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榻 作者:冥-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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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姨你不要哭,欢儿再不吵着回家了,风姨对欢儿这么好,欢儿永远在这里陪你。”欢儿慌了,我的泪却越落越凶。
我低下头,抱紧欢儿轻声道:“丫头,你记住,你是招娣,你是你爹娘和弟弟的招娣,你不是欢儿。这里也不是你的地方。”
“风姨保证,你很快就可以回去看你弟弟,你要给他带桂花糕,蒸饺,糯米团子……你想要带什么都可以。”
“风姨……”欢儿不解的望着我。
“什么都别说了,你该睡觉了,今天就睡风姨这儿吧,风姨抱着你。”
“嗯,我听风姨的话。风姨你不要哭了。”欢儿乖乖躺在我身边睡下,两只小手紧紧箍住我。
“风姨?”
“怎么了?”
“为什么你夜里总不睡觉,还会哭呢?”
“因为……风姨怕黑。”
“那我以后每天都跟风姨一起睡,我会讲很多笑话哦,弟弟最喜欢我讲的笑话了,我也讲给风姨听。”
“好。乖乖的,睡觉吧。”
屋内一片黑暗,窗外是永不醒来的绮梦。
只有怀中这温温热热的小小身子,才是唯一的真实。
“你找我?”
我没有回头,云毓的声音,就算化了灰我也认得。
“云老爷,你说过,你欠我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你要什么那个姓宁的不是都能给你吗?有什么大事值得你屈尊来求我?”
“这件事非你不可。”
………………
“云毓;我要一个愿望。”
三天后,云毓纳妾,欢儿就是新嫁娘。嬷嬷今年已不主杂事,排辈分论资历,算来算去,风细细竟算那小丫头的高堂。成亲之前云毓曾来见我,难得和颜悦色待他,共饮至中宵,我道:“豆蔻年华,身子又清白,云老爷,你好福气。”
他垂首不看我眼,半晌,他道:“细细,她像那时候的你。否则我绝不会答应你。”
“是吗?那么,好好待她。”我举杯:“敬你。”
那双明媚又纯净的眼睛,曾几何时,与我渐行渐远。
暗中,流年偷换。
旧游无处不堪寻
少了欢儿,未央阁骤然冷寂下来。我每夜坐在窗前,竟然感觉到久违的寂寞。我抱膝坐在榻上,不禁轻笑,人就是这样可怜的生灵,为了一点温情可以奋不顾身;一旦失去就丧魂落魄痛不欲生。我却不是那样的人,从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不再奢望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
不奢望,就永远不会有失望的那一天。又或者是因为,最重要的东西我已经失去了,从那以后,再难有什么能触动我神经。
云毓允诺会善待欢儿。不送她回家是怕她再被家人转卖。我和云毓都觉得这孩子心思太过单纯,留在深宅大院里才能安稳度过一生。云毓说,他会把欢儿当女儿一般看待,如果有一天她有了心上人,他会成全她。“欢儿会一辈子感激你的。”我笑着说。
“那你呢?”云毓不死心地问。
“云老爷,你不要忘了,这是你欠我的。”我说的理直气壮,欠下的,总有一天要偿还。不管是什么样的代价,我付出过,就有索回的权利。
“细细,难道你永远不明白什么叫忘记吗?你准备永远带着一肚子的怨恨活下去吗?”云毓讲道一般的表情是这样有趣。我不禁微笑,“不会是永远。云毓,我迟早会下地狱,那里才有我的永远。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
哪里来的永远,你和我,我和别人,你和别人,都不能奢望永远。
二月十九日。
今天是观音诞,我要见的人当然是观音。当然这个观音不会真的是观音,人们叫她观音,只是因为她很慈悲。四年前的二月十七,观音一身淄衣出现在杭州城,布施白银十万两与各大寺院,许下宏愿,愿做四万六千日功德,超脱众生万千苦难。第二日,她又出资令全杭州城医馆义诊一月,并广修善堂十三座,收留流民。十九日观音诞那天,这女子更亲献血书《妙莲法华经》十部。
相国寺住持当日见那女子捧经上山,一步一叩至手足鲜血淋漓而面不改色,不禁双手合十:“善哉,施主心怀莫大慈悲,难道是观音再生?”
观音之名,由此传开。
“若有众生多于淫欲,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欲。若多嗔恚,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嗔。若多愚痴,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痴。”只是那观音自身的痛楚,又有谁能解救得了?
城北观音堂,四年来观音就住在这里照顾收养的孤儿。
我去时,她正跪在佛堂诵经。一身白衣,眉目间隐隐宝相庄严。只是清瘦的出奇,与当日的丰腴圆润判若两人——我竟觉所见的不过是具尸骸,连同这装扮富贵令人不敢逼视的自己,都只是当年的遗骸。
心若死了,皮相只是一层随时可以抛弃的伪装。
“绛缡,我来看你了。”
她转过身,望着我浅笑:“细细,你来了。”
绛缡携了我手走进后院,一片竹林深处,有座小小土堆。
没有墓碑,那碑立在我心中,上面有字,字字泣血。
这里葬着我那不曾出世的孩子。
我没有眼泪可流,只是默默站着,绛缡在我身后。
“绛缡,你相信有地狱吗?”我竟渐渐笑出声来,“他们都说你是观音,那你告诉我,真的有枉死城吗?那些枉死的孩子,不能出世又不能转生,他们会生生世世在那里忍受煎熬吗?”
“细细,我不知道。你比任何人清楚,我根本不是观音。”
“细细,若真有地狱,你和我,注定都逃不开。”
“那样倒好,也许我就能见到他了。”
“是啊,真能那样的话倒是好事。”绛缡笑了,笑的万分淡然。
青丝缨络结齐眉,可可年华十五时。
………………
………………
及笄那年,我只算是偌大玉腰楼里一朵清丽小花。虽说两年前已被梳拢,终究还是个未成人的孩子,又是嬷嬷亲手带大,心里总还有些舍不得她,平日里倒也不甚逼迫。何况诗书皆精,每日里与那自命风流的才子吟风弄月,日子倒不见得怎样难过。
只是素性疏懒,喜欢散着头发躺在榻上想入非非,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嵌在巴掌大小的清水脸上,整日笑嘻嘻的,令人只觉明媚,看不出究竟美不美。
我不美丽,这一点我始终记得,风细细从来不是那倾国倾城的美人,没有令人神魂颠倒的美貌,亦缺乏让人惊为天人的气质,自始至终我也只是个平凡女子,不费尽心机,就难以得到关注。
城南新开一家糕饼铺子,每日限量出售水晶芙蓉糕,这日难得早起,趁没人注意,一溜烟跑出门去。
街市繁华,观之不尽,哎呀呀,我的水晶芙蓉糕。
舔舔手指,心满意足肚腹圆圆,四下张望却不禁惊慌起来。
终究是不惯出门,到处逶迤,竟失了来时路。
胡乱算定一个方向走去,哪知刚好南辕北辙,不知不觉已是日薄西山,终归年纪还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个痛快。
偏偏这时,对上了一张满是戏谑的笑脸。
只这一瞥,从此丧了心,失了魂。
佛言,爱别离是苦,憎相晤也是苦,凡是太过强烈执著的情绪;都是一种劫难。
佛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爱念和恨意,都是让人堕入阿鼻地狱的灾难源头。却偏偏,半点也由不得自己。
我原不信命,只信劫;只因命中有自有变数,劫却再怎么躲也躲不过。
谁成想,日后的万劫不复,只为一块水晶芙蓉糕?
“细细姑娘可是迷了路?”那张好看的脸上满是笑容,纵使我出身烟花场,仍不禁为他怦然心动。
直至多年以后,我才看得清,那样明媚如日阳的笑容,竟从未延伸至他眼中。
只是那时我眼界模糊,唯见四方光明盛放。
鸾镜朱颜惊暗换
“那个……公子,你认识我吗?”水灿大眼里满是欢喜,不过是个小小花娘却有满心虚荣,能被这样好看的男子惦记真是三生有幸。
他笑了,深深一揖。“细细姑娘诗书奇绝,杭州城内人人仰慕,区区在下又何足挂齿?”
我这一生,再也不曾见过有另一人可以笑得如他这般灿烂;看似真心却又满是戏谑,既明亮;又魅惑。嬷嬷总说,一个人爱上别人,跟那个被爱的人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自己想爱了,就爱上了。
我却不这样想,我很清楚自己就是被那样的笑脸所俘获,此后许多年,我花样百出;机关算尽;都只为博他一顾。
“在下送细细姑娘回去可好?天色已晚,姑娘在此久留怕是不妥。”
“那……有劳公子。”不知不觉,我已红晕满颊。
他走在我身旁,我红了脸,不住偷觑他样貌:不算高大却很挺拔,宽厚肩膀,秀气的面孔上写满自信,如同天下全都在他掌握。
嘴角噙着笑,是居高临下的浅笑。
我在玉腰楼长大,自认阅人无数,像这样的人,来历怕是不简单。可我哪还管得了这么多,心中似有一把火在灼烧——我要留住他,不惜代价,不计后果,不然我一定会后悔。
咬咬牙,赶上前几步,顺势牵住他手。脸上却装作什么的都没发生的样子,一径走在前面,心如擂鼓,连头也不敢回一回。那个人愣了愣,却并没有挣脱我手,一任我拉着他走过大街小巷。
我喜不自胜,晕陶陶的,只盼这条路再也走不完。
回到玉腰楼已是华灯初上,嬷嬷找我一天,早已急得发了疯。及见到我,劈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光:“贱丫头,你可是作死!”
我哭,她哭的却仿佛比我还要伤心。紧紧将我揽在怀中,道:“野到哪里去了!下次再这么乱跑,小心我打折你腿!”
我抹着眼泪,却拿余光瞟着那人,眼里闪着泪光却调皮的很,嬷嬷哪里舍得罚我,我是她一手带大,脾气作派都相似,一般的嘴硬心软。
那人也看着我,嘴角噙着笑。
从嬷嬷怀中挣脱,面对那人,盈盈浅笑,敛衽为礼:“贱妾风细细,深感公子高义,敢问公子大名?”
他早知我名,我故做此举,不过是想知道他的名字。
那人浅笑,竟也肯入我圈套:“在下段沁,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翌日公子得闲,细细必于玉腰楼恭候大架,以谢今日之恩。”
“细细姑娘客气了,段某他日必来相访。”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那个苏小小,是这样说的吧?
我原非良家,只愿如苏小小那般,渴望爱便说出口,坦坦然,自自在。
满心欢喜;千谋万算;竟没想到;段沁再也没有来。
反复思量那日情形。段沁的面目在这样的回忆中纤毫毕现;越发清晰;如一个梦魇;纠缠不休。我盼他来寻我;哪怕问问他;他可是恼了我,为何不肯来看我?
我在榻上辗转反侧;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恨不得立时死了;也强过日夜熬煎。
嬷嬷见了;叹口气道:“痴儿——”
贪婪及爱欲,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劫难。
欲望是想要得到却无法得到的焦灼的煎熬,为了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