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8a醉醒石 作者:明.东鲁古狂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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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东飘西荡,不敢停脚。
只羽白云边,翩翩影自怜。汀芦栖不敢,几欲落惊弦。
幸得主翁知他逃走,捉来必致彰扬,也只出两张招纸,阁起。
他在南京饭店,看见个走方弄戏法的,好有擢钱,却也就拜他为师。那人得个老婆,在河南山东混了两年。王勤每自想,自己也是个百能百会人,怎做个方上终身?捉空把这人身边积趱下几两银子偷了,竟到北京。道大邦去处,还可以图得出身。
燕台方下士,朽骨也千金。试策驾骀步,腾骧入上林。
他在礼部前,见人与人写扇儿擢钱,他也去写,不弱于人。又自己拿出一二两银子,买几把扇子,自己写画了,逢庙市去卖,就与人写。一日,逢玄武市。他向来带中,这日要进内市,换了帽子,带几柄扇去卖。摆得下,早走过几个中贵来。内中一个淡黄面皮,小小声气,穿著领翠蓝半领直缀,月白贴里,匾绦乌靴。拿起一把扇来瞧,是仿倪云林笔意画,一面草书。那中贵瞧了,道:“画得冷淡。这鬼画符,咱一字不认得。”撩下,又看一把,米颠山水,后边钟繇体。他道:“糊糊涂涂。甚么黄儿,这字也软,不中!”王勤便也知他意儿,道:“公公,有上好的,只要上样价钱。”那中贵道:“只要中得咱意,不论钱。”王勤便拿起一把,用袖口揩净递上。却是把青绿大山水亭台人物,背是姜立纲大字。才看,侧边一个中贵连声喝采道:“热闹得好!字也方正得好!”一齐都赞。王勤又递上一把宫式五色泥金花鸟,背后宋字《秋兴》八首。那中贵又道:“细得好,字更端楷。”
浓注胭脂画牡丹,青山叠叠绿波寒。
更教小阁云烟里,相对苍苍竹万竿。
那中贵道:“要多钱?”王勤道:“这凭公公。”中贵道:“你的货,还你说一说价。”王勤道:“公公只与扇子钱。字画都是小人自己手出,孝顺公公罢。”中贵道:“写画都是你写的?好!有才学。如今两殿中书,也只写得一家,学一家画。你怎这样会得,你姓甚么,在那厢住?”王勤道:“小人姓上名勤。”调个谎道:“随父选官,父亡,流落京师。琴棋吹唱,无所不会。如今只住在东江米巷客店里。”这中贵道:“我要画一架屏风,你会么?”王勤道:“画得。”那中贵便拈一块银子,可有一两,拿了两把扇去。
悲鸣方在市,回盼得孙阳。
次日去画,拿住了他生性,大红大绿,画得他中意。那中贵见他诸样会得,又无家,自己在司礼监文书房,姓王名敬。就叫他在家出入,认作侄儿,其实是个毛实。又道“勤”字不好,这番才改作王臣。又荐到各相识处去写画,弹琴教棋,市上去陪走买古董。为他娶了一房妻小,竟在内监中做了个清客。
悄语深躬,不怕脸红。狐骨鸽心,何地不容。
又撞著一个大中贵韦春公公,他通文墨,上位极喜的。上位喜的是书画,他乘机把王臣书画进献。与他量在武英殿书画局,列衔锦衣卫千户,常托他在京收买古玩书画。这厮本以人奴,一旦死里逃生,得了个官,跟了两个长班,叫爷,家里叫奶奶。这便是平步登云,落了好处了。
昔为骑从奴,今为马上郎。大扇簇乌云,殿阁从趋跄。
得两个中贵做靠山,捱资序俸,可以升转。他却小器易盈,况且是个小人,在人前不过一味阿谀奉承。一日,韦公公说道:“今上位好书画古玩,如今京师再寻不出。”他却胡诌道:“这书玩,宋朝有个徽宗,极喜的。他遍天下搜访极多,后来南渡,这些玩物都流落江南。所以如今江南大家都有,只除往那厢收买,有奇异的。”韦公公道:“前日皇上,也曾要刻丝观音。那应天王巡抚上本不与,这恐要不来。”王臣道:“内面做事,外边时时执拗。只除里边差一个人,自带些银子去收买,这有司须阻当不得。”这韦公公听了他,在皇上御前奏了。就差他赍了二万银子出京,也吩咐他不要生事扰民,惹这些酸子言语。他却志得意满,那里肯听。用几个走空光棍做书房,收了些无赖泼皮做人役,带些清客陪堂,叫了两只座船。每只得他八十两坐舱钱,容他夹带私货。打了个钦差金字牌,中书科不轩豁,倒打锦衣卫头行。每船起夫五十名,沿途索要廪给口粮下程,一路折乾需索,好不骚扰。
鼓吹如虎啸,邪讦是鲸鸣。一路脂膏罄,民悲官吏惊。
渡淮到了扬州,过江在镇江,这是江南地方了。他就在公署坐下,锦衣卫官与抚按巡道相见,都是宾客礼。又是奉著钦差,人都奉承他。他在出京时,已与清客陪堂,造一本古玩书画册在前,他就出下一纸告示道:钦差锦衣卫王为公务事。照得本卫奉旨采买书画玩器,上供御览。凡缙绅士民等,如有存蓄,许得送官,以凭平价回易。如有隐匿,以抗违诏旨问罪。首发者官给赏银五十两。特示。这个风一倡,宋徽宗时进花石纲,人家一花一石,以为不祥。如今人家一幅破画儿、呆字、旧铜炉、破磁瓶,都道是戴嵩牛、韩干马、吴道子人物、小李将军山水、汉鼎周彝、哥窑瓶碗,借此吓诈。先时有几个怕事的,拿几件来交易,里边也偿他半价。内中去了官的头除,人役使用,已十不得三。以此人不甚来。他却坐名,某人某样画,某家某人字,某家某器。把自己主翁名下,填上几种。前日去求他说分上下说的大户,不管他有没,名下注一二种,叫他亲送至监领价。先通行苏、凇、常、镇、杭、嘉、湖七府。
不啻摸金校尉,何殊发丘中郎。括尽前朝翰墨,搜穷历代彝章。
凡一应来见王千户,有那回没有的,拿赝造的来,难逃王千户眼睛。先将来打上一套,然后来拶,叫他彼此攀引追捉。追到真的,他还不肯作真,还要短他价。自己家主家中,原没多几件,拿几件出官,其余回没有。这来回话人,正曾与王臣同服事的,觉得这干户有些面善,偷看了几眼。他将来打了三十,说他抗违,将这人墩在衙门里,又拿他亲身。其余不收留他的,都要追他玩物,提他本身。此时渐有人知他是王勤了。
新来不义侯,故是彭苍头。臧获滥名器,应生簪组羞。
他主翁知道,无可奈何,只得寻他平日小厮中最交厚的,叫他拿了二千两银子,回说前开玩物,委是没有。计价千金,今倍价纳官,求爷自行寻访。这人晓得他转面无情的,去见极其小心,再三叩头求他。他想道,千金古玩,我不消一二百金买。如今他一千送了二千,一翻腾岂不到五七倍?把两边一看,从人都避开。他叫这人上去道:“你认得我么?”这人道:“不敢。想不曾拜识天颜。”王千户道:“你这样忘旧。论他要置我于死,也该弄他个死,今日都是你情面。某娘娘还在么?”道:“在。”千户道:“我出京没个家眷,待要你作媒。紫荆姐好么?一同作伴更妙。”这人道:“小人去说,只说爷原籍家眷送来。”千户道:“还有这几家,我当日央你去求他,他不理我。我如今已去奈何他,你可去打合,我宽他,你也得些作谢媒。”
淫心图麀聚,婪念是狼贪。毒焰几难扑,炎炎江以南。
此人去说,主翁甚是不愤。此人道:“某娘娘,阿爹久已不近他,不若与他去,不然恐还有祸。”主翁只得应允,并紫荆都作他家眷,送入公署。
相逢叹梗萍,孤旅烛光荧。一似平阳主,今来嫁卫青。
这几家,此人打合,少的也送千金。王千户笑道:“韩信吃顿饭,赠千金。他不留我一顿饭,叫他费千金。足相当,出我气了。”自此例破,没有的纳价。凭他要三百五百一千,诈完才歇。自乡宦下至穷乡僻邑,三五百金家事,也要蒿恼他一番。若央分上,越打得紧。有司无可奈何,自常至苏,苏州朋友见他穿红进城,把《千家诗》改两句嘲他道:
指挥飞作白蝴蝶,千户染成红杜鹃。
又诌一个笑话,用著两句《浣纱》曲子道:
胥门有神人,头大如车轮。一个呆鼻子,抬他用四人。
满街这样传笑。王千户恼了,道:“我知道苏州朋友极轻薄。前日在王家,这干人将我玩弄,又不救我。我正不能忘情,他倒老虎头上来揉痒。”心生一计,说收到古书,恐有差错,取各学生员查对,仍要他抄誊副本。先是一班到他公署里抄誊,早进晚出,饥得腰瘪肚软。那带来京班,还嚷乱道:“字写得不好。”不肯收他的书,要诈钱。这些来受气的秀才,出来一传,外边反乱了破靴阵了。墨兜鍪乌云一片,蓝战袍翠霭千层。皂靴脱脱壮军声,腰际丝绦束紧。尽道百年养士,何尝受役阉人。卷拳攘臂竟先登,排个簸箕大阵。先在学间聚齐,随见吴长两县县官,你一声,我一句叫。县官不知向那一个回答,只说:“原没这事,你们还到上边讲。”又到府间,府官道:“秀才原是奉朝廷作养的,岂有取去抄书之理!你们去对他讲,要到道前,并见抚按。”只见远远道子来,是王千户拜客。这些秀才便也破口道:“你这奴济!在王家掇茶掇水,服事我们相公的。今日暴得人身做,怎敢来惹我们相公!”夺板子,扯轿扛,乱打将来。秽言恶语,也听不得。瓦片石块,夹头脸打来。王千户见不是条,叫:“快走!快走!走得快,有重赏。”后边一个轿夫,去夺轿扛,被秀才拿住打。只得三个,牛头扛扛了。飞赶到得衙门,叫“快关门,快关门!”等不得到堂落轿,头门边便已跳下轿,往里一跑。已是:
乌纱双翅折,绣服满污泥。带落花银片,真如落水鸡。
这干秀才已赶到,将他大门打得梯样,头行牌打得粉碎,口中只要拿出去打。那看的人,又来助兴。秀才喊一声,他喊四五声不绝。秀才已住,他还打个不休。弄得王臣:脸中五色浑无定,身上三魂莫可寻。无可奈何,与后司计议道:“秀才原是破靴阵,不好惹的。如今只除免他抄对,散他去罢。”两下计议,写上一面白牌,写的心惊,写得差,揩去又写。那王千户战兢兢标朱,那点不知点在那厢,日子全不成字。道:本卫上供书籍,俱已倩人,诸生姑免。叫人拿去门上挂,那个敢去。捱不过,一个大胆的拿了,从打碎门洞中塞出。一个秀才,扯住正读。一个在侧边嚷:“好大胆奴才!我们要你免?只是打!”一声喊,在隔墙石头瓦片,如雨打进。近墙的屋上瓦,没一块完全。王千户道:“怎处?不如走罢。”却舍不得这些诈来银子。众人道:“免字不好,换个字哄他散罢。”商量一会,改作:本卫上供书籍,自行倩人抄誊,诸生各回肄业。写了,弄得出去。众秀才道:“诸生也不是你叫的。”仍旧嚷乱。王千户道:“诸生二字不好。终不然,称列位相公。”后司道:“没这行移体。”一个道:“只著人口传。道以后抄书,不敢相劳,列位相公请回。口说无凭,不害体面。”一个道:“只说,他也不肯准信。”王千户道:“三十六著,走为上著。”自己换了衣帽,连婢妾也叫穿了男衣,打通后墙逃命。却是后司道:“不可。我们走得多远,被他赶上拿住,打做稀烂。只除把钦给银两搬来,摆在堂上。大开仪门,他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