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 作者:[智利]安东尼奥·斯卡尔梅达-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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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桑德拉有点喝醉了,她们在笑。乌尔斯趴在桌子上。我的弟弟躺在地板上,在一只猫的旁边,睡熟了。
为什么一个人喜欢的东西不能永远地陪伴着他呢?我有时不相信上帝,因为我看到了在世上,人们需要费尽辛苦,才能换来幸福。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如果上帝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变世界,但他却不赐予人们幸福,那么上帝便不应该像宗教所宣扬的那样万能。最近,我总是思考这类问题,我喜欢与荷马讨论。他会运用亚里斯多德的逻辑,向我解释在我脑袋里出现的问题。比如说: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上帝不去拯救那些被智利军人杀害的同志。有一次,我甚至想给智利的大主教写封信,质问这一切,听说主教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当我把这个想法透露给父亲时,他却说我是个傻瓜。由此可见,父亲并不喜欢哲学。
凌晨3点钟,他们发觉我还在听着蒂托的吉他,凝神思索着什么,妈妈看了看表,让我赶紧去睡觉。
“随他去吧,”我爸爸说,“反正这回他可以不去上学。”
他让我坐在他的身边,继续与朋友们交谈,一边品尝着西班牙的红葡萄酒,一边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有的时候,我的父亲也会温柔地对待我。
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而我却想着即将到来的明天。我首先想到的是怎样去克拉默先生家,这可是我第一次去拜访德国家庭。我发现德国人很喜欢互送鲜花。但是,只要想想自己手捧一束鲜花去乘坐地铁就让我感到无地自容了。我不知道“小鬈毛”是不是个浪漫的人,但是我现在只是单纯地想想脸就很红了,那么,我站在克拉默先生家门口的时候,该会是什么脸色呢?
我想着这些问题,把我那个和蔼可亲的朋友米切尔抛到了九霄云外。突然,电话响了,是找乌尔斯的,我仿佛如梦初醒,一下子想了起来。
我躺在床上,想像着也许不去上学,就能把我从噩梦拯救出来,我用腿夹住手,回味阒埃迪特印在我脸颊上的吻的芬芳,希望能入睡。我暗自问自己如果这吻是印在我的嘴唇上,那么该是什么感觉呢?那一夜,我仿佛成为了罗密欧。当然了,罗密欧在临死之前,至少和朱丽叶共度了一个晚上。我觉得我睡着了,因为纷繁的思绪让我疲倦。另外,在歌声中,我还喝了一些酒。
第二天11点,我醒了,周围一片寂静。大家都在安静地睡觉,只有达尼在打着呼噜。有的时候,我不得不在夜里起床,替他翻身,让他暂时不打呼噜,这样,我才能睡着。到了爸爸妈妈挣更多钱的时候,我希望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我会买一台唱机,在墙上贴很多的海报。我还要买有美女照片的杂志,把它们锁起来,免得被我弟弟看到,和我一样变坏。
我站在地在板上,脑子开始恢复了运转。我啃了半个多小时的手指甲,脑门比茶壶还要烫。我做了一个现代历史上费时最长的三明治。我抹上黄油,拿着刀子,呆坐了十分钟。我没有吃,走进洗漱间,为我和埃迪特·克拉默小姐的第一次约会梳妆打扮。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因为我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我的头上有一小撮头发垂下来,看上去非常滑稽,那些绅士们的头发可不是这样。苏菲娅曾说过我的笑容很亲切,有时,她希望我笑,结果我正好在笑。不过我也发现女孩子喜欢那种表情严肃的人。另外,如果一个人成天笑个不停,别人会认为他是个傻瓜。
我开始洗头。我一向认为惟一可以保护我的东西就是我那傻乎乎的头发。我不知道它是如何在我妈妈的那只贪婪的剪刀下幸存下来的。对于我妈妈来说,最理想的男士发型就是士兵的平头。我洗了一个小时,然后又花了一个小时晾干头发。午饭的时候,我妈妈切了很多火腿,放在汤里,然后告诉我,她下午会去商店为我买一根皮带。
一切如常,没有故事发生。已经3点了,3点过后是4点,5点马上就到了,尽管我希望时间停止,但是它却飞快地溜过。从午饭时开始,我就一直在想着一个牛仔们的常用词儿“指定的时刻”。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念叨着“指定的时刻”。我试图想一些睿智的事情,来忘记这个词,但是我失败了。
4点半的时候,我来到爸爸的书房,想把这一切告诉他。我在他背后看着他,他正聚精会神地做着愚蠢的德语课后问题,比如: Herr Weber kauft die Fahrkarte und bestellt eine Platzkarte'德语:韦伯先生买了一张车票,并且订了一个座位。'。爸爸先问自己:“Wer hat eine Fahrkarte gekauft?'德语:谁买了一张车票?'”然后又自己回答:“Herr Weber hat eine Fahrkarte gekauft'德语:韦伯先生买了一张车票。'”。我爸爸以为想念好德语,就得像嘴里含着一只烟斗一样发音。单词如同石子一样从他的嘴里蹦出来。
我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放在左脚的鞋里。我总是很担心别人会偷走我在阿尔布莱希特挣的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带着钱去见“小鬈毛”。
5点差5分的时候,我茫然地走下楼梯,坐在阴沟旁的邮筒边。我放在兜里的惟一一件东西是一把梳子。我触摸到了它,忽然想起要是我带的是一把铮铮作响的刀可能会更好。天色阴沉,令人压抑,我那两个最好的朋友也许正在希腊海滩的礁石间嬉戏。我怎么会惹上这样一个麻烦?没有办法让时间停止,同样也不可能让时间倒流。但是我还是想像着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和苏菲娅一起画海报,那么现在会怎样呢?也许,如果我从来都不认识苏菲娅的话会更好。我紧闭着双眼,想像着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突然,传来了一阵让我恐惧的声音。一辆摩托车停在了我的身边,那个米切尔就坐在不断震动的车的上面。他穿的还是那件皮夹克,绿墨镜的带子垂在后颈上。他转了转摩托车的柄,机车吼着,几乎要像爆竹一样炸开了。
“你就是那个智利人?”他冲我喊道。
“是的,”我说,声音轻得连我自己也听不见。
“什么?”
“是的,”我喊道。
他依然扭着手柄。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我在学校里学过的事情:当那些印第安人第一次见到骑马的征服者的时候,他们竟以为马和人是一体的怪物。
“你来了?”他在机车的轰鸣中大喊着。这是一辆本田CB350,重达一百七十公斤。达尼有副纸牌,每张上都画有不同牌子的摩托车。它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尽管今天一点阳光都没有。“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现在已经在这儿了。”我说。
“你就是那个让我弟弟住进医院的家伙?”
“这纯属偶然。”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后松开油门。街区里的一些孩子围在旁边,盯着我样。
“你的意思是说你把脚抬起来,他就凑上去,把……放在你脚下?我真想就在这儿把你打死!”
我站在那里,裤管在不断地抖动。我看了周围的人,我发现里面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甚至他们连怜悯的眼神都不舍得给我。街区的孩子嘴张得大大的,艳羡地看着那辆摩托车。
“喂,米切尔。”我说,“我们不要打架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一起去医院,我想让你弟弟原谅我。”
他把脸凑了过来,冲着我的脑门喊道。
“你疯了?你想让我带你去医院看望汉斯?你想让我的父母和警察知道是你伤害了他?”
我简直手足无措。我的脚趾蹭着鞋里的纸币,我本来是想用这钱给“小鬈毛”买点东西的。
“我希望向他道歉,而不是打架。”我说。
他松开了手柄,把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到我面前,然后晃了一晃,好像充了电一般。
“告诉你,智利人。”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弟弟没有揭发你。你知道要是他把你供了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你会被驱逐出境的,白痴!你和你的父母都得滚蛋!傻瓜!你们还能去哪儿呢?你们就得像吉卜赛人一样!”
我吞下了一升唾沫。我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我根本无处藏身。
“真的吗?”
米切尔扶了扶墨镜,重新拧了拧油门。
“你想在哪里打?”
我昂起头,看着他的脸,想告诉他不要用眼神杀死我。
“现在吗?”
“你还想怎样?难道要我像医生那样和你约个时间吗?”
我在膝盖上擦了擦出汗的手。妈妈总是在我们的裤子上打上漂亮的皮补丁。我和我弟弟是柏林惟一的裤子上打补丁的人。
“哪里?”我忍住眼泪,说道。
“上车,带你去。”
“谢谢,米切尔,”我对他说。
我坐在车后座上,本田箭一般地冲了出去,我赶快用腿夹紧排气管,因为我不敢扶他的肩膀。
“抓住我的肩膀,没用的东西。”他向我喊道,“你要是在这儿死了,别人会找我麻烦的。”
我把手放了上去,那一刻,我仔细观察了这个男人的后背。它仿佛是水泥做的。“这个家伙会杀了我的,”我想。在十字路口,我几乎要跳下车,跑到旁边的学校里去。我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我还保留着一点点自尊自爱。我妈妈经常说对自己的爱是惟一不可以抛弃的东西。妈妈还常常说如果别人犯了错,她也会感到羞愧。
我现在就像乘上了一辆死亡列车。为什么我会坐上这辆摩托?为什么我会在下午5点的时候赴约?我在柏林已经生活一年了,从来没有人打过我,但是现在我招惹了一个人,这个米切尔却要把我打死,这究竟是为什么?
摩托车路过了斯托姆大街,然后左转,向团结广场驶去,我看到学校里的一些朋友正在那里等车。他们刚从体育馆出来。看到我经过,向我招手,我也向他们招手,他们注视了我很长时间,直到摩托车消失在西哈芬方向。我相信他们肯定认为我坐在本田CB350上幸福极了。
米切尔钻进了美丽大街地铁站,沿着铁路线一直向前开,最后到达了一个遍布垃圾、石块和废旧车厢的地方。看到这一切,我不禁又想问为什么。那里的天空也仿佛和这片泥洼地以及这些生锈的啤酒罐一样肮脏。
没有下雨,但是空气却潮乎乎的。没有轮船经过,起重机也没有工作。天色有些暗了。米切尔第一次松开了油门并关上了引擎。一阵隆隆声过后,机车安静下来,现在只听得见电车在锈迹斑斑的铁轨上行驶的声音。米切尔踢下支架,停住了车。
“这儿吗?”我问他。
“对,这里。”
我先从车上下来,随后,他也下了车,他伸了伸胳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好像我们现在正在沙滩上一样。我双手插兜,站在摩托车旁边。崭新的本田立在垃圾堆中,看上去非常怪异。
“好吧,智利人。你想怎样打?拳击?石块?你想怎样?”
“听着,米切尔,”我做了一个手势,好像神父一样安慰他。“我不想和你打架。首先,因为你很高很壮,其次,因为……”
“其次,因为你是一胆小鬼。”
他轻蔑地打了我一拳,我向后退了一小步,我盯着他,蜷缩着肩膀,双手护住胸口。
“我不是胆小鬼,”我说,“我不和你打架是因为我没有发火。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