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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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强烈痛苦、生离死别般的感情涌上来。她不可能、也不会有任何力量能抑制自己了。她一手抓起纸条,扭身往外跑。紧随着她一连串慌慌张张的动作,椅子歪了,水杯碰倒了,痰盂盖儿被撞到地上。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使得同屋那上年纪的女办事员扭过头低下前额,一双吃惊的眼睛从眼镜上望去,却只见她背影一闪,已经跑出屋去。
她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失魂落魄一般跑着。跑过走廊,跑下台阶,跑到院子,忽然差点儿和一个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只听对面发出一个沉稳、熟悉,带些怨怪的声音:
“你这是到哪儿去?”
她抬起头,总教练就在面前,目光惊异地停在她表情奇怪的脸上,跟着就明白她已经知道靳大成将要离队的消息了。只见肖丽下巴直抖,嘴唇哆嗦,牙齿怕冷似地咯咯打颤,声音抖得更厉害:
“您,您不是说妥了吗,您为什么……为什么?”
总教练从未见过她这种近乎失常的神情,担心会出现更严重的情况。他用手扶着她的肩,劝慰说:“不要这样,肖丽,你…一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你听我说明白,你也就明白了……”他边说,边把她扶进办公楼楼下一间空无一人的小工作间。他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时显得手足张惶无措了。
她一进屋就哭了。泪水止不住往下淌,并且“呜呜”哭出声来。好象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孩子在大人面前,要痛快地发泄一通似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她哭,而且哭得这样伤心痛楚,这是怎么啦?他看着她这悲痛欲绝的样子真是无法理解。她不过与靳大成刚刚有些要好罢了,即便分离,也不该这样生离死别一般呀,难道她还出了什么别的事吗?
他不知该怎么办。仿佛他搬一个又大又沉的柜子,不知从哪里下手;又不能眼看着她失去控制的感情象决口的洪水奔泻不止。他给她斟水,递给她一条手巾抹泪,除此他就再不知该做些别的什么事了。便在她身前转来转去,半天来嘴里只反复地重复一旬无效又无力的话: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那直盯着前方的目光一阵阵变得尖利吓人。使他害怕;他叫她,她也不理他。那目光好似停在一种幻象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的声音哆哆嗦嗦,连舌头都僵直不灵了。他简直以为她要疯了。
过了这个高潮后,她拿起手巾擦擦脸上的泪,扭身端起杯子喝一口水,他见状,一直揪紧的心才稍稍有点放松之感。开始劝她。“你想想看,体委这样做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你的前途吗?我,我,我难道还会害你。靳大成他,他不该……我不说了,有些情况你未必了解。体委为了确保你的前途,为了体训大队的风气不搞坏,不得已才这样做。你还要我……我还对你说些什么呢?你,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促使体委做出这种决定。我,我的理由是充足的!是充足的!呵,对不对……”
他今天不象往常在队员们面前说话那么从容,那么有条理。有份量、有说服力;他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都没有这样笨嘴笨舌、话不成旬的时候。似乎他连思维都混淆不清了。如同一个不识水性的人落入水中,不知深浅,不知上下左右,四边一片无边无际的液体,两只手乱抓却抓不得一点可以借力逃脱出水的东西。心里的话全搅成了一团,究竟哪句话目前最需要,最有用,最得力?在不明自的事物面前,任何巧妙的唇音都笨拙无用。但他还得一个劲儿地说下去,好似他的话一停,她又会出现刚才那种叫人担惊受怕的反复。
他说得磕磕巴巴,艰难费力,语言乏味失色,可是他明知自己的话苍白无力,却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地重复着。从上午九点直说到吃午饭的时候,他的喉咙好象烟囱那样干燥发烫,声音变得沙哑了,整个口腔的唾液似乎也已用尽。他不知道,到底是想法支持他的舌头,还是舌头支持他的想法。当他发现肖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神情不象刚才那样激烈和吓人,却仍旧满面凝聚着焦虑与愁苦时,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已经用竭,毫无办法了;灰心丧气使他浑身立刻感到疲软松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神气无可奈何。可就在这时,肖丽忽站起身说:
“您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同时给了他一个清醒的、开朗的目光。这目光比任何保证和表示都可靠。比她这两句话也更明确。
她又使他出乎意料之外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进行了一上午单方面的艰苦的舌头的进攻之后,正准备全线退却时,他已经是绝对的胜利者。这真是件奇妙莫解的事。他哪里知道,她正是被他那些结巴、费力、乏味而用心良苦的话打动了,被他那些反常、笨拙又絮叨的唇舌打动了。虽然他没说出一句头头是道、含义精辟的话来,她却感受到他那直出胸臆的真情,以及他并没表达清楚、但完全可以征服她的道理和思想。
整一下午,肖丽都在体委办公楼里,闷闷地抄写两天前总教练交给她的篮球队训练大纲。总教练说办公室人少事多,临时调她来帮忙,实际上正如靳大成猜测到的,这是总教练的有意安排,为了避免靳大成离队之前再与肖丽接触。这天下午,肖丽坐在座位上一动没动,手里的笔也没停,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总教练几次悄悄溜到门前,从门缝和钥匙孔里看不出肖丽有任何异样和变化。连肖丽的笔尖在光滑的纸面上沙沙磨擦的响声都清晰又均匀。快下班时,总教练笑吟吟进来说:
“别忘了,今天晚上看电影,快收拾一下吃饭吧!”
“不。”肖丽抬起她有些红肿的眼睛,仍象往常那样沉静地说:“我今天头疼,不去了。”
总教练听了一怔。立即敏感到,是否她知道靳大成夜车走,她要去送他上车?想到这里,中午间才明亮起来的心情,此刻又暗下来。
“还是去吧!今天的电影一连两场,看看电影精神一放松头就不疼了。”总教练说。
“不,我不去!”
总教练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他转过身时,脸和心同时沉下来,再没说别的便走了。
她呢?
她有一种心情,愈接近天黑来得就愈强烈。
十
晚饭过后,体训大队的人几乎全部去看电影。夜幕降下时,整座宿舍大楼象一面庞大的黑影耸立着。唯有三楼顶靠左边的两个窗子亮着灯,那是肖丽的房间。二楼男队员的宿舍都黑着灯。
这时男篮一队寝室的灯忽然亮了。进来开灯的人是总教练卢挥。他见屋里没人,却看到靳大成的铺位上放了一个墨绿色硬帆布的箱子,还有一个大网克和一根粗麻绳子,显然这是用来填装杂物与相打铺盖的,靳大成本人到哪儿去了呢?总教练关了灯,走到楼外大门旁的传达室一问,传达室值班的李大爷说,刚刚瞧见那个戴眼镜的山东小伙子出去。
“办公室的黄主任来了吗?”
“没见呀,他来干啥?”
“哦?噢,他送个人。您还见别人出去了吗?”
“好象还有个女的。”老李抽着一杆烟。说完就把绿石头刻的烟嘴塞进他熏得发黑的唇缝里。
“谁,肖丽吗?”总教练马上问。
老李一见总教练这焦急紧张的样子,好奇地扬起眉毛,连眼角的皱纹也带上去了。他把烟嘴拔出来说道:
“不是呀!怎的?”
“那是谁,您没看清楚?”总教练不管对方的问话,只自己一味地问。
“没大看清。肖丽那姑娘我还不认得。看过她们打球呢,谁还不知道小‘6’号!刚才那个个子大,好象是那傻里傻气、大脚丫子那闺女。”
“大杨,杨光彩?”
“我可说不好。也不知那闺女叫个啥。这楼里好几百号人,我哪能个个连名带姓都叫出来?能认得脸儿就算不错啦。”
总教练忙拉开门,站在门口扭头向上望去。肖丽的房间仍旧亮着灯,窗子里有个人影走来走去。那窗子虽然又高又远,人影又小,他一看就认出是肖丽。
肖丽在屋里,靳大成出去了,杨光彩没去看电影,这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回到传达室掏出烟来,让一支给李大爷,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他打定主意,反正不让肖丽和靳大成见面就成。靳大成是夜里十一点钟的车,黄主任一会儿带两个办事员来给靳大成送站。只要靳大成回来,他就跟着靳大成一同去招打行李去;只要肖丽出来,他就设法拦住肖丽。他抱定宗旨就死守在这里了。反正好不容易解开的线头不能再叫他们接上,只等靳大成一走就此万事大吉了。
手表的时针快指向八点钟了。眼前,时针象分针一样快,分针如同秒针一般飞跑,秒针简直在表壳里飞旋起来。她一边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一边抬起手腕看表。看来她并非盼切约会的时刻,而是害怕这时刻的到来。生活中有些时刻是具有威胁性的。她几次热泪一下涌到眼边,忽然冲动地拿起外衣要去赴约,但好似有什么力量,磁石一般把她拖住不放,使得她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手背果决地抹下眼泪,转回屋中把外衣扔在床上,仿佛要断然与那难以摆脱的东西切割开来。当时针已经堪堪越过八点钟时,她给一种内心冲动的感情所推动,再难自制,一把抓起外衣就往外跑。好象这一跑便不再回来。就在这时,她的脚“腾”地碰到什么上,原来是个球儿,一个桔黄色崭新的球儿,给她的脚碰得飞快地向墙壁滚去,撞在墙上后又迅速地迎面滚回来;圆圆的、金色的、亮闪闪的,这正是她酷爱的、迷恋的、包含着无限未来事业的一个实实在在的象征呵!刚才好象要被她一脚踢去,可是这皮球却仿佛是一个与她有着深厚感情的生命,此刻带着一股热烈的激情朝她扑来。她感到心里又卷起一个更强劲的浪潮,把她刚刚那一阵子泛起的情感压下去。她忽然把外衣使劲甩到屋角,猫腰把滚来的球儿抱在怀里,拉开门跑出去,一直跑到训练馆,打开半个球场的灯光,将球儿朝着那挂着漂亮的雪白线网的球篮投去。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投。空荡荡的训练馆内响着球儿撞地的“嘭嘭”声。她投呀、投呀、投呀,尽力保持这股冲动,尽力使自己在这自我的强制中忘却其它一切。一边,她不自觉地流下泪来,泪水滴在衣襟上、地板上、球儿上,并给球儿带着飞进篮筐。她象一个机器人没完没了做着同一个动作,又象一个发狂的人不叫自己稍有停歇。最后,她连时间都忘却了,身上的力气渐渐没了,精神也麻木了,还勉强地把球儿一下下朝篮筐扔去。扔呀!扔呀!扔呀!失去力量控制的球儿,歪歪斜斜地飞出去,撞在篮板又弹回来。她还是扔呀扔呀……
忽然,馆内的灯灭了。只剩下门口一盏照明灯。灯光里站着一个人,是总教练。总教练走过来。
“我……”她喉咙干得厉害,沙哑得几乎没有声音。
总教练看见她满身汗水,满脸泪迹。他被她感动了。表露出会心的满意的微笑,还有种怜借之情。
十一点过了。那时间是她生涯中第一道难度的关山,她却翻越过去了。
她终于凭着自己的力量克制住自己,以一种爱战胜了另一种爱,从爱之中站到爱之上。
她身体抖颤得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