在洞里,不管头部朝外,还是尾部朝外,平时我们发
现了目标,总是设法先看清楚其身上的花纹再决定是否出手。如果看清楚了,洞内的家伙是蓑衣蓝,我们就 会甩袖而去。
蛟龙一般藏在双通洞里。我们每锁定一个目标,总爱用细小的草梗伸进去驱赶,或嘴巴对准洞口,不惜
尘土扑面,使劲地往里吹气,迫使它从另一洞口往外跳。有时,蛟龙负隅顽抗,赖在洞里不出来,我们就使
出烂招,索性脱下裤子,朝着洞口噗噗噗的撒上一泡尿,让它喝饱了再客客气气地爬出来。有趣的是,有时
张三库存不够,憋红了脸也尿不出多少名堂,他就会高声嚷嚷:“谁借我尿?谁借我尿?”每逢此时,李四
、王五等同党就会闻声赶过来,紧急支援:“我来!我来!”当然,有借有还,接下去,人家求援,张三就 得无条件归还“债务”。
蛟龙长有一对强劲有力的大腿,它纵身一跳,就能跳出两三尺远,而且,它还会飞,而它连跳带飞,瞬
间就会消失于草丛或乱石堆。因此,我们扑捉蛟龙,神情往往显得很紧张,眼睛无不瞪得大大的。有时,我
们过于紧张,好不容易扑住目标了,但慢慢展开手掌一看,天,那宝贝疙瘩却血肉模糊、一命呜呼了!
说真的,扑捉蛟龙,我是绝对的高手——每次用手掌扑住蛟龙,我用力总是不轻也不重,恰到好处,既
不会捏伤蛟龙,又不至于让蛟龙挣脱掉。可以说,在同党中,我的失手率是最低的。
蛟龙爱躲藏在草丛、石堆、土丘中,目标很难被发现,平时我们就常常用脚去乱踢,希望轰出目标来。
有时,一脚踢过去,脚下果然轰出一大堆东西,里头有蛟龙、蓑衣蓝、赤壳臀基,还有土狗、牛屎滚、蟾蜍
的,它们乱飞乱蹦乱跳乱窜,让人看不清楚哪个是真目标,急得我们不知从哪儿下手。有时,明明轰出一对
雌雄蛟龙来,可它们偏偏分开,迅速飞向不同的地方,让你一时乱了手脚,不知该先追哪一只。
有时,我们追错了对象,捉住的不是蛟龙,而是蓑衣蓝,这下,蓑衣蓝就倒霉了——它往往被摔成肉酱
,或是被抓住屁股底下的刺,连同肚肠一并被热乎乎地拉掉。这是何等的残酷啊!为此,我多次想过这么一
个问题:蓑衣蓝为何是雄的,它是雌的那该多好啊,因为我们男孩子跟“雄的”过不去,心里总是有点别扭 。
捉蛟龙(2)
不过,幸亏那时我们不懂,认错了性别,否则,蓑衣蓝就更倒霉了。
在芙蓉,除了石碧之外,营盘、东山垟、后边溪等地方蛟龙也不少,只是黄龙不多,捉住的大部分是黑 龙。
说来也怪,在小芙蓉西殿甲靠近营盘的地方,黄龙比石碧还多,一个半天,可以捉到二三十只,但这些
黄龙中看不中用,几乎没有战斗力,一上战场,它们往往丢胳膊掉脑袋,成了对手的口中餐。
我发现,一年当中,麦熟过去,农民耥田准备插秧这个时候,蛟龙最容易捕捉。因为这个时候,田里全
是水,蛟龙无处藏身,只能躲进田坎边上的草子堆里(草子堆发酵后可作基肥),所以,你用脚一踹草子堆 ,它们便成群地轰了出来,或蹦或跳或窜或飞,很热闹。
蛟龙习惯于分散居住,不爱集会,它们集会的场面,我少时从未见过,不过,我长大成人而参加了工作
之后,却真真切切地见过一次。那是一次很特殊的经历,颇值得一提。
1988年夏,芙蓉发生了一场特大洪灾,历史上从未决过口的后边溪海口段堤坝,被冲开了一个大口,海
口村、下街村遭到重创,许多房屋、田园、庄稼被冲毁。当时,我在城关工作,闻讯后便回老家了解灾情。
那天,芙蓉境内汪洋一片。我弃车步行,顺着上埠头至芙蓉的塘坝急急往家赶。塘坝左右全是白洋洋的水,
它只露出一条窄窄的三四十公分高的背脊,背脊上缠满了各种杂草,远远地望去,它就像一条蜿蜒游动的蛇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条“蛇”上行走,我每踩一脚,脚下的杂草里都会窜出成群的蛟龙,它们乱蹦乱
跳乱飞,让你简直无法前行,而这条“蛇”就像一排跳动的琴键——数以万计的蛟龙在齐齐歌唱,奏响了一
支雄浑无比的纯属天籁之音的交响曲。说真的,这是一次奇遇,哪怕在全世界,恐怕也很少有人见过这样的
情景。事后,我常常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向人家借来录音机,将这支雄浑无比的纯属天籁之音的交响曲记录 下来——要知道,这支交响曲价值不可估量啊!
蛟龙可以昼捉,也可以夜捉。夜捉蛟龙,芙蓉人叫“听蛟龙”。
少时,我们就常常去“听蛟龙”。
蛟龙有个特性,早晨、晚上爱钻出洞罅,或游荡,或求偶,一边频频振翅高歌。特别是夜里,天漆黑一
团,它们胆子更大,欢欢地叫,声音显得特别嘹亮。不过,夜里它们出现在哪,人们无法看见,只能耸起两
只耳朵,如同寻找一根针似的细心,先测听其所在,然后蹑手蹑脚,循着声音靠近它们,最后扭亮手电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