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05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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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消化不良,肯定的,我们谁都知道,就会出现食物阻塞,就会呕吐,就会上医院进行医治,也就是说,消化不良是可以医治的。
但我这里所说的,是不可以医治的消化不良,是根本没有胃器官的消化不良,是把良好的食物吃进去了,却忘了放进胃里的消化不良。
这有点像我们诗坛,很多人在写诗之前,会读一些书,读一些大师的书籍,会进行一些如何转换的思考,可就是因为,在他读的时候,没有将这些知识、诗艺放进胃里,只放在了头脑里,放在了自己的某个观念里,或者放在了笔头上,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看这位诗人写出来的诗歌,就可以发现,原来是一首没有消化环境的诗歌,没有消化大师观念的诗歌,没有消化掉自己诗歌情感的诗歌。
消化并不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你只要将东西吃进胃里放着就行了。上帝在造人的时候,自然地在人的隐秘处,也就是在胃里,放上了专门消化食物的恩典……记得我有一次读了诗人孙文波的妻子小蓓写的一本自传体小说,小说有这样的一个细节,就是说,有一位在牢房里的女人要自杀,可又没有自杀的工具,她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就打算把每餐从外面送饭用的碗打碎,吃进去,用来了结自己的生命,有一天,她真这样做了,她虽然吃进去了半个碗,可还是没有死……因为她忽视了一个细节,一个上帝造人的细节,就是胃是无比坚强的,它能够消化像碗这样坚硬的东西……既然碗可以在胃中消化掉,那我们所学的知识,所吃进去的在其他诗人文本里的诗歌经验,当然必定也能够被我们的胃消化,当然,有一个前提,就是,我们首先将这些东西吃到胃里面去。
不吃到胃里的东西,胃如何进行消化?不吃到胃里的东西,胃如何完成它在隐秘处的使命?
胃还有其他的使命,就是,将消化了的东西变成身体营养的使命,使人又可以活上一天又一天的使命,并使人不因为饥饿,而面黄肌瘦、没有充沛的体力的使命。
胃还有暗暗在那里提醒,就是,你的肚腹空了,该吃点什么东西了的使命。
而且它的这个提醒,不是凭空提醒,而是,你需要什么,它就会提醒你什么。
它甚至不会让你身上的某种营养过剩。
越这样写,我越是发现胃的好处了。首先,它存在于暗处;其次,它默默地参与了我们的劳动;第三,它总是走在了我们的身体前面,而不是后面;第四,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吃食物,它始终在你的身体里面,始终和你并排站在一起。
你的这个胃,就是诗歌的胃,是能够消化很多宝贵的生命经验的胃,是能够消化现当代诗歌环境的胃,是能够消化西方诗歌在中国土壤生存的胃,是能够继续地、反复地将你曾经消化过的东西,再消化一次的胃……
保护这个胃吧,保护这个存在于我们生命暗处的良好的消化器官……
打扰当代汉诗
■ 边建松
鲁西西最近写了一部2000多行的长诗《语音》。作为一部有意为之的诗歌,她恰当地用了一个小技巧,将长诗分解为155首短诗,共5辑,每辑31首左右,每首13行。这样既使诗人的写作更加自由,也避免了读者的阅读惰性。我对这样的13行诗体充满了惊讶!于是就这样一首一首地读下来,好像走着向上的台阶,不知不觉抵达终点空阔的平台,得以回顾所见的历历。但当我想把读时记录的琐碎的笔记连贯起来时,首先想到的一个词语就是:忘记。
我要忘记的不是这部诗歌的内容和技巧。我要忘记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比如评价常用的术语和尺度,比如诗人自身的前后变化,比如和某一个诗人作品的对照。我这样说,是因为这部诗歌是一个孤例。不是鲁西西原来诗歌的延续,和传统也没有瓜葛,就像她诗歌里说的,是“一种不可预知的力量”促使她完成这部诗歌。这种力量,就是瓦雷里说过的诗歌写作的突破口。鲁西西说自己的这个突破口来源于对汉语的感受,我宁可把它叫作虚拟的整合。平时那些零碎的、慵懒的自身经验和他人经验,积淀在鲁西西体内反刍,焦急呐喊着需要有一个出口,最后,她找到了,那就是:虚拟。
我的一些朋友反复批评我对虚拟的痴迷,以为这个手段到叶芝已经是顶点了。我不断申辩,因为个人经验密切联系当下事物,又直接投射于内心,这样的内心世界和叶芝的内心世界是不会一样的。所以,我感到非常新鲜。鲁西西通过多个角度向我们展现一个女人的生活经验,尤其是这个女人在生活艰难中依旧热爱诗歌,渴望得到救赎,这个形象相信读者自然能够根据自己的经验得到不同的感受。鲁西西在虚拟的时候,肯定在对美好作一次呼吁。
带来虚拟的,并不是不可知的力量,而是发现。鲁西西一定不是她写的那个“疯狂”的女人,她是一个快乐的、有趣味的女人。在生活中,她细心积累一些小细节转化为个人经验沉淀起来,到写诗歌的时候,这些细节都复活了,这是多么幸福、放松的常人生活啊。我不希望一个诗人生活在紧张的生活中。“风因为好善,抒情,反而背了债。”“石子也有个人主义,尽管只有两厘米。”鲁西西就这样从小的地方带领我们看到大的地方。以轻写重,首先要求诗人能够处理好生活中的轻重关系。“黑颜料正吃着白纸。”是的,鲁西西的手指就这样灵巧的编织着自己的诗歌世界。
而虚拟带给鲁西西和我们的,是反抒情。她的诗歌既不是抒情诗歌,也不是叙事诗歌,她的诗歌是以情带事,但所叙的事情不是完整的;她以事融情,但感情又隐含在一个背景故事里展开。“孩子,快耕啊。/看哪,这人把牛当孩子。”在这首写牛的《辛苦》诗歌里,她写到牛的辛苦是事情,而最后我为牛而疼痛是抒情。我以为,这些诗歌应该归纳到思维的层面来看待。她在做高难度的思维体操,读者看了开头,不可能估计到后面出现的姿势,鲁西西则在后面暗暗叹息,又有些兴奋。对不习惯的读者来说,真是个挑战。
“汉语里有房屋,啤酒,王国,和美貌。”这些句子浑身精干,没有任何附加的、多余的成分,好像海明威的“电报体”,或者是狄金森的口语体。读来似乎很轻松干脆,但其实更加让我紧张,生怕一疏忽就滑过去一个重要词语——鲁西西想通过这个方法增加汉语本身自足的表达力。因此,这些诗歌其实带有语言的实验的味道。“实验”,不仅仅是鲁西西本人,也不仅仅是语言本身。我甚至感到鲁西西在打扰汉语的丰富性,但同时又感到,她在打造一种适合她自己和读者的汉语。
鲁西西神秘莫测,因为她正在向奥秘的深处探询。我眼中,她是骆一禾写过的那只“工蜂”,为美而想。但人生困惑多多,我祝愿她生活中的“小残忍”远去,她诗歌描述中的“小残忍”远去。
路也作品·纪实的挽歌(组诗)
那辆汽车
爸爸,我又看见了那辆汽车了,那辆蓝色中巴
它带着傲慢和嘲讽的笑意
从我身旁一闪而过
鲁CK6099,车号像钉子一样
扎进我的双眼
这辆买断线路的私人客车,从临淄开往兴福
两个半月前它把你撞倒在人行横道上
车上共有23个座位,每位票价4元
那天是国庆节,它想趁过节多拉快跑
面对人行横道不肯减速,猛闯红灯
让你为它想象中多挣出的一趟运输费献出了生命
毕业于数学系并教了一辈子高等数学的你
最终死在一道最简单不过的乘法上:23×4=92
如今1米76的你被放进十几立方厘米的盒子里
而它,这钢铁的杀父仇人,依然高奏着挣钱的凯歌
像老虎一样像狮子一样像豺狼一样全速行驶在
马路上
我看见了死
我看见了死
它先是监护器和呼吸机上的一串变幻的数字和曲线
血压146/97,吸氧率99,心率140
我拉着你的手,一声又一声喊“爸爸”
想让声音穿过你身体中又长又黑的昏迷的隧道,抵达你的意识
想把你从去往阴间的路上喊回来,让你在界碑处停下
我最关心的问题是:你疼不疼?
你有没有恐惧?你是否知道你正在死去、已经死去?
是的,我看见了死
2005年10月11日,农历重阳节,20点43分
仪器上的数字和曲线不再显示,成为空白和直线
接着那些管子和电线都被拔了下来
屏幕一下子变黑
周围出现片刻的极度安静,人生落幕了
死,完全就是一个肯定句式的模样,结尾用的标点是句号
死,使活着变成了否定句和疑问句
这就是死,我看到的死,它那么直观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你的死,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这个秋天,一万里的秋风不同意
秋风中所有的白杨树都不同意
那还剩下半瓶的红酒、穿旧了的T恤
我从厦门给你买回来刚刚戴了一个夏天的草帽
你的拉杆行李箱、双星牌球鞋、电子表、手套、眼镜
还有门把手、水龙头、电视机遥控器、磁性茶杯、水缸里的金鱼
空调、暖气片、吊兰、文竹、沙发、厨房的碗菜和大白菜
地下室工具箱里的钳子锤子螺丝刀
备课本上那凭借纸页的力气轻轻喘息的汉字和数字
都不同意
是的我们不同意,我们不答应
可是死神
同意了,答应了
并且不动声色地盖上了
那格黑色公章——
注 销
爸爸,根据一张交通事故的死亡证明
你的户口被注销了
同进你的身份证、毕业证、工作证、退休证、老年证、教师证
高级职称聘书、工会会员证、公费医疗本、借书证、科协会员证
甚至你和妈妈的结婚证
都宣布作废了
你的工资卡自2005年11月起输入数字显示为“0”
你名下设密码存折,我们取不出来
你借出去的钱,因找不到收条,朋友不认账了
是的,连这朋友也被一起注销了
从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户籍管理册上少了一个叫路若华的公民
殡仪馆骨灰堂里多了一个编号:301
这就叫“人死万事休啊”
这世上唯一无法注销的只是血缘
什么时候、什么样的证明,都不能够把你
从我这里注销掉
我会作为铁的证据或永远的存根
显示你曾经活过,并且继续存在着、醒着
沙戈作品·尘埃里(组诗)
鲁迅纪念馆的孩子们
上海 鲁迅纪念馆
我们安静缓慢地进入
一群叽叽喳喳排队的孩子
像刚落在树枝上的小鸟
也等待进入
他们的年龄恐怕还来不及知道
鲁迅是谁
这群小花雀
让我油然而出了一股感动
我不由得跟着他们
走到先生穿壶的棉袍和
书稿前
走到先生留学的校园
和先生的先生面前
我一直跟着他们
是为了
离干干净净的小心灵
清清澈澈的小眼神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