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榻 作者:冥-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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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中,枉死城内,有成群小孩,由一寸高至略成人形不等。满面血泪,一身污渍,啼哭不止,有的且躺于地上打滚、顿足……。
这批枉死儿,不能出世又无法转世,是以皆一腔仇恨,神情怨毒。
我儿,你最乖巧,哭声不大,面目之间宛然已有那人影子,我认得你,因你双腿尽摔断,于一众之中至为弱小,。
你见了我,艰难爬行而来。我大惊,抛下你转身便逃。你在我身后拼命追赶,人小体弱,终是与我越离越远。
只听你在身后哀告连声,“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妈妈,你摔得我好疼。”
“妈妈,等等我。”
乍一梦醒,我便心如刀绞,如火焚,如置身无间地狱。
云毓自那日后再没来过,反倒绛缡日日探望,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于无人时,她握了我手,哽咽道:“姐姐,我不怪你把我推下去,其实我有身孕的事情是假的,我只是想气气你。进王府前我是青楼的……姐姐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很难怀孕。难得姐姐有了,偏偏又……”
绛缡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打湿我的脸。只听她说道:“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要不那天你也不会拼死护住我。是我对不起你。我心里实在苦,可也不该拿你撒气。姐姐快点好起来吧。世子那天说的……我看都是气话,等你好了,咱们姐妹和和气气的,你说,那该有多好。”
绛缡说着说着便泪如雨下,我却神色木然,恍若未闻。
我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无论爱恨,都已离我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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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此恶业,当堕阿鼻地狱,无有休息。
热地狱中,暂遇寒风,罪人暂寒;寒地狱中,暂遇热风,罪人暂热。
无间地狱无有是处。上火彻下,下火彻上;四面铁墙,上安铁网。东西四门,有猛业火。
罪人遍身有大铁蛇,其毒苦痛,甚于猛火;或从口入,从眼耳出,周匝缠身。从劫至劫,罪人肢节,常出猛火。复有铁鸦,啄食其肉。或有铜狗,咬啮其身。牛头狱卒,手执兵具,发大恶声,如雷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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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固杀胎,当受此苦。我若妄言不名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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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缘老死忧悲苦恼
侍女不知何时进来,冷声道:“世子有令,请风姑娘即刻离府。房中一切不准带走,若有分毫夹带,定不宽宥!”
绛缡叫道:“不行!姐姐都病成这样了,叫她这时候出去,想要她的命不成!”边说扶我躺下,向我柔声道,“姐姐别担心,我这就去求世子开恩。你好歹跟了他一场,他这般待你……” 绛缡胸膛剧烈起伏,显是甚为激动:“他这样待姐姐,难道就不怕冷了我们这些人的心么!”
侍女走近,觑了我一眼,向绛缡谄笑道:“世子已经发话了,风姑娘马上就走,谁也不准求情。小夫人,您现在可是世子身边的红人。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世子对您心疼得不得了,何苦为了眼前这死不死活不活的东西惹得世子不高兴?我劝小夫人,还是放明白些,咱们说到底都不过是王府里的奴才。主子喜欢呢,咱们就一步登天;要是哪天惹得主子不高兴……”她朝我努努嘴,“下场就在眼前哪!”
绛缡一听之下,凤眼圆瞪,劈手就是一掌,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下贱坯子!谁和你是一样人!看我们得势了就赶着来巴结,若是哪天我们……我们……走了背字,只怕主子还没发话,就先被你们这起小人折磨死了!”
绛缡说罢,再不理她,转过脸看着我,模样甚是忧心,她拧了一根手巾,帮我擦了擦汗,柔声道:“姐姐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决不让姐姐受半点委屈!”
我剧烈咳嗽起来,良久才开口,声音哑涩不堪:“你这又是何苦?为了我得罪他,不值得。何况我对你又从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害你摔下山。”我几乎将脸对在她脸上:“你想过没有,你若真有身孕,此刻那孩子已死于我手。”
看我神色凄厉,绛缡不由露出畏惧之意,身子向后不着痕迹的退了退。
我冷笑,既然明明害怕,又何必要装作一心对我好,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心。
我低低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怕就滚开,我不稀罕你多管闲事。”猛然抬头,向那侍女道,“你去转告世子,就说风细细马上走。王府虽然富贵,但能被我看在眼里的东西,恐怕还没有。让世子尽管放心,这间房子里的东西我必分毫不取!”
段沁,我已一无所有,只剩这一点傲气,再也不能为了你而放下。
奋力推开绛缡,我挣扎着从榻上爬起。痛,撕心裂肺,但远不及,段沁给我的致命一击。咬牙站起身,风细细,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手下的琉璃榻,凉意彻骨,我不由握紧双手,任那寒意一路直刺入我心。
踉跄着冲出未央阁,不理会身后绛缡的焦急呼唤。
我使尽全力,犹如身后有厉鬼追赶。
泪,渐渐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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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段沁……再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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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救救我……………………
我曾是这样的爱你……………………
唯我一人受斯苦痛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路人皆行色匆匆,炊烟从各家袅袅升起,母亲牵着顽童的手回家。
纵然天下如此广大,我仍没有去处。
趁还有些力气,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段沁……今生不至黄泉,永不复相见。
终于一步也走不动,我倚着墙慢慢的滑坐在地。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了。
街上那些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有几个醉汉肆无忌惮的打量我全身,我却再也无力遮蔽自己。
想看就看吧,我本来就是最下贱的女人。
我太累,唯愿就此沉睡,永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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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你的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
“那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地方可去。”
“那有人在等你吗?”
“没有……不……有一个,只有一个。”
“他是谁?他在哪?”
“……………………”
杭州。
我跪在玉腰楼外,已经三天三夜。
“细细姐姐,要不你先到别处安顿下来,我们再劝劝嬷嬷。”姐妹们皆如此劝我。
那日,云毓派人送我回玉腰楼,却被嬷嬷挡在门外。
“你从哪来,就滚回哪去,玉腰楼没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死也不要死在我这里,我还嫌你脏了我的地!”
我咳嗽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平复呼吸,我说道:“嬷嬷,你不是说,要是有一天我走投无路,还是可以回来的吗?”
嬷嬷道:“是又如何?我叫你回来,就是为了看你这副落魄相!现在我看见了,杭州城的人也全都看见了,你还不滚,难道你一个人丢人不够,还要让玉腰楼一块陪你闹笑话?”
“我说细细,你好歹也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在杭州你大小也算个人物。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你就不觉得丢人?我要是你,早就寻个干净没人的地儿,把脖子一抹就算了!你放心,好歹也是母女一场,一副棺材板我也还出的起。我可不像那些天生的贱坯子,一碰见可心的男人,就连自己姓什么也忘了。呸,现世现报!”
“你不是了不起么?不是说金牡丹得不到的,你风细细不见得就得不到么?今日又如何!”
“嬷嬷,我知道你生我气,你恨我骂我,都是应该的。都是我欠嬷嬷的。”
“嬷嬷,我再没有别处可去了。你若还有半点可怜细细,就让我留在这吧。能看见玉腰楼,就是死了也不算孤魂野鬼。”
嬷嬷恨恨看我良久,转身而去。
“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跪到死正好。大家一了百了!”,嬷嬷留下话,就命人关上玉腰楼大门。
青楼,不论白天黑夜,从不关门。
这一次为了小小一个风细细,嬷嬷竟不惜毁了旧例。
我笑着跪在门外。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已疲惫如斯,只愿能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要颠沛流离。
腿间有温热液体,缓缓流下,染红衣裙,我却毫不介意。
连最宝贵的东西都已经被我一手设计,亲手毁去。这副残破皮囊里,还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就这样也好。
就这样……最好。
永断无始相缠缚
“尔时罗汉福度光目者,即无尽意菩萨是。光目女者,即地藏菩萨是。过去久远劫中,如是慈愍,发恒河沙愿,广度众生。未来世中,若有男子女人,不行善者行恶者,乃至不信因果者,邪淫妄语者,两舌恶囗者,毁谤大乘者,如是诸业众生,必堕恶趣。若遇善知识,劝令一弹指间,皈依地藏菩萨,是诸众生,即得解脱三恶道报。若能志心归敬及瞻礼赞叹,香华衣服,种种珍宝,或复饮食,如是奉事者。未来百千万亿劫中,常在诸天受胜妙乐。若福尽,下生人间,犹百千劫常为帝王,能忆宿命因果本末……”
我儿,若我不死,必为你诵地藏千次,超渡你婴灵早日逃脱那漆黑恐怖的枉死城。
我不敢求你原宥。只要你能重入轮回,我愿代你入无间地狱,永世受地火煎熬。
我儿,我非有心伤你性命。我爱你甚于我命,奈何上天见我狠毒,复又将你夺走。
我儿,你我今生缘浅。
我儿,来世,你可愿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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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玉腰楼外跪足三日,最后气力不支,力竭晕厥。
嬷嬷嘴硬心软,仍是派人将我抬回玉腰楼。旧伤未愈更兼小产后身体虚弱,我足足昏迷半月有余,三个月后,才能渐渐起床走动。
嬷嬷不常来探看我,即便来了,也每每恶言相向。
我不敢还嘴,唯有诺诺连声。
夜阑人静时,我常彻夜不眠,望着窗外歌舞繁华,心中一片空洞。
这样广大的天下,这样多的世人。我却不知该想念谁,也不知有谁需要我的想念。
段沁是隔世的一段魔咒,我每每一闭上眼,他就浮现眼前,在梦中反反复复,痴缠不放。
不是他不肯放,不肯放的是我。
我唯有不眠。
我儿,你在枉死城中,无日无夜,你可知道我在这里百般煎熬?
那日我起的绝早,沐浴后走到窗前对镜梳妆。
脸色太苍白,只薄薄敷一层粉,胭脂却要浓。穿件红纱衫,配红翡首饰。
忽然想起绛缡,也不知她现在怎样。那个红衣女子,却有少见义气脾性,若不是在斯时斯地相遇,兴许还能成为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