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天 作者:沈星妤-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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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刹那,我几乎是本能地流下了动情的泪水。
直到今天,无论我流浪在世界的哪个彼岸,只要一看见总理的音容,就会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是如何牢牢地扎根在我幼小的心底的。
就好像,沧吾永远无法忘记,洛善在他朗诵这首诗时,流下的那两颗晶莹的泪滴。
也许,是洛善纯真的眼泪突然让我和沧吾领悟到了死亡的意义。
那天课间休息时,沧吾忍不住问我:
“你看见刚才站在窗口的小姑娘了么?”
我说,看见了。
“有没有觉得她很眼熟呢?”
他浓密又有些杂乱的眉毛微微一跳。
“好像是洛善。”
其实,我已经有些确定了。
“洛……善……”
他故意把尾音拖长是为了表示自己在思考。
“就是亭子间楼上中医老头的小女儿。”
“你忘了么?她小时候一天到晚就喜欢跟着我们。”
“那时候,你还光着屁股哩!”
我捂着嘴巴偷偷地耻笑他。
“有那回事么?”
沧吾的脸蛋一下子就红了,我没想到他还会害羞。
“洛善……噢——洛善!就是那个洛善啊!已经上学啦!怪不得,怪不得……”
我笑得更凶了。
沧吾竭力想要掩饰自己根本就没把她认出来的窘态真是好玩。
“看见她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她怎么跟她妈妈长得那么像呢?我还以为一只鬼站在那里呢。”
“老师说了,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沧吾义正严词地纠正我。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思考了。
“要……不……我们再去确认一下?”他问我。
我觉得未尝不可,何况老师的话也未必完全正确,于是我就点了点头。
5
那天下午第二节我们刚好也是体育课。
我和沧吾就趁机到低年纪的教室去兜了一圈。
终于在三年级(1)班的小人堆里找到了洛善,她正在上手工劳动课,一筹莫展地摆弄着桌上一只不晓得是玩具还是模型的木制品。
我不打算回操场上去了,于是,叫沧吾排队的时候帮我浑水摸鱼报个数,然后把我的书包和衣服拿过来。
他转回来的时候下课铃还没打完。
洛善整理书包的动作十分缓慢,急得我直想跺脚。
结果,沧吾也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急急忙忙把东西塞给我,就疾步冲进教室里去了。
“洛善!洛善!我是住在你家底楼的许沧吾,许阿哥,你认不认得我呀?”
洛善亮晶晶的眼珠眨巴眨巴,没什么反应。
“洛善。”我走上前去对她笑笑。
“阿荻姐姐?你是五年级的,我认得你。”
“那我呢?认得她就该认得我啊!”
“你好好想想,再仔细想想,小时候光……”
沧吾抓耳挠腮不晓得该怎么说。
“就是那个……那个……经常带你出去玩的大阿哥啊?”
洛善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用力摇摇头。
“不认识。”
“不过,你的诗念得真好。”
“语文老师念的时候全班都哭了,就我,怎么也哭不出来。”
“可是,你一念我就觉得很伤心,说不出地难受。”
沧吾很高兴,对她伸出手来。
“那你现在记得我了?”
“我叫许沧吾,三点水加一个仓库的仓,语文的语再去掉左边的言字旁就是我的名字。”
洛善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把小手放到沧吾的掌心里。
我有些呆愣,沧吾的手心沾满了操场上的烂泥,她居然也不嫌脏。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
其实,在幼年时期,他们就已经酝酿起那种奇特的、密不可分的微妙关系了。
我无法贴切地描述那种感觉。
只记得,沧吾的母亲一看见他们在一起就要敲沧吾的木鱼脑袋,对他嚷嚷:
“别老是跟神经病的女儿搞七捻三啊!”
我不懂,为什么那样的情景在我的脑海里还新鲜得如同昨日,他们自己却反倒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也许是因为洛善的姐姐洛渝的身材萎缩得太厉害,看上去总好像和洛善差不多大,又或者是听烂了大人们“四妹、四妹”地叫着洛善的小名,早已经忘记了这个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小女孩还有如此可爱的名字,更没有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小跟屁虫已经不知不觉在慢慢地长大了。
不过,从那天开始,我和沧吾就再也没有忘记过洛善的名字。
但是,对于多年之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们是完全没有预见的,
也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缘分会造就出怎样的因果。
童贞和年幼注定了我们懵懂的相遇。
无意中,却也注定了渺茫的未来。
6
如今回想起来,我们三个一生当中最单纯最干净的生活,也就是在那几年间。
罗列出来也仍逃不了上学、放学、游荡、功课、吃饭、睡觉这样的千篇一律。
可是,和无知的幼年比起来,还是很不一样的。
那时候的单纯是近乎愚钝的单纯,以至于让我们从来不知无聊为何物。
当大人们为了改变枯燥的生活而不甘寂寞四处奔忙的时候,我们却练就了自得其乐的本领。即便坐在一起集体发呆也感觉到乐趣无穷。因为我们的大脑是鲜活的,心情是愉快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不需要考虑未来,所以,我们不像现在的孩子那样急着长大,相反地,还经常在背地里取笑大人是自寻烦恼的傻瓜。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恼可让他们烦。
天空每天都蓝蓝的,白云日日都悠哉哉。
即便偶尔下雨,也总有放晴的一天。
烦恼到底在哪里?我们可是一点也看不见。
但是,没过多久,这样的日子就被打破了。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事情发生在我和沧吾小学毕业的那年寒假。
我父亲以帮学校教研组翻录教学资料为由,把学校里唯一的一台二十二寸的彩电和录像机搬回家来。
当时的石库门还没有一户有彩色电视机的,因此,那天下午,大家都满怀新奇地跑到天井里来迎接彩电的降临。
我的母亲特地换了一件花哨的洋装跟在父亲的黄鱼车后面,春光满面得意非凡。后来父亲告诉我,自从母亲得知学校买了彩电就一直叨叨着能不能借回家来看几天,这次刚好有了借口称了她的心,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当日晚饭后,家中门庭若市,络绎不绝。
几乎每家都派了代表到我们这儿来“瞧一眼”。
不过这股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
人家有彩电那是人家的事。
不过,沧吾他们家是可以另当别论的。
那年除夕,沧吾的妈妈亲自到家里来包饺子。
我母亲也买来了上等的涮羊肉。
两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了个新年。
那也是我们家有史以来第一个有彩电的新年。
父母们忙着准备年夜饭的时候,我和沧吾的眼睛始终盯着日本卡通片不放,不等他们来揪我们的耳朵,我们是死也不会回饭桌上去的。
联欢晚会一结束,我和沧吾就被逼上床去睡觉了。
可是,那四个大人却偷偷地沏起浓茶开始看录像带。
我和沧吾努力地想要偷听电视里的声音,可是,他们把音量开得太低,隔着木板都听不见。于是,我们每隔几分钟就假装半梦半醒,揉着眼去上厕所,顺便偷看一眼。
可惜,都是些外国片子,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不过画面还是很精彩很好看的。
到了凌晨时分,我们累了,被窝也被折腾凉了,只好混沌地睡了去。
初六那天,我和沧吾的母亲照例去搓麻将。
我的父亲和沧吾的父亲也一起到旧货市场去淘旧货。
沧吾夹着寒假作业来敲门的时候,我还在睡午觉,门一开,洛善的大眼睛就忽地从缝里闪进了来。
我问沧吾:“你带作业来干什么?”
他说:“总要装装样子,我妈她们突然杀回来怎么办?”
洛善咯咯直笑,沧吾看看她,板板面孔,她还是笑,于是,沧吾也笑了。
我们三个分头行动,希望尽快把录像带找出来。
大约十分钟的翻箱倒柜之后,发现它们居然光明正大地躺在五斗橱上。
我埋怨地望了沧吾一眼,洛善赶紧乖乖地把东西收拾起来。
虽然我已经熟知操作程序,但毕竟没有实践经验,结果,光让电视机出图像就耗费了将近半个小时,等我们坐下来观看时,洛善也已经把屋子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首先上演的是一部香港武打片。
沧吾看得津津有味,可是,我和洛善对那些“呵呵哈哈”的格斗场面一点兴趣也没有,片子放到一半我们就抗议了。
沧吾心里不乐意却也没办法,因为这毕竟是我的家,由我说了算。
接下来一盘放的是台湾的爱情电影。
我们觉得人物太少,画面单调,男主角始终郁郁寡欢,女主角总是哭哭啼啼,实在没什么意思,沧吾提议回头去看武打片,我没理他,因为我想看的是那部外国片子。
第三盘放的是好莱坞最经典的歌舞片《音乐之声》。
片子一开始,我们就被美妙的歌曲和如诗如画的西方景色吸引住了。
那实在是一部很棒的电影。有孩子、有歌舞、有浪漫、有温情,尤其是男主角离开故乡前唱的那首《雪绒花》,把我和洛善都感动得眼泪汪汪。
沧吾虽然没我们感情那么丰富,从头到尾也是全神贯注,好像已经忘了那部武打片了。
电影结束后,三个人的心情依旧很激动。
洛善觉得肚子有点饿,我和沧吾便凑起了零用钱,刚好够吃一碗小馄饨。
7
巷口饮食店的老板一看见我们走过来,就笑眯眯地拿出了三副碗筷。
因为过年的缘故,他给我们多添了五只小馄饨,我和沧吾各吃四只,剩下的都给洛善。
我和沧吾一边看洛善吃馄饨,一边回味着影片里的那些精彩的情节。
这时,沧吾突然转过头来审视我的脸。
其实,我自己也感到脸颊上奇怪地翻滚着热浪。
他凝视良久,忽然流露出欢喜的笑容。
“贺蓝荻,我问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我满不在乎地白他一眼。
“我可不可以咬你一口?”
“你说什么?”
我惊奇地瞪大眼睛。
“我想咬你一口,就像刚才电影里那个男的对那个女的那样。”
他诚恳地重复道。
“干嘛要咬我?”
“因为你的脸很红,好像一只苹果。”
我伸手一摸,真的烫,比烘山芋还要热乎。
“去你的,我才不给你咬呢!”
“求求你了,就一口,好不好?”
他顽皮地对我哀求。
我默默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没有回答。
沧吾趁机把嘴巴凑过来。
我机敏地一闪让他落了空。
他有些扫兴,懊恼地转过头去。
就在这时,洛善突然轻轻地哼起一首歌。
熟悉的韵律让我蓦然惊觉。
我下意识地推推沧吾的肩膀,他立即停止了胡闹。
她唱的,是刚才电影里的那首《雪绒花》。
洛善的嗓音优美极了。
犹如流转在遥远的山谷上、森林间、小溪下,清澈甘甜的泉水。
那种儿时就潜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