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22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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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方向在半途中失散
什么也看不见
一些藻类、鱼虾与泡沫冲上岸
一阵台风后的凉爽从南岸登陆
在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
是偏僻的滩涂
潮水退了
在大面积的一脚高一脚低的泥涂里
露出了钢桩与桥墩
深陷其中的孤独
露出了杭州湾
性感饱满的腹部
在日光下骚动不安
在一座与海风肌肤相亲的城市里
有一间办公室
是我的
南面的窗是山
西面的窗还是山
北面的窗是滩涂
东面的窗还是滩涂
在更远更远的地方
什么也看不见
四个方向回来了
变成了一个害怕流浪的我
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打开所有的窗户
任凭黑黝黝的没有尽头的滩涂垒成一条条塘与堤
把自己团团围住
滩涂之春
咸味,微曛的气流
冲开闸门
春天的两只博动的肺叶开始呼吸
把生计的辎重
丢给库房内的黑暗
一脚踩响旮旯里弃置已久的柴油机
久违的三卡:被泥泞和寒冷堵塞的喉咙
在塘堤之上发出愤怒的咆哮
钢筋水泥的道路拖着黑黝黝的田畈
穿过闭塞与偏僻
匐匍于脚下
释放:
憋了一个冬季的沉闷与压抑
全部在阳光的震颤中消溶,沸腾
大面积被冰冻和荒芜锈住的寂静
纷纷开裂,剥落
受惊的弹涂鱼闪电般蹿向远处
在容易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长三角正打造出一条完美之弦
在越来越淡的高度之上 独奏
银色机翼正切开云朵与阴影
把上升中的杭州湾载向无垠的天蓝
泥土的记忆
被二月的雨雪,风和氧离子反复击打的
泥土,历经盐质与海水浸泡,揉搓
在原始的黑暗
或遗址的文化层之上
通过瓷片的缝隙,残存的草根或犁铧的刃尖成为
新鲜的三月
弥漫着海岸线迂回曲折的睡意
在汛期的冲击下一点点地退去
集镇之间的空气里还回荡着一丝转暖前的凛冽
店铺前的地面还坚持着一份踩踏后的沉闷与潮湿:
老人和孩子
把室内的目光递向广场上的天空和风筝
没有一个人出现在
黑黝黝的滩涂上
只有搁浅的舢船,杂乱的泥泞和往昔模糊的足印
只有五只白色之鸟衔着孤寂从远处飞来,逗留,栖息,寻觅
只有咸味的阳光穿过弃置的网或明灭的泡沫
落脚生根
成为在吐芽的植株茎管内涌动的甜甜的汁液
成为从七月的茂密到十一月荒芜的轨迹
成为 死去或新生的 过去或未来的所有人的记忆
成为 悲伤或欢乐的 短暂或隐秘的
一个人的全部记忆和遗忘
泥土的记忆不等于书写在纸上的历史
却等于并且越过每个人的一生
龙山所:一座童年的城
一座城,记录石头,泥土和雨水的光荣
泥土是曾被石头遮蔽的肉体
石头是支撑泥土的灵魂
而雨水是历经击打与磨损的石头
和泥土的交融或呼吸
移动:一束镜子的光爱上了坐在九岁的门槛和形象
在老宅的内墙上
把童年的快乐或孤单推向深渊
空空的城
石头早已被发掘,敲裂或抬走
泥土从雨水的间歇里开始走出自身的重量和阴暗
被岁月挖走了堞,壕沟和历史的外件
只留下一个曾寄养于农家的孩子
被围在城外的童年
只留下雨水通过檐与水缸的自言自语
只留下空空的正方形的泥土
十指抓住时
黏糊糊的 冰冷抑或温热的触觉
石头的城
变成了泥土的王国:
潮声连同马蹄和金属的撞击
继续被泥土填塞
锈蚀的刀戈,裂缝的器皿与无名骸骨的纠纷
继续被虚无瘗埋
在夕阳,炊烟或鸡狗的扑腾中
寂寞长出比烽火更高
比童年的记忆更深的青草:
拆散的石头变成了住户的墙脚
墙脚变成了门前的石凳
石凳变成了被拖拉机和岁月碾过的路基
裸露的泥土又开始悸动
疯长的青草和雨滴占据石缝或遗址的正方形
空空。开裂的板壁上粉笔写下的句子
15瓦摇晃的灯和台风中倾斜的电线杆
空空。只是一个人童年的城和九岁没有回音的叫喊
在镜子纵深的记忆里
向小巷的东南方 眺望
三北大街:人与物的记忆
汹涌的人流与物流
在高楼大厦的空隙 各种递升或膨胀的混凝土与金属的意志之间
倾泄而出
拆迁之前 草根 残留砖缝里的记忆:一个悠长的片断还没有被浮华之芒触及:
多年前这里是鸡鹅争鸣的家禽小集市羽毛乱飞的青石板。窄巷。壁藤。
已绝无仅有的几位老人还记得碗飞蛋碎的一天是一队武装的日本人闯入曾杀死7个农民
再多年前这里是石彻的城垛 抗倭的遗址 泥筑的海塘 塘南有灌溉稻棉的
河,河面上掠过5只燕子,河边的两个拉纤者绕过3头嚼草的水牛哞哞地叫着的寂静
再多年前这里是白花花的碱地 墩上疯长的咸蓬草 一群军丁和盐户正在为抢田界而打架
再多年前这里是冲毁的堤口 如盐税的苛征暴敛 成为流离失舍的百姓四处逃命的背景
再多年前这里是原始的海水 挟裹着还没有串网与樯桅扎根的浑浊的潜流汇入尚未命名的喇叭型湾口
欲望的引擎推动着新生的城市各个部件能量的释放,转换与交汇
从鱼类般穿梭的各式车辆中牵引出个体的记忆:
但坐在这辆红色“宝马”后座的中年男士不会知道
他的记忆是一篮土豆般干瘪的饥饿岁月店铺门口张贴大字报时的另一种嘈杂
从一个执泥刀的农民成为一家电子企业老板的传奇履历
随他开门而出的这位穿着时髦的美貌女郎不会知道
她的记忆是山区老家的闭塞与贫穷 租赁和打烊前 几个临时的化名或昵称婚前与3个恋人的罗曼史 几天前麻将桌上的输赢与插曲
从她身后拿着塑料枪冲上来的顽皮小男孩更不会知道
他的记忆是在这里度过的童年弄堂的简陋与弯曲 姥姥家被油气熏黑的门牌 姑与叔的溺爱以及矮脚小狗的欢叫
立体几何虚拟的形象与力量
失去的存在 在时间的目光里重获形体:
所有意识相互之间的隔绝与各自过程的淡忘
就像大潮退去之后 这片滩涂 淤泥之上覆盖的淤泥 黑暗内部囤积的黑暗
最后全部被锁入钢骨水泥与喧嚣的基石之下黑黝黝的土地 那座因孤独而得以永存的记忆数据库
抽象的复数淹没了具体的单数
但是 是谁听到了
记忆深处
另一个孩子
在时沉时浮的岛屿上
绝望的叫喊?
朱家桥:友人旧宅
蓦然回首,在搬迁的间隙
驻足片刻
登门拜访的情景
如同平常的泥土
透出釉的光泽:
一手持壶,一手摇篮,对饮畅谈
记忆,随着衍生的藤蔓植物,伸着茎,吐出叶
一绺绺一溜溜地
弥补了墙的裂缝 雨雪的痕迹
几乎爬上了白铁皮遮漏的屋顶
襁褓中的儿子早已在远方的城市长大成人
逝去的日子
把艰辛和淡然牵到了阳光的高度之上
小窗 向南敞开
显得有些陈旧和简陋但被新绿簇拥
一个健壮的少妇弯腰
晾晒被婴儿尿湿的床单
这沉溺其中的姿态似曾相识
还有一个房东和租户都不知道的秘密
在日益老去的场地
夯下了青春的纪念:
拐弯处 锈蚀的桥栏依偎着往昔的身影
变得轻盈,锃亮
远方,升起的桅指向充满清晨的工地和海湾
在五磊寺
太阳升起,没有谁去关注:
阶前的雾霭一滴滴的退尽
萦绕在古松、塔影和石径间的天籁
叶落纷纷,消失,如同弘一大师驻锡时书写的卷帙
出家前的风流逸闻
比诵唱的经文易于世俗的流传
远去的钟声 留下了一路青青的芋叶
在承受了时间里太多的辎重,兵燹
和荒芜之后
溪边的石头已把空寂交还给空寂
一簇新绿
悄悄从四季的根部
爬上后院的墙角
千年不涸的
是一潭洗涤青菜,萝卜和心事的清水
滋养着壑前随朝暮沸腾起伏的鸟声,岚光
一个小和尚还俗前
挑着担在半途,驻足,抬头
向山外或一朵云探望时眯起双眼
俞强印象
■ 柯 平
去年四月我在宁波,《诗刊》社策划的大型文化公益活动“春天送你一首诗”在当地搞得热火朝天。到处是摄像机和闪光灯,城市上空飘满各色气球和题有诗句的彩带。连幼儿园的孩子与拄杖的古稀老人也尝试以诗歌交谈。那种令人迷醉的节奏和气氛,仿佛是这座城市的自来水管里哗哗流淌出来的,也已经不再是经过净化的甬江的春水,而是通感与想象力了。但有一个人始终站在春天之外,温厚、孤寂、寡言少语。包括当天晚上在房间里的闲话,那么轻松、炽热的氛围中,就因为缺少他那夹杂着浓重慈溪土话的声音加入,显得多少有点儿遗憾。临走前他笑了笑站起来,做了一个无声而温馨的动作——把一册灰色封皮的诗集放在我的枕下。
这对当晚的睡眠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客人散后我开始阅读,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身心投入。这本题为《大地之舷》的集子收集了他十年艺术生活的精粹部分,这位世俗与矫情的失语者在诗中突然显得雄辩而滔滔不绝,就像罗伯特·勃莱所形容的“哑巴开始说话”一样让人吃惊。车站、古镇、一个用三种姿势跑来的女孩、烟雨里的城市一角、赛马会、窑工、月光下的墓地、小情人与断电之夜的一次秉烛夜读,这些原来只不过属于他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普通场景,此刻在语言和灵感的投影下却似真似幻,呈现出一种朴素而别致的魅力。他像一个精神世界的代言人面对现实大声说话。任何不熟悉他的读者和同行,只要听到他乡音深情吟唱的像“生活是粗糙的/像地里刚挖出的马铃薯”或“一个跛腿的少女/正在追赶梦中飞驰的车厢”这样质朴的诗句,相信都不会再对他的才华和出色的语言技巧有所怀疑。
我回忆起生平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一九九○年初秋在慈溪,那次虽说是去讲课,客观上只不过是为我们的有幸结识提供后个不用自掏腰包的机会。在县城的小酒馆里初次见面,读着从口袋里小心掏出的、尚带着几分体温与烟味的手稿,我很快被他纯情的、自言自语的声音吸引。还有一次是在什么会上,同样的沉默寡语。那时他已离开原先的棉纱厂去报社工作了,诗名在省内外也早已传播开来。评论家沈泽宜先生曾猜想他体内是否藏有一座动物园,“单纯中寄寓着深厚,细微处回应着主题”,并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