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追忆 作者:[日]川端康成-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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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嘛,那么我来给他坐一坐怎么样?〃波川天真地说,〃我来换你们,让我来坐吧。〃
〃你?……〃
〃我可不要紧。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开,我自信能防止他出事故。〃
〃危险危险,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我有个朋友家里有车,我也跟着学了两招,也开过几回,甚至还想过,拿到驾驶执照后,去给人家打打短工什么的……那人自己欢天喜地,特地登门拜访,来向先生表示感谢的吧。〃
〃我也想去看看来着。〃
〃去看看吧。〃
御木把车钱交给波川,波川羞红着脸接了过去。
〃你和启一真有什么奇怪的缘分吧。老在我们家碰头。〃
御木想起那天波川还帮着拿抹布擦去客厅地板上沾着的血呢。
他和波川走出大门一看。启一正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悠然地吸着香烟。
〃啊,先生。〃启一从车上下来,〃托您的福我成了司机。我跑过的街,就像美丽的乐谱一般,夹道欢迎我呢。〃
〃那感情好。〃
〃哈——〃
启一盯着御木的眼睛里像是噙起了泪水。车是又老又旧的小型车。
〃一跑起来,什么旁的事也不会去想了。〃
〃是嘛?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呃,那天,不就是他把我弄到医院里去的呀。〃
〃是啊。〃
〃注意地一看,就想起来了。〃启一也递给波川一张公司的名片。〃我现在在这个单位上班。成绩上去的话,我想不久就会分到一辆新车的。〃
〃你成绩怎么样?〃
〃还是个新手,得当心,速度不敢放快,跟着车流跑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喘。可是先生,我还算能跟上的哟。出租车也是不稳的生意;有时让你赚饱,有时摔了个跟头,让你一点没赚头;反正一推出去,总能拾到几个客人吧。〃他说的话实在太平常了,〃先生您坐一次,我不知道该如何高兴了。〃
〃啊。〃
〃你把我送到东京车站去怎么样哇。〃波川横插进来说,〃先生,我去东京站查一查列车时间表,先买好快车票。〃
波川比启一先坐进了汽车。而且,还坐在助手席上,启一一脸的困惑说:〃先生,那我去去就来。代我向太太问好。〃
他没有说弥生的名字。
御木目送着小车开出去,左面转过林荫大道的街角就不见了。
他想,波川也有够意思的地方啊。
不用说,没发生什么事故。
第十七章
御木寄出了快信,公子立刻有回信来了,说什么害先生费心,真对不起,净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自己心理上比预想的要疲劳得多,所以才想到回家乡去的。父母亲唠唠叨叨地说,你结婚太早了,至少大学毕业后一年该呆在家里的,现在你瞧,说中了吧。希望先生转告波川,不到九州来接也没关系。要是来了福冈,恐怕反而会让乡里人觉得咱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事似的,另外,还可能与我错过。我回东京时肯定会打电报通知波川的。云云。
大致上写了这些内容。她愈是拒绝波川来家乡,御木愈是觉得,他们之间像有什么隔阂似的。这封信里还透出公子与波川出身不一、娇生惯养的气氛。
可是,波川该已经启程去九州了吧。
御木把给公子去过快信的事告诉了顺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在家里看到两人尴尬面孔相对,怕是看不下去吧。也许公子一回去让父母惯坏了吧。〃
〃肯定让娇惯的。〃顺子简单地答了一句,〃波川君去接她,公子小姐怕是笑也来不及呢,不可能有什么尴尬的。两人之间并没有那种险恶的东西。〃
〃你说得可真乐观啊。〃
〃夫妇之间的事嘛,从旁人角度,落得看得乐观一点,不是更轻松一些嘛。〃
〃说得对极了,可不全是那样噢。〃
〃连广子都收到原来的鞘里去了嘛。〃顺子脸色一点没变地说。
〃那可真是不可思议哇。〃
〃到头来还能收回去,做个女人,谁都想来一趟试试。〃
〃收不收还没定下来呢。〃
〃广子和原来的丈夫都上了年纪,还把笹原的孩子要了去。广子可有礼宾之心哟。〃
〃礼宾之心?……〃御木冷不丁让妻子抢白了一句。
〃我想是这样的。〃
〃可是前些时候,三枝子在我们家时,广子不是还来过了嘛。我还是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呢。不用说,广子是很想见见三枝子的呀。可见广子还深深怀念和笹原一起生活的日子。而且,广子回到过去丈夫那里,你没见她忽然老了许多吗?真让人奇怪,如花似玉的女人,一老的话,特别显眼呐。〃
〃难道不是太放心的缘故吗?笹原逝世后,她一个人硬撑着面子……〃
不用说,顺子也老了,御木对此已不担心了,可要是顺子从自己的老境,生发开去想象的话,御木则并不感到无聊。
〃漂亮女人稍有些不对头,就会忽然衰老,让人吃惊得'啊'出声来。〃
〃年轻时帅气的男人,上了年纪后,也有很多变成一副难看得让人受不了的脸嘛。〃
〃不能说广子放心了呀。她活泼地乘着动荡的波浪,也许一下子就要跌入失望的谷底哟。〃
〃她跑到笹原先生那儿去的时候,真的很漂亮呀。那面容现在还老浮现在我的眼前呢。〃
〃她让丈夫追着,有一次笹原还来求我们让她在家里躲一躲呢。〃
〃当时我简直是羡慕,有两个孩子的太太,一有了情人,怎么还会这样招人疼爱呀。对我也很照顾,帮我做了许多事。女人呐,一旦背离世俗偏见落入爱河,就会拼死变成纯情的女人,那时的这个想法,就是现在都无法忘记。虽说有些对不起鹤子,可还不是把她藏了一个多月呀。〃
〃是啊。可到了真能够和笹原一起过日子的时候,她却老想对笹原做出自己比他妻子更尽心尽力的样子,结果像是成不了让人有好感觉的情人。〃
〃丈夫找了别的女人,太太因嫉妒忽然变得歇斯底里,那可是大有人在;一旦与情人不和睦,那时他就会觉得像是受到什么教训似的。〃
〃顺子没受过这样的教训,是我太窝囊了吧。〃御木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像是知道广子原来的丈夫,又像是不知道。从没和他碰过头嘛。〃
〃广子去了笹原那儿以后,她丈夫怎么样?〃
〃搞不清楚,也没问过广子嘛。〃
〃一直是一个人吧。〃
〃是嘛?!〃
〃笹原的孩子已经八九岁了吧。那个人和广子分开,前后加起来该有十年了,遥远的过去啦。〃
〃等了十年啦。〃御木也重重地说了声〃十年〃。
〃广子躲到我家来的那会儿,也没见那人来找过吧?〃
〃没有哇。〃
〃就是广子和笹原生活在一起以后,那人也没去哭闹,没去吓唬他们过。〃
〃没听说过这种事啊。〃
〃可真有些怪呀。笹原四五年前去世的吧,假如那位真要把广子收回原来的刀鞘里的话,他该更早些,可他……〃
〃那可不能这么说,有广子的心思,还得有那人的心思。时间解决一切问题嘛。〃
〃两人都有一把年纪了吧。〃
〃户籍还是老样子。〃
笹原也只是和妻子别居,御木还是在商量如何处置笹原遗产时,知道他妻子鹤子的户籍一直就那么放着的。这是日本常有的怠慢和人情吧。恐怕广子的户籍也是原封不动放在原来丈夫那里的吧。她没往笹原那儿搬户籍,说不定笹原的孩子广仁的户籍,也进了原来丈夫的户籍吧。说不定和前夫的两个孩子一样了吧。谁也想不到该让他作为正妻鹤子的孩子进笹原家的户籍。
〃这样说的话,这回就是在一起,为了孩子,两个人之间也该有些不太平吧。〃顺子说。
〃总之,笹原死后,原配夫妇复婚的事,在两人之间,想它也有,恼它也有的问题多的是呢。〃
〃假如和你分手的话,我可绝不干这样的事。〃顺子说着,完全是饱人不知饿汉饥的味道。即使广子是从生活的便利考虑,回到原来丈夫那儿去的,一贯平安无事的顺子也体会不了她的心事。那种苦恼的岁月是诉也诉不尽的,可也有不可思议的事。丈夫原来那病态的嫉妒,在和广子分开的十年中,是怎么改变的?减轻了吗?埋没了吗?
改嫁给全新老人的鹤子,也许是单纯而没有复杂过去的吧。
何况波川、公子这对学生夫妇那一时的感情冲动,年轻本身不就是简单行事吗?波川也好、公子也好,不可能留下很深的裂痕。
波川夫妇两人一起从九州回来后,立即就来证婚人御木处打招呼。公子还受父母之托,带来许许多多的礼物。公子变得像是更有个性了。
〃坐飞机回来的吗?〃御木问了一声,公子红云上了脸,〃喝过母亲乳汁了吗?〃
〃喝饱了哟……〃公子回答说,嘴唇噘起来,做出真的吮吸母亲乳房的样子。公子声音很可爱,御木觉得自己的眼睛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公子的嘴唇吸引过去。回到父母身边还没过半个月,就让女儿变了个样,也许是身心得到了彻底休息了吧,公子像被洗过了似的水灵灵、鲜嫩嫩的。即使结了婚,学生公子口红一直涂得不怎么浓,可今天也许是她一改以往薄薄涂一层口红的关系,嘴唇红得恰到好处。
御木忽然注意到,自己觉得公子又变回姑娘了,实际上是他眼睛看花了。即使早早做了手术,可至少在公子第一次怀孕后,她便渐渐地生出些女人情态来了。也许是故乡优越生活的熏陶,公子变得更柔和了吧。
〃奶水喝得饱饱的,已经全好了吧。〃
〃是啊。就是喝牛奶也不要紧了。〃
〃牛奶?〃
御木反问公子是什么意思,公子咬着下嘴唇忍住笑,低下了头。
〃是想让波川君骂你,才回九州去的吧。〃
〃是啊。〃公子还是忍着笑说。
〃明年毕业后请我到福冈去就职,真说不过他们呀。〃波川说。
〃就职的地方也给你挑好了?〃
〃好像是的哟。〃
〃说是请求,现在不是太浪费了吗?〃
〃这也倒是,公子也替我说不去的嘛。〃
〃一个女儿嘛,总想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御木看着波川说,〃假如东京没有职位呢?……〃
〃他们说如果怎么也不想去九州的话,那就在东京都内找一个与九州有关系的单位。〃
〃是嘛。〃
御木刚想说有相当的身份,就职还得自己找,可在公子面前不好开口。和公子结婚前,打短工辛苦过一阵的波川,就是不说也可以感觉到的。只是那感觉里不知道有没有贯穿其意志。另外,借助妻子娘家的力量,也不能一概而论认为是不好的。
波川并非因为公子有利用价值才爱上她的。和公子结婚该说是幸运的,可这种幸运几时能结果,实在值得怀疑。
〃公子小姐连我这个证婚人都给骗了,逃回九州可真不像话哇。〃御木轻轻地转变了话锋。
〃实在对不起。〃
〃你没有话要和证婚人说吗?〃
〃有哇。〃
〃已经都没有了吧。〃
〃不,有很多呢。〃
弥生也好、三枝子也好、公子也好,要是探寻她们的内心世界,也许都有并不单纯的心之阴影,可是没有怪僻的姑娘身上朴实的明朗,是御木最大的慰藉。公子尽管已经结婚了,但她还是姑娘的年纪,也许是三人中性格最开朗的一个。
〃波川君,公子说有话和证婚人说,今晚能不能把她放在我这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