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暖翠寒 作者:潘灵-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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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国军军官听了常敬斋的话,又燃上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后说:“常敬斋,你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人证,那就是你说的黄剑峰,你要证明你不是汉奸,要证明你跟小岛次郎的交往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就必须要找到黄剑峰。当然,我们锄奸队也会帮你找。有了黄剑峰的证明,你才可以免去汉奸嫌疑。”
“我已在你们锄奸队抓我时,吩咐我的徒弟去找黄剑峰了。长官,我可把你看成青天大老爷了,你可要为我洗去冤屈呀! 这汉奸的恶名,我常敬斋背不起哟! ”常敬斋的语气中,充满了恳求。
“等找到黄剑峰再说吧,”那军官依旧阴沉着脸威严地站起来,对等候在门口的看守说,“把疑犯押回牢里去。”
常敬斋在拘留所里,等待三宝的消息。但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三宝依旧杳无音讯,这让常敬斋的心情显得越发烦躁和不安,他想,三宝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被拘留的汉奸,每天中午就在拘留所外那小小的院子里放风。所谓放风,事实上也就是晒晒太阳,像钟镜秋、杨吉品这样的罪大恶极的大汉奸,放风时都带了沉重的脚镣。这钟镜秋自从被抓进来以后,已是心如死灰,成天唉声叹气。昔日伪县长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对死亡的恐惧已将他一个红脸胖子折腾得面容憔悴,每天放风的时候,他都赖在屋子里不出来,一定要等看守催得发了火,他才拖着脚镣,懒洋洋地出来。
大汉奸杨吉品跟钟镜秋不同,每天放风,他总是第一个出来,而且有意地把脚镣弄得哐啷哐啷响。他出来后,就会一屁股坐在院子中央,接受手下喽哕们的问候。有时,也像在“维新社”时那样,冲手下喽哕们发号施令。他刚抓进来时,个别小汉奸认为他完了,对他不理不睬,于是他就鼓动儿子小六九串通狱中的汉奸一起整治这个小汉奸,硬是让那个小汉奸的小拇指骨折了才罢休。为了证明自己的余威仍在,有一天放风时,他要原来“维新社”便衣队的小队长张麻子自己扇自己十个耳光。这张麻子看了一脸杀气的杨吉品,硬是当着众汉奸的面重重地扇了十个耳刮子,直将自己的半张麻脸扇得像掺了杂粮的发面馒头。
这拘留所里,杨吉品最恨的人就是常敬斋。
他恨常敬斋,是因为他固执地认为常敬斋打内心里看不起他。
杨吉品看到一个人呆站在院子角落里阴沉了脸晒太阳的常敬斋,就手提脚镣的铁链哐啷哐啷地走了过去。近了常敬斋,就一脸怪笑地对他道:“常老板,你也进来啦? 真没想到,常老板跟我杨吉品还挺有缘分嘞! ”
常敬斋将头扭在一边不理他,但死皮赖脸的杨吉品却不会轻易放过他:“常老板,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总以为自己是美玉,别人都是丑石。常老板,你是做翡翠生意的,翡翠是什么,是美玉? 是珍宝? 但在我眼里,还不都是石头! 现在,我们可是一样的了,都是石头,都是被人骂的汉奸。常老板,我们可都同是天涯沦落人呀? ”
“你是汉奸,我不是。”常敬斋冷冷地答道。
“那我问你,常老板,不是汉奸,锄奸队把你弄到这号子里来干啥? ”杨吉品依旧一脸怪笑地问。
“这你要去问锄奸队。”常敬斋冷冷道。
“常老板,我问锄奸队干什么? 我杨吉品又没说我不是汉奸? 我做汉奸怎么的?不承认自己是汉奸的是你,你该问问锄奸队,是谁要把你弄这里来的?”杨吉品一脸得意地道。
常敬斋没想到这世上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成了汉奸,心里一丝羞愧都没有,还如此理直气壮。他厌恶地转了身,自个儿进了自己的囚室。
他的骄傲让杨吉品觉得自己受了伤害,杨吉品在他身后大叫道:“常敬斋,老子杨吉品明人不做暗事,就是我把你弄到这里来的! 你以为你高尚了? 你跟老子一样,成不了美玉,生就是做石头的命! ”
听着气急败坏的杨吉品像疯狗一样狂吠不止,常敬斋“哈哈”大笑起来。沮丧的杨吉品提着铁链走到院子中央,对凑到他身边的儿子小六九说:“把跟常敬斋关一屋的那几个弟兄给我召来。”
夜里是狱中最难熬的日子。蹲过号子的人都知道那漫漫长夜的滋味。白日里,打打牌,看看外面太阳如何来到院子里,又如何从院子里溜走,一天也就对付过去了。夜里却不同,夜里不能打牌,夜里虽然偶尔也会有月光,但看外面久了,就觉鬼影憧憧,闹得你后半夜一身冷汗。所以,打发下半夜的最好办法就是讲白话。讲白话是腾越方言,就是讲故事,拉家常什么的,有点像北方人说的讲“段子”。
几乎所有的犯人都喜欢在夜里讲白话,或者听他人讲白话。白话是囚犯夜里的“盛宴”。而最诱惑人的“盛宴”自然是男女之事了,常敬斋虽然不与这群小汉奸同流合污,不跟他们讲白话,但耳朵却不争气地听上了他们讲白话,言语的入侵不是心能挡住的。这讲得好的白话,就是那种能挠痒痒的白话,他将人的欲望含而不露地就给撩拨起来了。这白话,有的精致,有的粗俗,有的含蓄,有的露骨。白话讲的好坏,跟修养密切相关。
要这群下三滥出身的小汉奸讲好的白话,自是痴人说梦。每天都这样,从靠窗的那个小汉奸开始讲,因为他的口才最好。今天夜里小汉奸咳嗽了一声开始讲白话:“前两年,我们寨子里有一头牯牛,这狗日的牯牛太厉害了,为了跟邻家的母牛偷情,把牛厩都掀翻了。硬是冲到了邻家牛厩里去,把那母牛搞得哞哞直叫。邻家的人听到牛叫声,就拿把快刀出来了,把那骚牯牛给阉了。但这阉了的牯牛夜里还是掀了牛厩去找那母牛,那母牛还是被这阉了的牯牛搞得哞哞直叫……”
“小子,不对吧,那玩意儿都没有了,还能? ”被叫做麻哥的汉奸咂了咂嘴不相信道。
“麻哥,你听我讲嘛,那阉牯牛还有嘴嘛。”
众汉奸是一阵哄笑。躺在床上的常敬斋知道这些汉奸的话都是冲自己来的。
这时,睡在常敬斋旁边的汉奸道:“弟兄们,我也来讲一个没鸡巴的故事。从前,我们家住的巷子里有条白狗,跟另一条黑狗打架,被黑狗把东西咬了。这白狗先前有一相好的,是条黄母狗,自从白狗的东西被黑狗咬后,就不理会白狗了,就跟黑狗姘上了。”
“这故事没意思。”那麻脸汉奸道。
“麻子,有意思的在后头呢。那黑狗后来总是当了白狗的面,日那条黄狗。后来,那白狗被活活给气死了。”
“就是人,也会被气死的! ”一个汉奸掀了掀背子说。
刀疤说:“讲的都是没鸡巴的牛啊狗的,讲个没鸡巴的男人的故事来听嘛。”
“没鸡巴的男人是太监,你想听太监的故事? ”
那个靠窗的口齿伶俐的汉奸问。
“哪个说要听太监的故事了? 这太监是没鸡巴,但没鸡巴的不一定都是太监。”刀疤阴阳怪气地说。
众汉奸就响起一阵怪笑。
“够了! ”
忍无可忍的常敬斋翻身起来,愤怒地制止道。
“怎么了,常老板,我们说的是没鸡巴的男人,又没说你,你跟谁生气发火呀?”刀疤依旧阴阳怪气地道。
靠窗的那口齿伶俐的汉奸也来插科打诨,他说:“疤哥,你没说人家常老板,那人家常老板为什么生气? 这世间的事千奇百怪的多得很,万一人家常老板真没那玩意儿呢? ”
这家伙的插科打诨激怒了常敬斋。愤怒的常敬斋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扑向了窗口。
3
“妈的,常老板,你干啥? 老子帮你说话你还打老子! ”那靠窗的汉奸大叫起来。
“弟兄们,这死老头子打我们兄弟,大家说怎么办? ”那刀疤撸起袖子问道。
“打死这老东西! ”
众汉奸就恶狼一样扑向常敬斋。
毕竟是习过武,有拳脚功底,常敬斋在以少打多的混战中并不完全处于下风,没有出现寡不敌众的颓势。加之他已被充分激怒,拳脚出得就狠,屋子里不时响起汉奸们的惨叫声。
等看守们打开牢门,提着马灯走进来时,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两败俱伤。七个汉奸躺在地上,正爹呀娘地疼得直叫唤。常敬斋坐在墙角。他的拳头可能是因为愤怒,用力击打在墙上,已变得血肉模糊。他的一颗门牙也被打掉了,鲜血从嘴里流出来,把衣服的前襟都染红了。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披了衣服站在院子里大声问:“出什么事啦? ”
一个看守就在常敬斋他们的牢房里大声答道:“长官,没什么大事,狗咬狗了!”
“死到临头了,还改不了吃屎的本性。想打架手痒了是不是? 明天老子让你几爷崽对练! ”那军官站在月光如水的院子里骂了一通后,就回自己的住处睡觉了。
常敬斋在地上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那颗被打掉的牙齿。他像珍藏宝物一样,把牙齿藏在了枕下。虽然手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嘴里是咸甜咸甜的血腥味,但他身上,却涌起了一种少有的痛快。听着那七个汉奸长一声短一声地呻吟,他苍凉的心中竟有了一丝骄傲和自豪了。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牢里那七个汉奸,就是借二十个胆子给他们,他们也不敢招惹常敬斋了。
常敬斋的地铺,也被他们主动调整到了远离马桶的地方。他们对常敬斋的称呼也改了,成天“常爷常爷”地叫个不停。但这些汉奸发现,这备受尊敬的常敬斋,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阴沉了。
常敬斋在等三宝找黄剑峰的消息,他内心焦灼得都快冒出烟来了。在一个下过几丝冷雨的傍晚,看守告诉常敬斋,说让他去接待室,有人来看他了。
来看他的人正是他久盼的三宝。
三宝给他带来了几种御寒的厚衣服和毛衣。
常敬斋从三宝沮丧的脸上看出来了,他找黄剑峰并不顺利。但有思想准备的他,在听说黄剑峰牺牲的消息后,还是像遭了晴天的霹雳那样惊呆了。
三宝看着师傅的背影消失在了局子里,才走出了探询室,牵了马准备回和顺古镇的常家大院去。秋雨后的腾越城上空,乌云散去,天空却又密布了血一样的火烧云。先前逃往乡下的许多城里人。现在回来了,有的在炸毁的宅子前哭天抢地,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街上,卖稀豆粉和烧腊的街边摊子又摆了起来,无论经历多大的创伤,生活仍要继续。三宝在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一碗稀豆粉泡饵块,稀里呼噜地吃了,算是对付了肚子。但他骑马途经原先的范家宅子时,看见那个过去被杨吉品点火烧掉的宅子前站着老老少少的一群人。
等近了三宝才发现,是盐商范茂才带着一家老小回来了。三宝看着无家可归的范茂才,心里就生出些内疚和愧意来了。他看见范茂才胖胖的老婆像一只青蛙一样扑在地上抽搐着的身子,又听到了这青蛙一样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停住马,想安慰一下这因无家可归而悲痛不已的女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盐商范茂才数落自己老婆的声音:“都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现在我算是领教了,一座宅子不在了,你哭得比你妈死时还伤心;一座宅子就瞎了你的眼啦? 损失了一座宅子,换得老子一个抗日英雄的名声,值! ”