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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翡暖翠寒 作者:潘灵-第4部分

小说: 翡暖翠寒 作者:潘灵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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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布被几个伙计搬了进来,放在屋子里,大锅头亲自将麻袋打开,将白布撕成条状的头巾。
    赶马的伙计们依次走进屋来,将白布戴在了头上。
    大锅头的行为让常敬斋大为感动。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对大锅头说:“大哥,你在我头上也戴一块。张大人有你这样的弟兄,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大锅头点了点头,他庄重地将白布戴在了常敬斋的头上。
    “大哥,”常敬斋紧紧握着大锅头的手说,“时间不早了,你为我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你还是尽快赶路吧。你的救命之恩,容小弟日后再报。”
    大锅头最后把白布戴在了头上,他说:“是该走了,我们赶马帮的,目的地总在远方。兄弟,你好好养伤,伤愈后如果找不到事做,就来我们马帮! 兄弟,好好保重! ”
    他握着常敬斋的手,又重重地用了一下力,然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随即,常敬斋听到了大锅头浑厚的吆喝声。
    “起哕——”
    大锅头的吆喝声还未落下去,众伙计的声音就又升腾起来——“起罗——”
    随即,清脆的马铃声响了起来,马帮出发了。
    常敬斋艰难地移步到门口,目送着在灿烂的阳光中远去的马帮,直到他们在他的视线中消失。
    常敬斋送走了马帮,又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他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心里空,空得让他心里一阵一阵慌。这时他脑子里想到了母亲和妻子翠儿,他渴望着回到她们的身边,但他又害怕回到她们的身边。他不知道,母亲和翠儿见了他的伤会怎样? 作为常家的单传,伤到这断子绝孙的要害处,母亲会不会悲痛欲绝? 作为一个刚进常家门的新娘子,面对这样一个无用的丈夫,翠儿对未来的婚姻生活会不会绝望? 这些问题纠缠着他,让他感到了冰冷的恐惧。他在这个时候还想到了他的新婚之夜,想到了他作为完整男人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性爱。这在几天前刚发生的一切比梦境还虚幻,还不真实,他甚至回想不起自己在翠儿的身体里的时候是否体会到了快乐。他只是记得,自己当时似乎是爆炸了,是的,爆炸了,连记忆都爆炸成了碎片,变得纷纷扬扬,变得杂乱无章。
    他就这么躺着,好在还有感觉,否则连他自己也会相信自己是一具僵尸。但感觉跟过去不一样,他甚至体会不到悲伤,甚至也体会不到绝望,他体会到的仅是一个巨大的没有光亮的铁幕。那铁幕从高空中一次一次地坠落下来,一次一次地压迫着他。当他终于明白了那铁幕是一种强烈的自卑感的时候,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让自己整个儿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渴望着自己的生命就这样在黑暗中结束。是的,该结束了,生活对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躺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红,它漫漶开来,从巫师剑刃上那抹红色,到翠儿新婚之夜的那点点桃花,然后再到硫磺塘里那触目惊心的血水。红,红得如此的扎眼,被红包围,被红淹没,比黑让他更恐惧。有一种恐惧超过了死亡,那就是他现在的恐惧。他想喊叫,但发不出声;他想睁开眼,却像是被蒙住了眼睛。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而混乱,像傍晚的火烧云一样,随意地变幻着。
    突然,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戳在他的额头上。那冰冷让他感到很舒服,那坚硬却让他的意识在渐渐清晰。当他最终意识到那戳在自己额头上的是枪的时候,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肉眼都很难分辨出来的笑意。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让他讨厌的大理口音——“想装死? ”他想告诉他,他不是装死。而是正在死去,但他说不出话。他的不回答,让他以为他是懦弱的。杀手面对懦夫,就有了狮子面对羔羊的心理优势了。作为杀手的他想玩弄一下躺着不动的常敬斋。
    “把眼睁开! ”杀手用命令的语气说。当他坚信常敬斋也是一只吓破了胆的羔羊的时候,他的枪管在常敬斋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圈。
    “我不杀闭着眼睛的人! ”杀手这时枪管已经到了他的眼皮上。坚硬地顶着他眼皮子的枪管好像是要把他的眼珠子顶出来一样。眼睛的疼痛让他的大脑完全清醒过来。
    不知常敬斋是从哪里积蓄来的力气,他突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阵凉风。他看到身穿黑衣的杀手,像熟睡了一样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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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在他面前的是大锅头和他带来的三个伙计。大锅头和他们中的一个手握着刚砍来的竹竿,显然,杀手就是被他们用竹竿击倒的,常敬斋感觉到的那阵凉风也是竹竿劈扫的时候带出来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 ”常敬斋看着大锅头,一脸困惑地问,“你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
    大锅头听常敬斋这么说,嘿嘿地笑了,他笑的样子像一个开心的傻子。他说:“你是我的兄弟,我不救你救谁? 我带着马帮往前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我想那些杀手不会放过你,他们肯定还会来找你。这样一想我的心就像那麻绳一样越扭越紧,我于是就叫了三个兄弟伙跟我回来接你。”
    “接我? 你们接我去哪儿? ”常敬斋问道。
    “还能去哪儿,去缅甸吧。你只有到了缅甸才安全。你要再待在腾越,杀手们断然不会放过你。你看,我们都为你准备滑竿了。”大锅头晃了晃手中的竹竿说。
    看着依旧一脸傻笑的大锅头,常敬斋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像被什么击中了,泪水夺眶而出。
    大锅头侧过脸去,对身边的伙计吩咐了两句。那伙计就跑出门去,找来了两根麻绳。大锅头接过麻绳,一脸歉意地对常敬斋说:“兄弟,对不起了,谁叫你伤着那种地方,否则,我让马驮你,现在我只好这样了。”
    他说完冲伙计们挥挥手,两个伙计上前,一个捆他的手,一个绑他的脚。当常敬斋的两只手两只脚被捆绑起来后,大锅头将竹竿从两手两脚间穿过去,抬着常敬斋追赶马帮去了。
    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追上马帮。抬着一个大活人在崎岖的山道上走远路,是一件再苦不过的差事了。二锅头对大锅头的这次义举很不满,这个红脸汉子总觉得常敬斋不仅是个沉重的包袱,而且充满了晦气。他自私地认为,收留常敬斋会给马帮招惹来灾祸。所以他一路上都不答理常敬斋,只是自顾边走边饮酒。常敬斋发现,二锅头一路上都在饮酒,从不喝水。看着一路上喝闷酒的二锅头,大锅头对常敬斋说:“酒是老二的命根子,没有酒,他一步也走不动,有了酒,他爬山比别人走平地都快。”
    一路上,大锅头都在给常敬斋讲述马帮里的禁忌和规矩,他的不厌其烦总让常敬斋想起儿时在腾越和顺古镇时教自己的私塾先生。他说,正是有了规矩和禁忌,马帮才能一路平安。而禁忌最多的是语言禁忌。大锅头说,在马帮中,豺狼虎豹是四大忌。虎不叫虎,要叫“老猫”,豹子不叫豹,要叫“接”。吃饭不叫吃饭,要叫“吃芒芒”,刀子不叫刀子,要叫“片片子”,斧子不叫斧子.要叫“败家子”。常敬斋想,这一路上,最好少说话,否则就要犯忌,但他下午吃饭时还是犯忌了,他把汤勺仰放了。按照马帮的规矩,汤勺是必须翻扑着的。但常敬斋不知道这个规矩,他盛完汤后就把汤勺仰放在桌子上了。这个仰放的汤勺正好被红脸汉子的二锅头看到了,他咆哮起来,用难听的话咒骂常敬斋。常敬斋想,他肯定是看自己不顺眼,想发泄一下,就装作没听到他的咒骂。喝完碗里的汤后,又用汤勺盛了一碗汤。这次,他还是习惯性地又把汤勺仰放了。这下二锅头的气就更大了,他愤怒得连头发都立了起来,眼睛鼓得比牛卵子还大,一张红脸瞬间变成了紫脸。他冲过去,飞起一脚就把常敬斋手捧的汤碗踢飞了出去,热汤洒了常敬斋一身子。这时,大锅头刚好带人去给马添完马草回来,见这场面,就厉声斥责二锅头欺生,要罚二锅头一路上为马匹打青草。二锅头不服,他说他不过是执行规矩。汤勺叫“顺子”,顺子仰放,就是不顺。
    常敬斋两次仰放汤勺,是存心故意要让这一路不顺。常敬斋说自己不知道这个规矩,要知道,断然不会违犯的。大锅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到管事的手心里。他说:“不知者不为过,常兄弟第一次跟马帮,不懂规矩,不晓禁忌,错不在他,在我这大锅头的没给他讲,那常兄弟的处罚就该免了,责任在我,就罚我。这些铜钱,是罚我到八募请大家喝酒的酒钱。”
    有了这次教训,一路上常敬斋都很小心,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很谨慎。大锅头的作为在他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常敬斋发现,一个人的美德,都是在琐碎的生活中培养出来的。大锅头尽管为人憨厚,显得过分老实,甚至有些迂,但他心胸宽大,不狭隘,能吃亏,能受过,与人为善,正因为这些,他才成了大锅头,成了一支马帮的头。
    大锅头对常敬斋的影响,很多年后,依旧在内心深处感召着常敬斋。
    过去,常敬斋一直以为,马帮不就是赶马驮货物,事情简单又单纯,但真正熟悉了马帮,才知道马帮也是一个小社会,组织严密,分工细致。
    就拿他跟随的这支马帮来说,领事的有大锅头,二锅头和管事,除此,还有兽医、马夫、修理、钉掌、伙夫,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在马帮里,马的地位是重要的,每到一地,马没吃,人不吃,这种对马的关爱让常敬斋很感动。特别是大锅头,夜深人静了,依旧会提了马灯,去看看值勤的马夫给马添饲料没有。有一天夜里,常敬斋起床小解,碰巧看见大锅头提灯检查。数十匹骡马,大锅头都要一个一个地去抚摸它们的头、鬃,一个也不会被漏掉。他抚摸马的时候目光温暖,像是抚摸自己的情人一样温情脉脉。他不仅抚摸它,还一个一个地叫出它们的名字,就像将军叫出跟他出生入死的战士那样,饱含深情,充满了感恩。
    八募是缅甸北部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缅甸与中国的贸易的极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这个伊洛瓦底江畔不大的城市在常敬斋看来就像是一个腾越人巨大的客栈。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挤满了梦想破灭或满怀梦想的腾越人。腾越人在这里干着苦力,做小本买卖,开茶楼酒肆,甚至也有在此坑蒙拐骗的。常敬斋他们的马帮就住在江边一个腾越人开的客栈。客栈的名称也是腾越的,叫高黎贡客栈。这个客栈是专为马帮开的,马锅头们到了这里,不需要再去担心侍候驮马的事,只需放心作乐便是。客栈的主人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老板,她是那种既能在马锅头面前勾引起他们的欲望,又让他们无从得手又满怀希望的女人。按照红脸二锅头的话说,这女老板是个挠痒痒的高手,她挠你越挠越痒,让你痒得难受。待赶了马帮回腾越,就诅咒发誓不住她的客栈,但再从腾越赶马回来,就又鬼使神差地又住在了她的客栈上。
    常敬斋就好奇地问红脸二锅头,究竟为啥一定要住女老板的高黎贡客栈。红脸二锅头咕一口腾越老烧说:“为啥子? 心里痒呗! ”
    大锅头不像其他的马锅头那样躁动,他到了客栈,就沉默了坐在靠江边的阳台上,搂一水烟筒咕咕地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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