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榻 作者:冥-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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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惊,王府内院怎么会有陌生男子声音,连忙整肃衣衫,怒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不经通传就闯进来!”
那人冷笑道:“风姑娘好大的脾气,我可是替人送礼来的,姑娘不赏杯茶喝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让人棒杀我不成?”
凝神看去,那人长身玉立,衣饰华贵,一望即知不是等闲人物。一身白衣衬的他纤尘不染,可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他洁净的有些刺眼。
忙敛衽为礼,他能在这王府中自由出入,自然不是我能开罪得了,“请恕细细无礼,敢问公子所为何来?”
门外隐约可见有众人正抬一物进来,那人道,“我替那姓段的送礼来了。”
夕阳照在那物上,只见一片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琉璃榻。
若染色欲生于梵天
“这琉璃榻是段沁在琉璃阁特别定做的,天下仅此一件,风姑娘,你可还满意?”
“辛苦公子了,细细多谢公子。”
只见那人一笑,眼中竟是有些不耐,“这是段沁的意思,我不过受人之命,风姑娘不必谢我。” 隔了半晌,他突然道,“风姑娘,这琉璃榻很衬你。”他看着我,静静笑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生如琉璃,内外澄澈。这些话姑娘可曾听说过?”
“细细孤陋寡闻,还请公子指教。”
他皱眉道,“段沁精研佛学,怎么风姑娘对此一窍不通?”转瞬又笑道,“是了,风姑娘来自那低贱之地,今生尚且艰难,哪还顾得上下辈子。”
我心中怒火陡升,却不敢言语造次,只得垂首道:“公子指教的是。不过我倒觉得所谓来世之说不过是那些出家人胡言乱语,只要今生握在手中,将来的事又何必太在意。”
那人似是有些恼怒,却仍是有礼微笑:“风姑娘果然见识与众不同。不过,我这里有几本佛经,姑娘不妨拿去看看,也好明白自己的来路去处,免得和段沁说话时话不投机。”语毕,自袖中取出几本书册,掷于榻上,径自扬长而去。
我满身冷汗,竟自站立不住,瘫坐在琉璃榻上。他是什么人,初次见面为何便对我满怀敌意?还有,为何他直呼段沁姓名,若只是朋友,不是唤他的字更合礼些么?
他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如同我只是摊烂泥,完全不值一顾。
“姑娘,你让一让,奴婢要整理这床榻。”青衣侍女不知何时已站我身后,她的态度和方才那人一样,有礼而疏离,隐含着几乎包藏不住的轻蔑。
我不禁冷笑,对于我的来历,这些人恐怕比我还要耿耿于怀。“刚才那个人,你认识他吗?”
“那是云毓云大人,我家世子的至交好友。”侍女微一撇嘴,眼神有片刻闪烁。
好友……我暗忖,只是好友那么简单?
但愿都是我多心。
久候段沁不归,我渐渐习惯倚于琉璃榻度过日日夜夜。
这琉璃榻如此晶莹明净,触手却是彻骨冰凉,纵使上面铺了厚厚白狐裘,仍有丝丝凉意渗入肌骨。多像我和我住的未央阁,异常华丽却万分寂寞。
云毓留下的佛经,我夜夜研读,虽说是汉文所书我却半懂不懂,只是想到段沁喜欢,就还是勉强自己看下去。
原来真如那云毓所说,我对段沁其实一无所知。他为人如何,喜好什么,我竟要从外人口中才能得知一二。
还有,云毓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使女伺候我梳洗时,我照例随口问了一句:“世子还没有消息吗?”
哪知那侍女竟答道:“世子昨天日落时分就回府了。”
我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紧紧抓住她的手,骇然道:“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那侍女痛极,用力摔脱我手,几乎将我推倒:“世子又没有吩咐要告诉你。何况……”
未等她说完,我早已冲出去。
偌大王府,我素日又足不出户,一时之间,真不知要去哪里寻一个段沁出来。 虽然如此,我仍是四处奔走不辍。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克制住我内心奔涌的不安。远远听见前方一片歌舞升平,当中有个笑声,荏的耳熟。
我跌跌撞撞冲过去,不容我多想,我已见到日思夜想的人。
段沁……云毓……
还有那被段沁紧紧抱于怀中的丰腴美人。
众人不想此地会突然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一时之间,四下一片寂静。
段沁先回了神,皱眉道:“细细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又是迷了路?”
众人似是都熟知这典故,四下里一片讪笑。云毓拈起一颗枇杷,边剥皮边冷笑道:“我看她不是迷路,鬼迷心窍得了失心疯才是真的。你看看她那个样子,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段沁亦轻笑道:“细细,再怎么样这里也是堂堂王府,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我留点面子吧。”语毕,他对怀中美人宠溺一笑,道:“也罢,既然你来了,也省得我多跑一趟。绛缡,这就来拜见你细细姐姐吧。”
那女子似是娇婀不胜,好半天才从段沁怀中挣脱,向我深施一礼,盈盈浅笑道:“妹妹绛缡,拜见细细姐姐,妹妹年轻不懂事,今后一切还要仰仗姐姐多多照看。”
我双眼大张,极尽惊恐,仿佛见着了阿鼻地狱来的厉鬼。
绛缡久候不见我回应,一脸委屈回望着段沁,鲜嫩的红唇高高嘟了起来。
段沁皱眉道:“细细,你先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我张了张嘴,仍是发不出声音。
转身,在众人嘲笑议论声中,我一步一步走出去。
每一步,都像踩进我心里。
被凌迟、炮烙一般的痛极攻心。
一切有情诸烦恼故
直到身后诸人的笑声渐渐听不见,我脚下一软,当即瘫坐在地。
竟是再也无力起身。
我心中一片空白。你可曾见过那被骇极了人,从来不哭不笑不吵不闹,只是张大了双眼等着下一次的致命打击。不是不怕,只是太过害怕,反而连喜怒哀乐都被吓得忘了个干干净净。
良久,我才有些轻轻颤抖,继而,身形巨颤。 喉咙中也渐渐发出一些破碎的声音,极轻微,几乎听不见。不是哽咽,不是哭叫,甚至不是语言,而是一种古怪的笑声,如同子夜时分枭鸟的叫声一般,但这笑声转眼就变作足以撕裂一切的嚎叫,尖利而绵长,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尖厉,就像受了致命伤的猛兽在荒原上绝望的哀号,充满了疯狂和对血腥的渴望,令人不忍卒听。
一点也不像我的声音,我早已魂飞魄散,远远望着那地上缩成一团的肮脏身体,看着她辗转哀号,拼命缩紧自己贴近地面来求得一点慰藉和安全。我看着她用力抓着地上的泥土直到指甲碎裂鲜血直流而毫无所觉,看着她泪如决堤,把脸贴在那粗糙的地上不住摩擦,看着她不断撕咬自己手臂,如同与看不见的仇敌厮杀,眼里闪烁着火一样疯狂的光芒,喉中嗬嗬有声。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只觉得这女人的样子实在可怕。
看她这样子,怕不是疯了吧?
听说当一个人遭受了自己不能承受的伤害以后,通常会选择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然后真正的自己就躲得远远的,逃避所有打击。这些道理我全不懂。我只是远远望着地上辗转哭嚎的仿佛已经化身成为野兽的女人,觉得一切全都荒唐可笑的不可理喻。
后来有人把这女人拖走,囚于一间斗室,每日三次,为她灌下苦涩的药汁。
不能给她任何饮食,因为她只要有一点力气就会拼命嚎叫,撕扯破坏能看见的所有的活物,她伤害别人,更多的时候伤的是她自己。
她稍微安静一些的时候,就缩在屋子的角落里,说些没人能听得懂的话——因为她的喉咙早已嘶喊出血。她满身污秽,看起来竟已经不像是个人。
五天以后,这女人已奄奄一息。只有一双眼睛明亮的反常,里面仿佛燃烧着地狱的火焰…疯狂的,企图毁灭一切的烈焰。
我没想到,来看我的人竟会是云毓。
云毓还是老样子,干净的不合常理,他站在我面前,一白一黑,和我的肮脏污秽形成强烈反差。看得出来,他在尽量站的离我远一点,厌恶的眼神一点没有变,他看着我,好像看的不是人,而是一件特别不洁令人不齿的东西。
不知为何,我竟不觉恼怒,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于是我就笑了。
云毓眼中的厌恶更甚,因为我的笑声嘶哑恐怖的犹如索命冤魂。他弯下腰以手中扇子托起我下巴打量一番,蔑声道:“风姑娘,我们都小看了你,原来你不只是个常迷路的呆子,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看你这个样子,哪里还能看出半点花魁女的影子,简直就是一条发疯的母狗。”他直起身子,“风细细,你这个德性真让我瞧不上,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个什么样的利害人物,哄得段沁对你有求必应,原来不过如此。”
我满不在乎,扬起脸望着他,无所畏惧。
我发不出声音,但是我可以用口型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给他看。
——我是疯子,你岂非也跟我一样疯。
——我得不到他,你一样得不到他。
云毓大怒,重重一掌打在我脸上。他的身子颤抖的犹如风中落叶,一脸狰狞,仿佛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我嘴角鲜血直流,却得意的大笑,这个洁净的让人厌恶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狼狈的一天。我的笑声在旁人耳中听来犹如垂死哀鸣,可是没关系,云毓听得明白就好。
五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想通很多事情:云毓讨厌我的原因,把绛缡送给段沁的理由。
还有,为什么云毓那样笃信来世的存在。
贵公子间暧昧的把戏,云毓的心思并不太难猜。
至于段沁的想法,我不知道。
普天之下,只有这个男人,是我永远也弄不懂的。
欲为炽燃烧身心故
云毓一甩手,似是就要拂袖而去,不知为何却又忍住了。看他胸口不断剧烈起伏,想必情绪极为激动。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虚弱无力,仿佛刚生了一场大病:“你这个疯妇,我不跟你计较。我来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机会出去。”
我做出口型:“能又怎样,不能又怎样?”
“你若能恢复神志,我就带你走;要是你想一直疯下去,那就在这里困到死好了。”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从今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厉声大笑,云毓你才真是疯的厉害,我凭什么要受命于你?没有你哪来的绛缡,没有绛缡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帮你?你可是在做梦?
“凭你不甘心。”他低下头逼视我的脸,眼光灼灼欲燃:“风细细,就凭你跟我一样不甘心。”
“难道你愿意就这样被别人当成疯子,关在这猪圈一样的地方过完后半辈子?”
“难道你甘心就这样被抛弃?”
“那你能给我什么?”
云毓注视着我,一字一句说道:“除了段沁,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无声的笑了,云毓呵云毓,枉费你看了那么多的佛经,仍然堪不破胸中这点爱恋。
云毓眼中的光芒,岂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