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午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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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它多漂亮,”里博热索说,把手放在它上面。
玛丽亚—娜琪塔走近了,不再笑了,张大嘴看着。“不!不!别碰它!”
里博热索用一根手指摸着癞蛤蟆灰绿色的背,上面布满了细长的瘤子。
“你疯了?你不知道碰它们会使你的手肿起来吗?”
园丁的儿子给她看他褐色的大手,手掌上长了一层黄色的老茧。
“嗯,它不会伤着我的,”他说。“它很漂亮的。”
他从脖颈的地方抓起癞蛤蟆,就象抓一只猫,把它放在他手掌里。玛丽亚—娜琪塔还是咬着她的裙边,正蹲在他旁边。
“哇哇呀!”她惊叫。
他们两个蹲在大丽菊的后面,玛丽亚—娜琪塔玫瑰色的膝盖擦着里博热索褐色的、布满搔痕的膝盖。里博热索用另一只手盖在癞蛤蟆的背上,每当它想跳出去就捉住它。
“你摸它,玛丽亚—娜琪塔,”他说。
女孩把手藏在围裙里。
“不,”她坚决的说。
“但它是你的。我会把它送给你。”里博热索说。
玛丽亚—娜琪塔的眼睛里布满愁云。拒绝一件礼物让人难过,还从没有人送过她礼物呢,但是癞蛤蟆真的让她不舒服。
“只要你喜欢,就可以把它带回家。它会给你做伴的。”
“不,”她说。
里博热索把癞蛤蟆放回到地上,它很快跳开了,在叶子下趴着。
“再见,里博热索。”
“等一等。”
“我得走了,把碗洗完。茜格诺拉不喜欢我到花园里来。”
“别走。我还要让你看一样宝贝。过来吧。”
她跟着他沿着石子路走。里博热索是个多奇怪的男孩子呀,留那么长的头发,还拣起癞蛤蟆放在手上。
“你多大了,里博热索?”
“十五,你呢?”
“十四。”
“正好十四,还是要等到下一个生日?”
“得等到下次我过生日。正好是圣母升天节那天('注':八月十五日)。”
“那天到了吗?”
“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圣母升天节是哪一天?”她笑着说。
“对。”
“到了升天节,会有游行的,你没参加过游行吗?”
“我?没有。”
“我的家乡那里的游行很热闹,和这里不一样。我的家乡种满了香柠檬,其他什么也不种,每个人都从早到晚地采摘。我有十四个兄弟姐妹,他们都采香柠檬;还有五个死在婴儿期,后来我妈得了破伤风,我们坐了一个星期的火车去投奔卡梅洛叔叔,有八个孩子住进了那儿的车库。跟我说说,你哪来的这么长的头发?”
他们停下了脚步。
“它自己长成这样的。你不是也有长头发吗。”
“我是女孩子。如果你留长发,你就象女孩子。”
“我不象女孩子。你不能从头发分辨男孩女孩。”
“不从头发?”
“对,不从头发。”
“为什么不从头发?”
“你想让我给你看宝贝吗?”
“哦,当然。”
里博热索走进海芋百合,它们对着天空抽出喇叭形的白芽。里博热索查看了每一株,用两根手指摸索,在手心里藏了些什么。玛丽亚—娜琪塔没有进入花坛,她看着他,静静地笑。他又打算干什么?里博热索检查完了所有的百合。他走到她面前,一只手盖在另一只手上。
“伸出手来,”他说。玛丽亚—娜琪塔把双手合成杯形,但不敢放在他的手下面。
“你捉到了什么?”
“那是宝贝。等着瞧。”
“给我看,现在。”
里博热索张开手,让她看。他的手掌中都是各色的玫瑰金龟子,有红的黑的,甚至紫的,但绿色的最漂亮。它们嗡嗡叫着,互相爬上爬下,在空气中摆动着细细的黑腿。玛丽亚—娜琪塔把手藏在围裙底下。
“给你,”里博热索说。“你不喜欢它们吗?”
“不,”玛丽亚—娜琪塔犹豫地说,她的手仍然藏在围裙下面。
“你把它们抓牢,很好玩的;你来试试吧?”
玛丽亚—娜琪塔胆怯地伸出了手,里博热索将各色的玫瑰金龟子一股脑地倾倒在她的手上。
“别害怕,它们不会咬你的。”
“哇哇呀!”它们并没有咬她。她张开手,玫瑰金龟子展开了翅膀,五彩的颜色消失了,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一群飞上飞下的黑色昆虫。
“真可惜。我想给你礼物,可是你不要。”
“我得走了,把碗洗完。如果茜格诺拉找不到我,她会过来的。”
“你不要礼物了吗?”
“现在你又打算给我什么了?”
“过来看。”
他又抓起了她的手,领她穿过花坛。
“我必须马上回厨房,里博热索。还有一只鸡等着拔毛呢。”
“嘘!”
“为什么嘘!”
“我们不吃死的鸡或者其他动物的肉。”
“为什么,你们的大斋期很长吗?”
“你是什么意思?”
“算了,那你们吃什么呢?”
“嗯,各种东西,洋蓟、莴苣、西红柿,我爸爸不许我们吃死去动物的肉。咖啡和糖也不许吃。”
“那你们怎么处理你们那份定额供给的糖呢?”
“到黑市上卖掉。”
他们走到了一些攀缘植物前,上面开满了红花。
“多好看的花呀,”玛丽亚—娜琪塔说。“你摘它们吗?”
“为什么?”
“献给圣母玛利亚。鲜花要用来供奉圣母玛利亚。”
“松叶菊属植物。”
“什么意思?”
“这株植物的拉丁文名字就叫松叶菊属植物。所有的花都有拉丁文名字。”
“弥撒也是拉丁文。”
“这我不懂。”
里博热索紧盯着墙上那些摇动的枝条。
“找到了”他说。
“什么?”
那是一条绿中带黑的蜥蜴,正在晒太阳。
“我来捉住它。”
“别!”
但他还是靠近了蜥蜴,非常慢,两只手张开;他一跳,抓住了它。他开心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当心,它要逃走了!”从他夹紧的指缝间先滑出了一只让人害怕的脑袋,接着是尾巴。玛丽亚—娜琪塔也笑了,不过每次她一看见蜥蜴就要向后跳一下,把裙子在膝盖周围拉紧。
“那么你真的不要我送你的任何东西了?”里博热索很伤心地说,他非常小心地把蜥蜴放回到墙上;它跳走了。玛丽亚—娜琪塔低下了眼睛。
“跟我来,”里博热索说,又抓起了她的手。
“我要一支唇膏,星期天去跳舞的时候就可以涂口红了。还要一块黑面纱,好带在头上参加以后的礼拜。”
“星期天,”里博热索说,“我和我兄弟一起去森林,我们捡两麻袋的松果。到晚上,我爸爸会朗读克鲁泡特金的书。他的头发一直垂到肩膀,胡子长到胸前。不管春夏秋冬,他都穿短裤。我为无政府主义者的宣传橱窗画画,戴礼帽的是商人,戴军帽的是将军,戴圆帽的是牧师。我用水彩画他们。”
他们来到池塘边,睡莲的圆叶漂浮在水面上。
“现在,安静,”里博热索下命令。
一只青蛙在水下游动,它绿色的腿有力地划着。突然它钻出水面,跳到一株睡莲的叶子上,蹲在中间。
“就是它了。”
他猛一伸手,把它抓在攥紧的拳头里。
“是一对,”他喊着,“看,有两个,连在一起。”
“怎么会的?”玛丽亚—娜琪塔问。
“公的和母的在一块了,”里博热索说,“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他想把青蛙放到玛丽亚—娜琪塔的手里,玛丽亚—娜琪塔不知道她是因为看到青蛙害怕,还是因为看到公的和母的粘在一起害怕。
“放了它们,”她说,“你别碰它们。”
“公的和母的,”里博热索重复着,“它们正在做蝌蚪。”一片云遮住了太阳。玛丽亚—娜蜞塔突然担心起来。
“太晚了。茜格诺拉肯定正在找我呢。”
但是她没走。他们反而继续闲逛,太阳也没有再出来。他又发现了一条蛇;竹篱后面的一条极小的蛇。里博热索把它缠在手臂上,摆弄它的头。
“以前我驯过蛇,我有一打。其中一条又长又黄,是水蛇,但它脱皮逃掉了。看这条正张着嘴巴的蛇,注意它分叉的舌头。碰碰它,它不咬人。”
但是玛丽亚—娜琪塔也怕蛇。他们又去了假山池。他先是给他看喷泉,打开了所有的喷头,这让她特别开心。然后他给她看金鱼。这是一条孤单的老金鱼,它的鱼鳞已经开始变白了。最终,玛丽亚—娜琪塔喜欢这条金鱼,里博热索动手去水里抓它。它很难抓,但如果抓到以后,玛丽亚—娜琪塔就能把它放在碗里,在厨房里养着了。他抓住了它,但不把它捞出水,以免闷死。
“你的手伸下来,摸摸它,”里博热索说。“你能感到它在呼吸;它有象纸一样的鳍,还有刺手的鱼鳞,虽然不多。”
但玛丽亚—娜琪塔也不想摸金鱼。
牵牛花下的泥土非常松软,里博热索用手指捉出了一些又长又软的虫子。
玛丽亚—娜琪塔小声尖叫着逃开了。
“把你的手放在这里,”里博热索指着一棵老桃树的树干说。玛丽亚—娜琪塔不明白为什么,但她还是这样做了;接着她叫起来,冲到池边上,把手浸到水里。因为她手里已经爬满了蚂蚁。那棵桃树是蚂蚁的老巢,那种又黑又小的“阿根廷”蚂蚁。
“瞧着,”里博热索把手放到树干上。蚂蚁爬上了他的手,但他并不把它们赶走。
“为什么?”玛丽亚—娜琪塔问,“为什么你让蚂蚁爬满了你的手?”
现在他的手已经有点变黑了,蚂蚁正在往他的手腕上爬。
“把你的手拿开吧,”玛丽亚—娜琪塔哀求道,“它们会爬满你全身的。”
蚂蚁爬上了他裸着的上臂,已经接近了他的肘部。
一会儿,他整个的手臂被移动着的小黑点组成的纱巾覆盖了;它们爬到了他的胳肢窝,但他还不把它们赶走。
“甩掉它们,里博热索。放你的手臂在水里!”
里博热索笑了,现在一些蚂蚁从他的脖子向他的脸上爬。
“里博热索!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接受你送我的所有那些礼物。”
她伸手到他的脖子上,赶走蚂蚁。
里博热索棕白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把手从树干上移走,若无其事地打扫他的手臂。但他显然被感动了。
“太好了,现在,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大礼物,我已经决定了,我能搞到的最大的礼物。”
“那是什么?”
“一只刺猬。”
“哇哇呀!茜格诺拉!茜格诺拉在叫我!”
玛丽亚—娜琪塔刚洗完碗,就听到窗户上石块的敲击声。里博热索带着一个大篮子站在窗下。
“玛丽亚—娜琪塔,让我进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不,你不能进来。你带来什么呀?”
但是这时茜格诺拉拉了铃,玛丽亚—娜琪塔走开了。
等她回到厨房里,已经看不到里博热索了,他不在厨房,也不在窗下。玛丽亚—娜琪塔走到水槽边,她就看到了那个惊喜。
她留下风干的每一个盘子都蹲了一只青蛙;托盘上盘着一条蛇,汤碗里装满了蜥蜴,细长的蜗牛正在玻璃上留下闪光的黏液。装满了水的水盆里游着一条孤独的老金鱼。
玛丽亚—娜琪塔向后退,她看到在她两脚之间有一只硕大无比的癞蛤蟆,在它后面五只小癞蛤蟆排成一排,在黑白相间的瓷砖上,小步跳着朝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